《别对我说谎》艾右

26、第 26 章

　　“可是……奶茶还没好！”
　　“别等了！”

　　身旁的女孩还在犹豫，时雨已经果断抛弃奶茶，朝着校门口小跑。她们见时雨离开，马上跟上去。

　　毕竟，奶茶可以一会儿再拿，这时候错过了池一就抱憾终身。四十年后，别人说起池一的传奇一刻，你却只能说出当年奶茶奸商喜欢给饮料多加冰，那一天的冰块又加了半杯满，一点味道也没有。

　　况且，她是真的很想看啊！

　　池一从来没有染过头发，他的头发一直是深黑色，和瞳孔一样，是在太阳底下会被最先晒得发烫的纯黑。小时候没有，中学时候也没有，没见面的时候，他应该也不会偷偷地做这些出格打扮。她和他见面的时间明明也就这么点，跨越的时间却很长，好像能知道他一直都是什么样子。

　　校门口，来往的车辆嘟嘟地按着喇叭，热闹之中有更热闹的地方。快递柜在校门附近，之前是拿快递的人排队，现在却是围观的人排队，一字排开，时雨走过去，自觉地跟着排。

　　他一头银发，一件宽宽大大的白色半袖，背影亮得人眼花。那种银色不太像是舞台上的那种金属质感，而是白中带一点点雾蒙蒙的铅灰。
　　他的脸似乎更白了，整个人浑然一道雪白的身影，像是海市蜃楼中，从几千米之外投射来的，不属于此时此地的存在。

　　十四五个人，在五六米外站着，等他拿快递。偏偏他的动作慢条斯理，丝毫不怕别人看他，每个动作都像是一种表演似的坦然展示。

　　他把柜子打开，取出一块黄绿色的看不出模样的东西，透明的塑料包装随手丢到垃圾桶里，他打量了一下，似乎在评估，轻轻皱眉，还是把书包甩在了肩上。

　　他单肩背着一个黄绿色书包，往学校深处走。

　　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跟上去。

　　放在往日，他们一定是不敢上去搭话，也不敢这样跟着的。但今天不一样。似乎人们默认了，当一个人做出些很显眼的改变时，他应该是希望别人发现的，不管是为了什么。今天和他说一句话，就可以说“你的头发很好看”，而不是“今天天气很好”。

　　他走到那条种桃树的路上时，想和他说话的人也不上前了。他们打开相机，拍他的背影，始终缺少一些点缀。春天开桃花，花瓣挂在树上，大家都在等风来，把花瓣吹到他的身边。

　　他一路往前走，一次也不回头。

　　风终于来了。春天的风总是冷的，树干摇晃，花瓣都被冻掉了，轻柔地落下，拍他的人就不满于这一个背影了。

　　“池一！”
　　不知道是谁先叫了一声，希望他转过身来。

　　马上就有另一个人跟着叫。他们都想让他回头。如果现在不回头，万一风停下了，就没法记录下这一刻了。

　　“池一！”
　　时雨忍不住，跟着一堆人喊他的名字。她的声音在众人之中，不算突兀，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

　　她知道了，池一所说的方法，就是让所有人都跟着他。只要所有人都跟着他，那么她在人群之中，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他也真能想得出来。

　　池一转过身，脸上的神色在阳光下看不清，或者说不真实。太多人叫他了，再听不到，就像是在摆谱了。

　　可是，他平时是不是会带着笑？现在不笑，配上银发，冷淡又朦胧。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他是不是要维护秩序？可能他不爱被这样打扰，他们不该这样跟着他的。短短的几秒钟内，无数的可能性出现在众人脑海中。

　　一片花瓣落在他的肩上，池一回头对着人群，脸上终于露出一种有点羞怯的神色，蹙着眉微笑道：“听到了。”

　　-

　　某天阴天，时雨摆弄着自己的小相机，得出一个结论：“这些照片有问题！”

　　窗外一片昏黄，室内阴暗，池一坐在床的另一边画画：“嗯。是有问题。”

　　画面歪歪扭扭，角度奇奇怪怪，光影变幻莫测，怎么看都是实打实的废片，满满当当地塞在她的相机里，三十六个内存全占满了。这还是她千挑万选，精心留下来的。其他的照片不知道能离谱成什么样子。

　　时雨：“问题就在于你。”
　　“我？”池一皱眉。
　　“你没有笑。”
　　“我觉得问题不在这里。”池一简明扼要。

　　她把相机对准别人的鼻孔，别人要是能笑出来，一定是想打喷嚏了。

　　时雨觉得这样下去不行，道：“你配合我。”
　　“怎么配合？”
　　“你笑一下。”
　　池一冷笑：“呵呵。”
　　“……”

　　“不要这种，要善良的笑。”
　　“怎么善良？”
　　“嘿嘿。”时雨做出示范。
　　“……傻笑。”池一不愿意学，生怕再看一眼，自己就会沾上点呆傻的气质。

　　时雨决定了，一定要留下一张池一笑着的照片。
　　但是池一见自己时总是不笑的，因此自己不能直接出现在他面前，只能偷偷地蹲守。

　　她不知道，大部分人蹲守的都是丑闻、八卦、别人绝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丢脸样子，没有人会蹲守别人的好的一刻。因为每个人都愿意把自己好的一刻展示出来。但是池一不同，池一只会把那一刻藏起来，不管谁要，都绝对不拿出来。

　　他的确有点奇怪。
　　不然自己也不用这么费力了。

　　自己不出现在他面前，完成一项秘密的任务，只要结果是好的，就没什么不对吧。现在池一会出门了。她不用去他的家里潜伏，难度已经降低了很多。

　　转天，她在他家门口，躲在角落里。

　　早上十点钟，池一才走出家，锁上门，两手空空地往外走。

　　之前她来找他，都是在他的家里待着，给他带点零食，他偶尔也吃一点，但总是吃三口就把包装袋整个还给她。隔壁的荀奶奶病好了，时不时走进来，给他送饭。他很没有礼貌，从来不说谢谢。

　　但他毕竟是救了她的命啊，不说谢谢就不说了吧。
　　她不知道池一为什么这样冷淡，她很想问，但是忍住了。她隐约知道，他不想回答，问了也不会有结果。

　　她偷偷地跟着他。

　　他往集市的反方向走，说不定他就只喜欢去人少的地方。那条臭水沟附近是人最少的，但臭气熏天，他当然也不去。他一路走，去了一处她从没去过的地方。

　　一片巨大的、荒废的草地。
　　没有人，没有房子，就是什么都没有。她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去过这里了，因为这里原本就什么都没有，就算来了，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就是站着而已。

　　时雨只能蹲下，隐藏在高高的杂草地里，看他能做什么。

　　他是一个傻子吧。来这里傻站着干什么？

　　等她习惯了耳边的风声，虫鸣，鸟叫，就开始找它们的来源——原来这里有很多只鸟，麻雀叽叽喳喳的，落在草上，一掠过就又飞走了。

　　过了会，她听见“喵”的一声，来了只小猫。她探出头找，草太高太密了，根本找不到。

　　等她快忘了猫的存在，一只鸟落在远处荒芜的地面上，忽然一只橘色的野猫窜出来，想要一爪子按住那只小麻雀，却被狠狠啄了一口，向后一跳，很窝囊地跑到一辆报废的车底下，躲着不出来了。

　　“哈！”
　　时雨忍不住哈哈一笑，她听见另一声"哼！"也从远处传过来。

　　池一笑了。
　　他难得笑得那么开心。他笑起来时就好像是另一个人。

　　就是现在了！

　　她按动按键，使出比平时更大的力气，像是要把一只飞虫死死按住。

　　一条提示跳出来。
　　“您的内存已满，请删除后再尝试。”

　　满了？
　　怎么会满?

　　不，在昏黄的昨天里，这里面就已经是满的了，明明之前她也经常因为内存满了而急得捶胸顿足，却怎么也不长记性。但是，就算把那些东西全都删掉，她也一定要留下这一张照片的。

　　她手忙脚乱地删掉一张照片，再去对准池一。池一已经不笑了，只有一点余韵留在他的眼睛上。

　　好可惜啊！
　　她总不能现在再叫一只鸟来，啄这猫一口，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次还能怪谁？怪相机是不行了，果然还是怪自己。

　　时雨就这么哭了。

　　她一哭就有声音，声音大得惊天动地。默默地哭泣似乎是一种对于自己的交流，但是她一哭就又有人会来理她，因此她从不会小声地哭。

　　池一看过来，他没有惊讶，只是听声音不对，来看她的情况。

　　他早就知道自己跟着他了！
　　时雨忽然发现，自己的跟踪计划进行得也不那么完美，哭得更大声了。

　　池一不知所措，皱起眉，想安慰她，又觉得她哭得很好笑似的道：“哭什么啊……别哭啦。”

　　他不会哄人，只是叫她别哭了，朝她走过来。

　　“怎么了？被虫子咬了？”池一问。
　　时雨还是在哭。

　　“嗯？到底怎么了？”他走近点，想要去拉她的手臂，叫她抬起头，又把手缩回去了。

　　“你能不能像刚才那样笑一下。”
　　“刚才什么样？”

　　他难道不知道吗？

　　时雨想着急，但急也没用，努力地做出忍俊不禁的样子，不断调整着嘴的大小，怪里怪气的。几次调整后，她终于选定了个自己觉得合适的表情：“总之，你就像我这样！”

　　“我才不要呢。”

　　池一想板起面孔，却忍不住轻笑。

　　时雨面颊带泪，顾不上伤心，轻轻按下按键。她确信自己一定拍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照片。

　　“拍的什么？”池一第一次有点好奇，时雨偏偏不给他看。
　　她哼了一声：“很完美。”

　　画面上，一切都是明亮完美的。不仅是他的笑脸，还有光，还有荒芜的草地，反正是显出一种……她现在说不出的好。

　　池一拿她没办法，叹气道：“好，肯定很完美。”

　　“嗯。”时雨只是答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