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予星》西绒

7、第七章

　　“严朔，你怎么了？”

　　舒璇在严朔眼前使劲地挥着手。然而，少年仿若一尊雕塑，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眼神空洞而迷离，仿佛透过舒璇，望向了一个遥远而无人知晓的地方。
　　舒璇眉头微微蹙起，那好看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小小的结。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丝微妙，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在心底蔓延开来。

　　哪儿不对呢？

　　从小开始，舒璇就对别人眼中的自己再熟悉不过了。她的耀眼，绝不仅仅是由优异的成绩堆砌而成。仗义执言的性格，让她在面对不公时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爽朗正直的为人，使她在人群中格外醒目。老师的表扬、家长的鼓励，不断地鼓励她在各个方面都尽情地散发光芒。

　　而她也一次次从别人感激、钦羡甚至嫉妒的眼神中，不断巩固着对自己的认知。

　　但此时严朔眼里倒映的少女，却与她熟悉的自己截然不同。
　　那目光里似乎藏着一些陌生的东西。

　　倏忽间，少年猛然退后一步，动作之快，就像被什么惊到了一样。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那一瞬间，他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急于逃离眼前的一切。

　　“等等！” 舒璇连忙伸手，想要抓住严朔。然而，少年却像是打定了主意，动作敏捷得如同在篮球比赛上带球过人一般，巧妙地挣脱了她的手。他的身影迅速地向后退去，那灵活的身姿，就像一只敏捷的猎豹。

　　就在此时，一道严厉的斥责在两人面前突兀地响起。“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那声音如同洪钟，打破了原本静谧的氛围，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

　　空气瞬间完成了由极动到极静的转换。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走廊，此刻安静得仿佛能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少年诧异地疾停在楼梯口，连带着走廊上的少女也吃惊地定在原地。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愕，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听说学校要严抓校纪校风了吧？” 年级主任背着手，慢悠悠地从楼道口晃进这层，他的眼神犀利，像一只敏锐的老鹰发现了猎物。“这个点还不回家，两人世界？早恋？”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话音刚落，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那一瞬间，他们的眼神交汇，仿佛碰撞出了火花。然后，又像天塌了似的，慌乱地别开头，手摇得几乎要出残影，像是在拼命否认着什么。

　　年级主任一把拽住严朔的校服，那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抓住校服的一角，生怕他跑了。
　　“逮你小子好多回了哈，别解释，我不想听。尤姜奈何不了你，我难道也奈何不了你了？”

　　舒璇连忙上前，脸上带着焦急和诚恳。“皮主任，您真误会了！”
　　年级主任老皮暗叹一声，心里想着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他正打算铁面无私地一手抓一个，可总觉得眼前人有些眼熟。他推了推眼镜，等舒璇走进了，仔细打量着她，语气诧异：“你是…… 一班的小舒？”
　　舒璇脸上挤出一丝微笑，那笑容里带着讨好和无奈：“是我。皮主任，刚才严同学在问我学习问题呢。”
　　“讨论学习啊——小舒你也真是的，这个点还不回家。”年级主任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还是带着些许责备。
　　舒璇继续求情：“主任你先放开他吧。他真没犯事儿。”
　　“好，有小舒担保，我也放心了。”年级主任立刻变了个人，笑眯了眼，温声细语的，舒璇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连核实都省下了。就连刚才绝不放开的手不仅松开了，还在严朔肩头拍了拍，那动作就像是在安抚一个犯错的孩子。

　　舒璇一边假笑着，一边用余光打量严朔。少年重获自由后耷拉着肩膀，侧颜低垂，身周像是裹了层寒霜，莫名划了条分隔线。面前是充满和声细语的暖霞，将年级主任和舒璇浸在和煦里；内侧则是孤独冷漠，只剩下他自己。那孤独的身影，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不好！舒璇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下个月全市的英语演讲比赛就要报名了，你们班王老师说想推荐你代表年级，你急着回家吗？现在要不跟我去办公室……”

　　舒璇陪着笑脸，被年级主任拉着走，只能用余光不时斜瞥。而在她无暇顾及的地方，严朔化作一道影子，安静无声地悄然踱到角落，最后消失在楼梯尽头。那渐渐消失的背影，让舒璇的心里空落落的。

　　-

　　翌日清晨，舒璇从车上下来，脚步没有往常那么轻快。
　　她的眼神有些黯淡，像是还在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

　　远处几个男生风风火火奔向早餐店，其中一个男生大声喊道：“走！今天我和老板定了四笼小笼包！”

　　舒璇忽然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期待，但再看了眼，却发现不是严朔和陈宗平他们。那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刚打算燃起的精神顿时又沉了下去。

　　踏进教室，她的眉头更是皱紧了。她看到自己的桌面上放着一盒草莓牛奶以及一颗燕麦巧克力。草莓牛奶是之前她送给严朔的牌子，燕麦巧克力也是；把一模一样的东西还给她，似乎就能划清两人间的界限了。那两件物品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

　　早读还未开始，教室里的人稀稀拉拉。某个很少早到的人影正坐在角落里补觉。

　　舒璇砰地坐回位置上，动作有些粗鲁，像是在发泄着什么。她干脆利落地打开草莓牛奶，剥了燕麦巧克力扔嘴里，愤愤地嚼了起来。
　　王嫣正巧进来，看到舒璇这副模样，好奇地问道：“一大早你怎么了？”
　　舒璇：“没怎么。” 她的回答有些敷衍，显然不想多说。
　　王嫣：“谁惹你生气了？”
　　舒璇些惊讶地问道，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这么明显吗？”
　　王嫣朝她挑眉，像是在说 “你要不自己看看”。
　　舒璇的嘴嘟得更起了，趴到桌上：“没事儿，是我自作多情。”

　　弄得像热脸贴冷屁股。不要她罩就算了！

　　早读铃响，教室才安静，然而走廊却很嘈杂。以年级主任为首，几个有行政职务的老师压着群蔫儿了的男生在走廊上路过。各班的班主任不时探出头去，生怕自己班也扯上关系。
　　年级主任敲了敲前门：“一班，严朔和江平安出来！”

　　大声朗读课文的声音顿时幽了五成。八卦的眼珠子乱转，却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不仅是物化实验班，还顶着“一班”的特殊名号，自然有不小傲气。一开学就被点名出去，这事儿对一班同学而言可太新鲜了。

　　舒璇往外瞧了眼，看到那几张熟悉的脸，立刻确定是学校在清算那天被抓现行的陈宗平等人。
　　这回年级主任打定主意要正风肃气，每个被陈宗平供出来的人都不放过，势必要将任何隐患拔除。

　　江平安是个很没存在感的白瘦男生，也不知道被供出了什么事，心虚地悄悄出去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严朔，他不为全班的注意移目，双手插兜，又酷又帅地坦然出门。

　　教室里的读书声越来越微弱，到后来甚至压不住窸窸窣窣的八卦声。那嘈杂的声音，就像一群嗡嗡叫的蜜蜂。
　　舒璇无所谓地收回眼神，翻开昨天自己主动加的数学卷子开始整理错题，连头都不抬。她试图用学习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王嫣：“朱家伟你想八卦就别拿书挡着脸了，虚不虚伪啊？”
　　朱家伟：“你放屁。我哪儿八卦了？就许你们舒璇静心学习，不许我目不斜视啊？”

　　这时，尤姜面色黢黑，拎着严朔和江平安走进来，全班顿时鸦雀无声。那安静的氛围，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相信大家也听说最近年级里发生了些事情。很不幸我们班级也有同学被卷入其中。我们一班不会放弃任何人，之后我会盯得更加紧，也希望大家自重。”

　　尤姜旋即指向最中央大组，给舒璇和朱家伟的同桌顺延了位置：“这两个位子腾空，留给江平安和严朔。舒璇和朱家伟，以及附近的同学，大家都很优秀，也要发挥带头作用，帮助同学进步。”

　　最中央的大组原本是按成绩排的，现在却插入了两个特殊位置。舒璇第一，朱家伟第二，尤姜让他们两个给犯错同学的当同桌，显示出尤姜帮人改正的充分决心

　　听到 “严朔”“同桌” 这样的字词，舒璇的心口窜过奇怪的情绪。那情绪复杂而难以言喻，像是惊喜，又像是担忧。
　　她轻哼了声，低头继续写自己的错题集，眼不见心不烦。

　　尤姜话音刚落，一阵急切的风流划过舒璇身侧。在江平安还在犯懵的片刻间，平时慢悠悠的严朔毫不谦让，抓过包率先选择位置，一下就坐到朱家伟旁边。

　　朱家伟洋洋自得：“你不想和舒璇坐啊？”
　　舒璇感到有道目光在自己后脑勺掠过，然后听到严朔在身后说：“我高，江平安矮。”
　　朱家伟：“没想到你想得这么贴心。对了，你们俩为什么被叫出去？”
　　严朔一声不吭。朱家伟顿时笑容收敛，嘟囔了几句。那沉默的气氛，让他感到有些尴尬和无趣。

　　江平安提着包，扭扭捏捏地坐到了舒璇旁边：“舒同学请多指教。我和陈宗平他们不是一路人，你放心，我绝对不影响你上课。”
　　舒璇友好地朝他点了下头，她记得江平安是个温声细语、开朗和善的瘦子，不像是会惹事的样子：“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江平安挠挠头，嘿嘿一笑：“我拿了陈宗平的钱。数学作业二十块一次，语文十二块，英语十块。”
　　舒璇：“……” 她的心里充满了惊讶和无奈，陈宗平真是供出了不少人。

　　也不知道陈宗平是怎么指认严朔的。加害者从不会为被胁迫者辩解，难道他说严朔是同伙？跟班？

　　舒璇猛地将本子合上。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呀，切忌自作多情！她在心里告诫自己，试图摆脱那些烦恼的思绪。

　　上课铃响，舒璇清空杂绪认真上课。大半天过去，她基本没有回过头。
　　可是下午才刚上课，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不满的啧啧声。那声音让她有些烦躁，就像一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叫。

　　下午第二节，啧啧声愈发频繁。那不断响起的声音，让她的注意力越来越难以集中。
　　终于，朱家伟压低声音不满地抱怨：“严朔，上课不要趴在桌子上，影响我上课心情。”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恼怒和不满。
　　严朔：“我又没妨碍你。”
　　朱家伟没正面回复，只是没好气地说：“行，我等会儿就找尤老师，让你和江平安换位子，去和舒璇当同桌，看你在第一排怎么趴。”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威胁和调侃。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或许严朔是真怕了在第一排会受万众目光，对 “和舒璇当同桌” 这威胁表现出了十足的忌惮，直起身子百无聊赖地开始听课。

　　可不久，朱家伟又开始啧啧了。。
　　任课老师听闻了年级在正风肃气，看到坐在最中央的两人便有意无意地点两人回答问题。那刻意的行为，就像是在提醒大家要遵守纪律。
　　江平安虽然之前进不了中央大组，但在实验班里也算成绩不错。被老师点名时，他总是战战兢兢地认真回答。相反，严朔只是瘫坐在位置上，不写笔记也不太听，被老师点到就又冷又自闭地说句 “我不会”。那截然不同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每次听到那句学习无所谓的 “我不会”，朱家伟总是额头青筋一跳，像是感觉自己认真学习的气场都被破坏了。他看着江平安，竟感到了丝对舒璇的艳羡。

　　“认真上课！” 于是他低声对严朔说，“不然我找尤老师，让你……”
　　没等他说完，严朔就好像知道下半句是 “让你和舒璇当同桌”，懒散起身，快他的嘴一步，直起身子拿笔开始记笔记。

　　放学前最后一节是自习。尤姜除了是班主任，还是物理老师，她击败了化学老师占领了这节课：“今天早上的课还剩个尾巴，我来结个尾，然后做个单元小测。”

　　“啊？这才正式上课第一天，就做一单元小测了？”
　　“我还以为明后天还要学一单元呢，怎么这么快。”
　　同学们的抱怨声此起彼伏，那不满的情绪在教室里蔓延开来。

　　尤姜拉开黑板，推推眼镜：“这就是实验班存在的意义。大家上学期认真学习、分进实验班才有机会获得这样的激励。”
　　朱家伟一声不吭，低头快速翻动课本。虽然他早就自学完了，但老师让做的，他都会超额完成。只是今天他自己翻课本的同时，不住地往身侧看。那偷偷的目光，就像一只好奇的小老鼠。
　　出人意料的是，这回严朔也在翻书，甚至拿笔在公式旁圈画。那认真的模样，与平时的他截然不同。

　　朱家伟有些惊讶，还没等他开口，严朔目不斜视，一边圈画一边把他满腹疑惑给堵了回去：“再不好好学习、妨碍你心情，就和尤姜打报告，让我和舒璇当同桌去。”
　　朱家伟讪讪地摸了下鼻子。

　　前排在记笔记的某支笔愤愤在纸面上点了一下。
　　和舒璇当同桌？和舒璇当同桌这么惹人讨厌吗，你至于一遍遍地强调吗！

　　课上完了，尤姜抱着一叠题目纸，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下讲台，开始分发小测试卷。当发到严朔和江平安这一组时，她特意转头多看了严朔一眼。

　　少年今天拿到测试纸后竟然在认真阅读。

　　尤姜在心里默默想着，虽然严朔落下了很多课程，这次小测肯定写不对几道题，但态度有这样的转变，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只要他肯努力，未来还是很有希望的。

　　“好了，同学们，现在同桌互换试卷，我来报答案，大家互相批改。” 尤姜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打断了同学们的小声议论。
　　朱家伟转过头，看着严朔，心里泛起一阵嘀咕。自己每一个字都是一笔一划用心写的，让严朔用红笔批改自己的试卷，就好像自己的努力和成果会被严朔轻视和侮辱一样。可是，老师既然已经明确要求了，他也只能遵守规矩。他带着一脸的不情愿，把自己的试卷递给严朔，同时接过了严朔的试卷。

　　“喂。” 严朔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在这相对安静的教室里却格外清晰。
　　“干啥？” 朱家伟没好气地回应道。
　　“借支红笔。”

　　朱家伟一听，差点没气晕过去。这人怎么连文具都不带齐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黑，眼睛狠狠地瞪了严朔一眼，然后下意识地看向尤姜，希望老师能看到这一幕，可尤姜此刻正因为严朔久违的认真答题和遵守规矩而感到欣慰，根本没注意到朱家伟这边的小状况。

　　不行，一定要找个借口让严朔去和舒璇坐。朱家伟冷静下来，拿起红笔，准备在严朔的试卷上划大大的叉，然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向尤姜抱怨几句，好让老师把他们的座位换了。

　　“第一题，4欧。”
　　朱家伟下意识地看向严朔试卷上的第一题答案，竟然是正确的。
　　“第二题，5毫安。”
　　严朔的答案依旧正确。朱家伟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第三题，正确的电路图抬头看屏幕。”
　　随着尤姜不断报出答案，朱家伟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红笔尖停在纸张上，再也划不下去。

　　尤姜最后问：“有多少人全对，同桌帮忙举手。”

　　朱家伟第一次不那么在乎自己有没有全对了。他猛地转头看向严朔，后者却漫不在乎地单手撑脸，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严朔察觉到朱家伟的目光，才慢悠悠地转过头，淡淡地说道：“你还有哪里想告状？”

　　尤姜一直在留意他们这边的动静，听见动静立刻问道：“朱家伟，严朔，有什么事情吗？”

　　“没，” 朱家伟不情不愿地收回目光，缓缓举起手，“我同桌全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