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株灵芝》指南音

4、少女

　　时间渐渐流逝，严珩强忍住睡意。

　　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大脑终于接受到了身体传来的异样触感。

　　有一个冰凉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脚踝。

　　严珩瞬间清醒，随即而来的便是毛骨悚然。明明在心中分析了一整天后已经得出了少女并非普通人的结论，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当他被明显不是人类肌肤的触感触及时，仍然冒起一阵鸡皮疙瘩。

　　脚踝上的触感逐渐转移到了小腿上。他强忍住移开腿的冲动，安静地等待着，想看看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意图。

　　触感顺着身体往上，最终停在了他的胸口，一动不动。

　　严珩耐心又等了一会儿，那边依然没有动静，只是随着他胸口的呼吸起起伏伏。

　　他一鼓作气，趁胸口的东西没反应过来时，狠狠将之抓住，直接拽出了被子。

　　借着透过窗帘缝隙的月光，严珩看清了手中的东西——前几日才亲手从武夷山上挖下来的灵芝。

　　他坐起身，用另一只手暗暗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有痛感，不是在做梦。

　　难道灵芝真的会成精？

　　严珩捏了捏饱满的菌盖，扭动紫褐色的菌柄。

　　手中的灵芝努力将自己装作普通的植物，没有作出反应。

　　“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依旧没有动静。

　　“如果你不出来，我现在就把你剪开剁碎，明天一早直接下药锅。”

　　一眨不眨的严珩敏感捕捉到了它一霎间的微颤。

　　这是在害怕？

　　他再接再厉，从枕头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剪刀，作势就要对着菌柄剪下。

　　“噗”地一声，严珩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上一重。

　　再定睛，昨晚的少女又一次出现了。她侧坐在自己的怀中，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那件消失了一天的白T。

　　严珩觉得自己从小到大的世界观被颠覆得彻彻底底。

　　少女出现后，未致一辞。先是抬眼怯怯看了严珩一眼，然后伸手小心翼翼推了推对准自己的剪刀。

　　严珩垂下手，将剪刀放在了自己能够到的地方。

　　二人大眼瞪小眼，空气中弥漫着警惕而探究的气味。

　　“你会说话吗？”严珩率先打破沉默。

　　对面的少女缓缓点头。

　　“你……”严珩原本准备了很多问题，但在发现少女就是自己带下山的灵芝后，就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问她到底是谁？显而易见，是一株灵芝。

　　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房间？显而易见，是自己把“人”从山上挖下来的。

　　平时脑筋转的飞快的严珩，在这个夜晚像脑子宕机了一样。
　　沉默良久，绞尽脑汁后，他才终于想出一个问题。

　　而这期间，少女一直小心又好奇地瞅着他。

　　“你为什么要……到我床上来？”

　　“我……离开土壤的时间太久了，很不舒服，但是靠近这个”，她伸出葱白的手指指向严珩胸口，“可以让我舒服很多。”

　　少女的声音是意料之外的清泠，与她的外表并不相符。她说话的节奏非常缓慢，像是第一次开口一样。

　　严珩随着她的指向低头，看到了自己胸口挂着的墨玉。这是爸爸留下的遗物，他戴了十几年，连外婆也不清楚这块玉具体的价值。

　　少女也盯紧了这块墨玉，逐渐凑近，同时轻声慰叹：“真的好舒服啊……”

　　严珩身体一僵，除了昨天晚上，他从没在清醒的时候和异性凑得这么近过。

　　他想要赶紧推开身上趴伏着的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左手一直紧握着少女的小腿。

　　他像被开水烫到一样，赶紧松开左手。

　　上面还才留着少女嫩豆腐一般的肌肤触感。

　　少女被严珩的动作逗地笑出了声，她撑起身子不敢置信地问：“你是在害怕我吗？我这是第一次有被害怕的感觉呢。”

　　严珩向她投向费解的眼神，并不明白她的脑回路。

　　少女继续说：“我害怕天上的飞鸟和山间野兽的捕食，也害怕着各种各样的小虫子，还有大暴雨和大太阳我都会害怕。但还从来没有害怕过我的呢。”

　　严珩无奈开口：“我不是害怕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好吧我就是害怕你。”

　　“哈哈哈哈哈。”

　　严珩的“害怕”情绪变成了少女的快乐源泉，遭到了她无情的嘲笑。

　　他起身坐到了床尾的椅子上，与在床上的少女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我带下山？”在逐渐轻松的氛围中，少女突然问道。

　　看着她不谙世事的神情，严珩难以启齿自己的意图，萌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愧疚。他想要救外婆不假，却在无形中破坏了其他生灵的命运。

　　他不想对被自己因为私欲而带下山的少女隐瞒，也难得起了倾诉的想法，便一五一十告知了外婆生病的原委和自己上武夷山的原因。

　　少女的情绪随着严珩的故事而跌宕起伏，一会儿因外婆难解的病情忧心皱眉，一会儿又因严珩终于找到了方法开颜，情绪明明白白表现在脸上。听到最后，她才明白过来，所谓的治病方式就是千年灵芝。

　　就是自己。

　　她的笑容冻结在了脸上，低下头喃喃：“所以你带我下山是为了把我捣碎煎药吗……”

　　低气压逐渐蔓延。

　　过了许久，严珩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明天我会送你回武夷山。”

　　“那你的外婆……”少女不解。

　　“我可以找到新的办法治好外婆。”

　　他的声音涩然而迷茫。

　　严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新的办法，但他能确定一件事，如果眼前的灵芝没有产生自我意识，没有变成人的能力，那他会心安理得地用它来治疗外婆的病情。

　　但在他们交谈的几十分钟里，他能清晰感受到灵芝化为人形后有自主思考的能力，也有喜怒哀乐。

　　她盘腿坐在床上撑着头听故事的样子和普通人类没有任何差别。

　　严珩做不到让这样的生灵来为一个陌生人无私奉献自己的生命。

　　他了解外婆，外婆也不会愿意的。

　　……

　　半小时后，严珩将变回本体的灵芝放在书桌上，又解下了脖子上那块墨玉，放在一边。

　　这夜，他终于没有再做往日的梦。

　　·

　　隔日一早，严珩一睁开眼睛就迅速翻身起床，三两步走到书桌前，刚想要拿起灵芝，想到什么又缩回了手，只是问道：“你醒了吗？”

　　灵芝凑近，用伞帽蹭蹭严珩的手指来表示回应。

　　这样像小动物一样的蹭脑袋的动作对严珩而言十分新奇，他放松下来，又用指腹碰了碰灵芝伞帽。

　　“和昨天晚上说的那样，我先和外婆讲清楚这件事情后你再变成人形，以免吓到她，好吗？”

　　灵芝折动伞柄，像是在点头。

　　严珩放下心来，先去卫生间洗漱，然后下楼去找正在楼下打八段锦的外婆。今天正好住家保姆请假，这些事情也就不需要多一个人知道了。

　　将一系列事情经过都告诉外婆后，外婆先是不敢置信，震惊于灵芝变人这样的奇闻，但最终还是相信了外孙的讲述。

　　在他考上大学，外婆也年迈后，身强体健又及富主见的严珩已逐渐变成了家庭中更有主导权的那个人，是最受外婆信任依赖的人。

　　同样的，她也赞同外孙的做法。自己的生命存在的价值并不能站在剥夺的立场之上，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充满奇迹与神话色彩的生灵。

　　祖孙二人在路上一直聊着这件事，一进门外婆就好奇地向严珩房间张望。

　　严珩忍不住打趣：“这么感兴趣？就不怕是什么妖魔鬼怪，专门盯上了我们一老一小的？”

　　外婆一愣，她着实没想过这个问题，踌躇道：“应该不会吧，《东游记》里的千年人参精这么善良可怜，灵芝精应该也……差不多吧。”

　　严外婆退休多年，每天待在家中不是锻炼身体就是看电视。她最爱看带点仙侠色彩的古装剧，什么白娘子、八仙过海之类各种版本的连续剧都是百看不厌。

　　“如果真要伤害我们，都来家里这么些天了，早该动手了。电视剧里说它们精怪不能伤害凡人，否则会遭天谴，就不能修成正果了……”外婆越说越笃定，觉得自己逻辑满分。

　　“你也说了，这是电视剧的设定，现实里可能会不一样。”

　　“电视来源于生活嘛，这么多电视剧的设定都一样那不就更有说服力了？”

　　“……有没有可能是编剧想不出更新颖的设定了？”

　　二人原本就是压低声音交谈，严珩说最后一句话时又正好背对着外婆走向房间，因此外婆并没有听见。

　　否则她肯定会给予严珩一堆“爱的锤打”，作为和老人家顶嘴呛声的惩罚。

　　严珩走进房间，先是拢起房门，才对匣内的灵芝道：“我已经和外婆说过了，你可以现形了。”

　　他实在怕灵芝化形时又不小心光着身子。

　　眼前一闪，灵芝瞬间变成了少女。

　　“……”

　　严珩看着坐在书桌上全身上下只穿着自己T恤的少女，觉得这样比光着也没好到那里去。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打算今早给她买两套衣服的，却不知怎么忘记了。

　　毕竟化形后的外表是异性，一直穿着自己的衣服实在不合适。

　　严珩觉得不能让灵芝以这样的状态和外婆见面，便重新返回客厅，向正在摆果盘的外婆讨要了一身还没穿过的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