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山》九寸迂

6、租房

　　“你下手轻点啊！”程幸怀搂住他脖子的力度都大了不少。

　　孔离山身上挂着一只“猴儿”，这只“猴儿”还想朝上爬，孔离山只得不断地把他朝下扒拉。

　　那只蚰蜒早就死在程幸怀腿上了，孔离山伸手弹了两下，替程幸怀卷了卷裤腿，脱下那只脚上的鞋子，递给怀里的人。

　　“把腿洗一下，自己伸手蹭蹭，我腾不出手了。”孔离山打开花洒朝他小腿冲，程幸怀却迟迟不伸手。

　　孔离山只好冲一冲又放下花洒，蹭两下再接着冲。

　　洗完后，他拍了拍程幸怀的大腿，无奈地说：“下来。”

　　“尸体运走。”程幸怀依旧挂着，纹丝不动。

　　孔离山叹口气，看了眼地上那个被冲到角落的蜒蚰，他说：“你挂在身上不动，我怎么给它运走。”

　　程幸怀指着浴室地面，又朝花洒抬了抬下巴：“拿花洒给它冲进下水道里，怼着边上冲，水流开最大。”

　　程幸怀给孔离山指了条明路，大有一副“你不冲走，我就不下来”的架势。

　　孔离山无奈至极，他一手拖着程幸怀的屁股，一手取下花洒，现在这个动作十分别扭。

　　他应该事先打开花洒再拿淋浴头的。

　　“给我把花洒打开。”孔离山叹口气说。

　　程幸怀手速极快地把开关抬了上去，花洒的水是凉的，别问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花洒的水全冲他脸上了。

　　“孔离山……不想冲可以直说，你把花洒头冲我脸是几个意思？”程幸怀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看着孔离山手里那个已经被拿远的淋浴头。

　　“不是故意的，我没注意，你看，我衣服也湿了，”孔离山抬手拍了拍程幸怀的背，看了眼角落的蜒蚰，“我给你放厕所外面，你自己随便找件衣服换，我也能快点把虫子弄走。”

　　程幸怀这次不倔了，孔离山把他抱到厕所门口，这人说下去就下去，不带一点儿犹豫。

　　他站在衣架前面随便选了件衣服，穿上后只觉得挺糙，料子肯定不太好，倒也不是刺挠，就是现在身上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程幸怀站在床边看着孔离山，这人冲走虫子后就把淋浴头架了回去，下一秒就脱下了上衣。

　　孔离山的肤色不是特别白，带着浅浅的小麦色，袖口处有明显的分界线，身上甚至还有点训练痕迹。

　　程幸怀开口问：“你还健身？”

　　孔离山愣了愣，走出来指着自己胳膊问：“你说这个？”

　　程幸怀点点头说：“我看你练得挺好。”

　　孔离山从他身边走过，在衣架上取下一件黑色短袖穿上：“干活干出来的，”随后又指着程幸怀身上那件衣服说，“你眼光还挺好，这是我最贵的一件。”

　　最贵的一件衣服，穿在身上他还觉得难受，程幸怀扯了扯衣服：“多少钱？”

　　程幸怀怕他别不是被人骗了，这种料子还能卖出高价。

　　孔离山伸出手比了个“八”，说：“还完价八十。”

　　程幸怀的衣服也都没多贵，他不喜欢奢侈品，最便宜的衣服也有几百的，甚至也买过促销的衣服，但仅限于他一眼就相中的款式。

　　毕竟喜欢无价。

　　就算是十块钱一件，只要他看上了，那在程幸怀心里就是贵重物品。

　　“等我回去洗洗再给你拿来。”程幸怀搓了搓衣角，这个手感，应该洗了很多很多次。

　　孔离山点头，看着他说：“那是一定要拿来的。”

　　程幸怀挺郁闷，他垂下手说：“放心吧……我不会昧下。”

　　孔离山没有留程幸怀吃晚饭，他找出一个塑料袋把程幸怀打湿的短袖装了进去，说道：“这是干净的。”

　　“我不在乎这些，衣服都是脏的，还管袋子干不干净干吗，”程幸怀晃晃袋子，“视频整理好后发给你看，晚上加下我微信，用我电话号码搜就行。”

　　“好。”孔离山送他去了他以为的程幸怀家——后面的那个旧小区。

　　程幸怀一路上都在说：“别送了，别送了，弄这么客气干什么。”

　　孔离山还是继续朝前走，他说：“不送心里过意不去，这也没多远，我等会儿走回去也才花个几分钟。”

　　程幸怀转到一个单元楼门口，再次哄着他走：“我到了，你快回去吧。”

　　孔离山看他已经到家，这才作罢：“好，那我走了。”

　　程幸怀现在也不好立马走人，他就站在那个门口做出掏钥匙的动作，在心里算着孔离山大概走了多远。

　　估摸着孔离山应该快到家了，程幸怀抬起手就锤上了门。

　　“叶严——皮蛋！皮蛋！”

　　“嘛呢！”门内传来一声不耐烦地回应。

　　皮蛋打开门朝他吼道：“叫我名字就叫一次，我本来已经听到了，马上就要来开门了。你还喊我小名，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叫皮蛋啊！”

　　程幸怀推着他往里面走，顺手带上了门：“这有什么，小时候最皮的蛋不就是你吗，怕你这些租客听见笑话你？”程幸怀清了清嗓子，“哎呀皮蛋来收房租啦？”

　　皮蛋踹他一脚，笑骂道：“我是真烦你。”

　　皮蛋问：“你今天怎么想着到我这儿来了？”他从冰箱拿出罐汽水丢给程幸怀，下一秒又瘫回了沙发上。

　　“我估摸着你这两天就住在这边，特意来看看你，”程幸怀打开汽水喝了口，冲鼻的气使他皱起眉，“啊——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皮蛋斜着眼望他，撇了撇嘴道：“快算了吧，这么些年，你这是头一回。平时给你说我在这边收租，喊你一起来住两天你都不乐意，那架子摆得和你来了就得驾崩似的。”

　　“哦，我其实是想来找你租个房子，就这栋。”程幸怀也懒得和他说那么多，关系本来就好，没必要嘘寒问暖，假意客套。

　　“什么？！”皮蛋惊讶的声音像公鸡打鸣，“你今天哪根筋不对劲？”

　　“有空的房吗？”程幸怀淡定地问道。

　　皮蛋边打量这人边说：“有一个，就是在最顶层，不过这里也不高啊，就五层，”他继续说，“两室一厅，押一付三，一个月1450元。包物业费，水电另外付，不能养宠物。”

　　程幸怀掏出手机说：“先住个一年的。”

　　皮蛋打开了支付页面：“扫吧，”下一秒，手机就响起了支付成功的播报，他抬起眼看向程幸怀，“你家破产了？卖房了吗？商场怎么办，要不要等会儿去吃一顿怀念一下？”

　　“少乌鸦嘴了，你这片收租的房子都被炸平了我都不会破产，”程幸怀淡淡地说，“我这叫体验生活。”

　　“啧，讽刺。别人是只能过这种生活，您倒好，还特意来体验这种生活。”皮蛋这句话让程幸怀恍惚了一下子。

　　他确实可怜孔离山，也从没真正站在孔离山的角度考虑过。

　　毕竟，他没经历过那种人生。

　　“得了，带你上去看看，”皮蛋拿出一大串钥匙转来转去地看，“我看看啊，五楼……五楼，五楼钥匙在——哦，找到了。”

　　程幸怀跟着皮蛋从一楼爬到五楼，皮蛋是爬习惯了，程幸怀爬得腿直发酸，到三楼就扶上了扶手。

　　这个楼真的太旧了，楼梯修得又窄又陡，脚踏上去都还剩一小半是悬空的，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

　　皮蛋指了指那扇看着就很旧的门，说道：“就是这里，”他打开门走进去，带着程幸怀在里面转了一圈，“这里什么都有，冰箱、空调、洗衣机……无线网我明天给你找人上门牵，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

　　程幸怀又将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灯都挺亮堂，就是有些发潮的味道，但比起孔离山那儿还是要好上太多了。

　　他停在冰箱面前，打开又关上：“这冰箱是不是太旧了？”

　　皮蛋敲了敲冰箱门，也跟着打开看了眼：“不是我说你，你不是来体验生活的吗？还有，这冰箱旧在哪儿了，我现在丢瓶水进去，十分钟都能冻得梆硬。”

　　程幸怀指着冰箱说：“这冰箱不能制冰。”

　　皮蛋抱起胳膊，靠在冰箱侧面，盯着他说：“……我不喜欢你这种租客。”

　　程幸怀学着他的样子“啧”了声：“你差这点钱吗？”

　　皮蛋又把胳膊盘得高了些，显得他不仅有钱还有气势。

　　“不差，可是我不想给你换。”

　　程幸怀无所谓地摊摊手：“那就没什么了。其他都挺好的，有什么缺的到时候再跟你说呗。”

　　皮蛋拉过把椅子坐上，朝他勾了勾手：“你还没给我说呢，在外面租房是要干吗？”

　　程幸怀走过去坐在茶几上，说道：“碰上点事儿。”

　　“什么事儿？”皮蛋朝前凑近了些，听故事什么的，他最喜欢了。

　　程幸怀语气平平地说：“认识了一个人，别人说要到我家来看看，实在没办法，只能找你先租一个。”

　　“你不会是在外面找了一个，结果家里还有一个，你不敢带回家才想了这个招吧！”皮蛋环视四周，看了程幸怀半天，又说道，“你也不给别人找个条件好的地方，这人肯定在你心里地位不咋地……”

　　“你一天天想什么呢？我家里有没有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程幸怀瞥了他一眼，伸出胳膊给他了一拐。

　　“那我可不知道，我又不是天天去你家找你玩，”

　　皮蛋转换话题的速度极快，“吃过了吗？没吃一起吃饭去。”

　　程幸怀看了看时间，站起身说：“算了，我车还停在商场那儿，现在得回去整理一下视频，等会儿点个外卖带回去得了。”

　　皮蛋“哦”了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问他：“是那个寸头的后续吗？”

　　程幸怀疑惑地盯着他看：“你竟然还关心这个？”

　　“我觉得那个人有我当年的气质，忧郁、帅气，还带着一丝王者的风范。”皮蛋边说边拍自己的胸口。

　　“你那是非主流，和人家比不了，”程幸怀拿起桌上放着的钥匙，“你那儿还有备用的吧？备用的你自己拿着，我缺什么就给你说，你帮我弄过来就行。”

　　皮蛋“哦”了声，问他：“冰箱要什么牌子什么型号？”

　　程幸怀打开门都准备走了，听到这句又退了回去，他看了眼那个旧冰箱，摆摆手说道：“再说吧。”

　　“得，那你慢走啊。”皮蛋朝他挥了挥。

　　程幸怀“啊”了声：“行，那我一定快点走。”

　　他慢悠悠地走去商场，现在这个点离天黑还早，这片区域也正是人多的时候，大家都各忙各的，压根顾不上身边走过了什么人。

　　程幸怀每天都是这样度过，他从不同的人身边走过，也观察着他们。

　　他突然想到，孔离山大概每天也是这样度过。

　　只不过，孔离山可能是被观察的那个。

　　程幸怀随便打包了点东西，把车开了回去。

　　回到家的程幸怀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查看今天拍的视频。

　　他一边看一边感叹。

　　脸好看就是不一样，下个面条都还带着点艺术感。

　　程幸怀扒拉一下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自己的脸照了照。

　　下一秒就发出感叹：“我也不赖。”

　　他这次全靠自己动手，做出来的视频不能说粗制滥造，但也带着点敷衍的味道，可他确实已经尽力了。

　　开头还是那句熟悉的“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下一秒，孔离山从冒起白烟的锅前扭过了脸，程幸怀给他加上了配音：来一碗挂面吗？

　　视频主题：走进寸头小哥的生活，怀遇带你直击现场！

　　视频发出去半小时，评论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涌了进来。

　　【寸师傅做的面条看起来就是香！】

　　【汤里是什么，是我对寸师傅的爱。】

　　【寸师傅在白烟中缓缓转过头来，看不清此人面相，只能听见他清冷的声音：一碗五十不还价。】

　　【楼上，一碗还是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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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有一条评论倒是引起了程幸怀的注意。

　　【看视频里的环境，好像寸头小哥的生活环境并不好，博主要不要考虑一下，带着小哥发财致富呀。】

　　程幸怀倒也不是没想过，先前本来就跟他商量好了赚钱分钱的事，但那肯定要有所行动才能挣到钱分给他。

　　只是具体需要怎么做，他还没有头绪。

　　程幸怀把评论大致都看了一遍，这才得空点开微信，“新的朋友”处显示有人申请添加他为好友。

　　这人的头像是一望无际的山，照片的像素不够，整体有些发白，边上还有些模糊，大概是拍照时手碰到了摄像头的边缘。

　　他的网名就叫“孔离山”，倒也省得给他打备注了。

　　程幸怀点了同意后便把手机放到一边去洗漱。

　　等他再回来时，微信的消息都快把他给淹了。

　　基本是朋友们发来的消息，鳄鱼的话最多，无非就是一些“你是怎么和寸头关系变得这么好的，还能去他家参观”之类的。

　　程幸怀一一回复完，刚准备找孔离山聊天时，才发现他的头像跑到了最下面。

　　程幸怀问：新发的视频你看了吗？

　　孔离山回消息的速度挺快：还没，现在去。

　　程幸怀再一次肯定，他就是在微信里住着抢工作。

　　孔离山的第二条消息来得有些慢：现在看了。

　　程幸怀心想，这人说话真是有够简洁，如果自己不问他有什么想法，估计他也不会主动说。

　　程幸怀：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孔离山倒也直接：这种视频能挣钱吗？

　　程幸怀回道：目前还在为爱发电。

　　孔离山还没回，鳄鱼的消息倒是先到了：你要不就换个路子，带着那个人一起直播，多少也挣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