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峤》又眠

83、尘尽光生（二）

　　绕过几道街巷，他们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跟踪的人一时没收住脚步，跨了进来，刚想退后，谢孤峤道：“别装神弄鬼了，现身吧。”

　　剑客现出身形，揭开了头上的斗笠，正是许久未见的三尺剑。
　　见两人神色紧绷，他解释道，“我已经在梵音寺悔过，现在为太子办事。”

　　两人对视一眼。

　　三尺剑说：“刚才看到你们，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后来跟上来，是因为宫中的情形很紧张，不知你们可愿出手相助？”
　　“宫中怎么了？”
　　三尺剑看了看四周，有些谨慎走近两步，将声音压到最低：“恐将宫变。”

　　两人一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聊？”

　　住持才刚刚圆寂，玉京要是再出事，天下就将大乱，两人意识到事情严重，点了点头。

　　三尺剑带着两人走街绕巷，在玉京最繁华的市井间穿行，穿过好几个铺子，最后带他们走进了一家……
　　勾栏院。

　　沈云烟看了一眼挂着红绸的牌匾，闻着扑面而来的香风，看三尺剑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三尺剑饱经风霜的脸面都有点挂不住，咳了一声，“之前为了躲避追杀暂住在此，过段时间就会搬走了。”
　　他进了门，和老鸨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领着两人往里走。

　　这楼中挂着重重红绸彩幔，衣香鬓影往来，热闹非常，他们走最靠里的一条小道，十分不引人注意。

　　进了后院，挪开遮盖的木板，内里有一道隐蔽的小门，侧身从小门进，内里竟然别有乾坤。
　　这是嵌套在青楼内的一间小院落，从外面看，俨然是青楼的一部分，可谓大隐隐于市。

　　才走进去，就听到老熟人的声音，“扫雪，你这腊肉炒鲜藕已经有七爽斋七分真味，就是少了点辣子……”
　　“大师，你又偷吃肉。”这声音如黄莺清脆，却从未听过。

　　“嘿嘿，你不说，我不说，佛也不知。”

　　门咯吱一声开了，扫雪端着水盆走到门口，看见进来的人，惊得手中的木盆砸在地上，脸上盈满了喜悦，冲进沈云烟怀中，“小姐！”
　　仿佛乳燕归巢，无尽依恋。

　　沈云烟抬手摸她头发，发现她已梳做妇人发髻，三尺剑在旁边不好意思一笑，“除夕那天我们在月老庙拜过天地成了礼，如今已是夫妻了。”

　　“嫁了人还这么黏黏糊糊，像什么样子？”
　　“我能黏小姐一辈子。”扫雪从她怀里抬起头四下看了看，“逢月呢？”

　　沈云烟告知她逢月的事，听说逢月出家，她先是一阵失落，很快又振作起来，这年头出家修行是很受追捧的事，她说：“等开了春，咱们就去玄清观看她去！对了，带上莺儿，她天天缠着我要出去玩呢。”

　　“嫂子，你又打趣我。”
　　门口接连出来了两个人，又胖了一圈的无事和尚，扎着发髻的小姑娘，她看起来身体有些纤弱，有些吃力的扶着门框站着。
　　扫雪见状，赶紧去搀她，“刚吃了药，快躺着去。”

　　“嫂子，我今日感觉好多了。”
　　“御医说了，不能过多走动。”
　　“嗯。”

　　三尺剑在一旁介绍，“这是我妹妹莺儿，前些日子太子听闻她的病，赐下了宫中灵药，如今病情已经好多了。”

　　莺儿乖巧的跟两人打了招呼，就随扫雪休息去了，剩下四人坐在院中说起了正事。

　　“自从田家的案子查清之后，朝中的局势就倒向了太子，冒充大理寺的官员死在狱中，没有新的证据指向二皇子，不过二皇子也因此沉寂了一段时间。说起来还要多亏当初沈小姐离京时跟殿下说要小心二皇子，那时候殿下就在他身边安插了暗桩，观察他的行动。”

　　“最近，暗桩调查到禁军的人暗中与他有所往来，我奉命跟踪几个禁军统领，发现禁军调动异常，北门守备薄弱，我猜测二皇子可能按捺不住了，他想要宫变夺位。”

　　几人都想到，北宫门离北边城门很近，北城门临接北辰州，那是二皇子的地盘。

　　“太子有何应对？”
　　“殿下暗中调遣御林军，也已经想法子应对禁军异动，问题是——”三尺剑道，“二皇子身边那邪道始终没有露面，殿下担心到时会有妖邪作祟，梵音寺住持不出，几位长老都去了夜阑河，若有厉害的妖物，宫中恐怕无法防范。”

　　“住持已经圆寂了。”
　　“啊……”三尺剑一惊，心沉了下去，“如此一来，邪道更加肆无忌惮。”

　　无事和尚手里的苹果掉在了地上，“住持……去了？”他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上次见他，他精神还好呢，还让我少吃点肉，呜呜呜……”
　　他一哭，大家脸上都有了悲色。

　　云烟问，“依你们判断二皇子何时会行动？”
　　“三日之内，必有动作。”

　　三日后，夜阑河岸下起了大雪，修士们像往常一样巡守边界，忽见南方天空乌压压的黑云席卷而来。
　　一条黑龙昂起龙角，对着大地喷吐龙息，烈火四处燃起。

　　无数道法宝光芒亮了起来，有人大喊，“妖族攻来了！”
　　“快示警！通知玄清观！”
　　“拦住他们！”

　　妖界众妖倾巢而出，无边的黑云将天空染黑了一半，一部分妖族在河岸边和那些修士缠斗在了一起，剩下的在妖皇带领下直奔玄清观。
　　狂啸的龙吟响彻天空，朔夜的声音如同奔雷，“今日，吾必踏平此观！”

　　玄清观为妖族来袭做足了准备，除了本观人马，清水观、碧符宫各宫观的长老弟子都齐聚在此，妖影一现，地上结起了无数道阵，千万道剑光指天，射落无数小妖。
　　没有了镇妖塔要守护，人妖之间只剩下殊死一搏。
　　团团黑云降下，道光与妖气纠缠，龙息不断喷吐，掩护着小妖们作战。

　　人群之中，有剑光疾射如电，横扫之间就带走大片妖族性命，不多时就将周边清空，妖皇见状，疾冲而下。

　　剑爪交击，妖皇龙目一眯，“陆雪庭！”
　　陆雪庭立于镇妖塔废墟之上，一剑横扫百千妖军，妖皇不得不亲自来阻，老对手见面，无需多言，唯战一字。

　　无梦剑剑势不定，黑龙龙威赫赫，一者飘渺，一者雄沉，交战之间，各有优势。
　　陆雪庭默念杀旨，剑身泛起银白光芒，剑运杀旨，强悍如妖皇，也被割裂龙鳞，流出了黑色龙血。

　　高妙剑意再出，空中却有数道丝线死死缠住了剑身，蓝裙妖影显形，“道长，让我来跟你玩。”
　　“云千息。”

　　陆雪庭眼一沉，脚踏罡步，手捏符纸，灵符发出一阵耀眼光芒。

　　丝线应声而断，剑势再起，暗里蜂针又刺——
　　眼看蜂针要贯穿后心，他身形渺渺，如踏虚空，这隐蔽的一刺竟然落了空，面前又有兽吼扑来，獒烈也加入了战局。

　　妖皇又是一声长啸，四面八方小妖围拢过来，小妖们以不要命的姿势撞向无梦剑锋，一条条妖命强行消耗着他剑上杀旨，陆雪庭顿时身陷围困之中。

　　前方战局激烈，一位年轻的管事领着逢月和一干小道士沿小路撤出玄清观，他们都是刚刚加入道观不久，尚且没有自保能力，管事领命先将他们送到最近的城中安置。

　　逢月身后跟着一堆穿着道袍的小萝卜头，这些孩子们入道早，显得十分早慧，并不吵闹，只是暗中较着劲往她身边挤，仿佛待在她这个大姐姐旁边要安全一点。

　　“别挤啦，小心掉下去。”
　　前方道路狭窄，她牵着一个扎小辫的小姑娘，帮着他们先上坡。

　　小姑娘问她，“姐姐，观主他们一定会赢的吧？”
　　逢月眼中有光，“一定。”
　　“观主一定会赶跑那些妖怪！”
　　“观主用剑可帅了，咻咻咻，那些妖就死了。”
　　孩子们发出一阵笑声。

　　因为两界合并，局势变化，长老们终于脑子好使了一回，知道现在应该靠谁抵御妖族，陆雪庭已继任了观主之位。

　　逢月参加了典仪，陆雪庭在高台上焚起降真香，空中星辰隐现，香雾缭绕中竟现鹤形，鹤舞向天，归于星辰。
　　那一幕把所有人都看呆了。

　　逢月以前把他当成小姐的朋友，如今真心敬服他为观主。有这样的人物在，玄清观一定能守住。

　　走过一段坎坷上坡路，前方大路宽敞起来。
　　行之不远，一队穿着碧符宫道袍的弟子飞速赶来，双方见礼，那弟子道，“宫主命我等支援玄清观，执事这是去哪？”

　　“送童子们避难。”执事道，“各位道友先去，我随后——”
　　一把利刃捅穿了他的肚腹，执事双眼圆睁，倒在血泊中，“叛、叛徒……”

　　这变故惊呆了所有人，逢月反应最快，拉着小姑娘拔腿就往回跑，“快跑！进林子里，别让他们找到！”

　　小豆丁们登时四散，那些碧符宫弟子追杀而至，跑得慢的孩子当场殒命，他们绕进林中搜寻，“一个都别放跑了，玄清观的都得死！”

　　逢月藏身树后，捂着小姑娘的嘴，心跳的飞快，碧符宫竟然成了叛徒，她该怎么脱身？

　　那搜寻的脚步近了，她甚至听到了剑尖滴血的声音，心紧紧揪成了一团，眼神却是渐渐坚定，要是被发现，只好冲上去跟他们搏命了。
　　脚步一停。

　　“这里有人。”
　　逢月呼吸一滞。

　　小姑娘颤巍巍伸出手，手中夹着一张符纸。
　　逢月眼睛一亮，松开了手，小姑娘大喊一声，“以灵御气，神行千里！”

　　眼前景物飞速后退，逢月紧紧握着小姑娘的手，身后是御符而追的碧符宫弟子，小姑娘问，“姐姐，咱们去哪？”
　　逢月抿了抿唇，“回玄清观，必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玄清观中，大战仍在继续，到处都是死去妖物的妖气，还有修者的尸体，满地的血与火昭示着战局惨烈。

　　陆雪庭身陷包围，心知不能让妖皇消耗之计得逞，无梦剑化为万千剑光，暂时逼退群妖包围，他再祭十道灵符，踏罡步斗，感应星辰，清气大盛，灵符飞空。

　　他紧跟着飞身而起，运雷霆于掌上，包天地于身中，天边雷云迅速集结——
　　轰！！
　　天降五雷，群妖披靡！

　　玄蜂和獒烈躲避不及，登时呕出一口妖血，雷霆宛如天罚降下，无数小妖陨身雷中，大妖亦纷纷退避，只听龙吟一声，黑龙从雷劫中穿下，以强悍的肉身挡住了重重雷霆，龙口一张，巨大火球轰然砸向地面。

　　这时，身侧闪过两道碧光，碧符宫长老援助而至，法宝一现，将那火球尽数吸收。

　　“陆观主，我们来助你！”
　　陆雪庭微一颔首，无梦剑出，杀旨随至，一剑夺去玄蜂性命！

　　大妖哀嚎一声，惨死当场。
　　有了两个长老缠住妖皇，无梦剑配合杀旨，如入无人之境，剑势飘渺之间，再取獒烈之命。

　　众妖无不瑟瑟发抖，连云千息也不得不退避。
　　这就是杀旨，太恐怖了！

　　濛濛清气托着陆雪庭，他白衣不染血，剑势无滞碍，宛如从天而降的仙人，流转剑光，杀旨随至，不断收割着妖皇身边大妖的性命。
　　眼看战局逆转，碧符宫长老动了。

　　他的法宝灵镜忽然扫向了陆雪庭——
　　镜光慑目瞬间，另一个长老剑起如电，一剑捅穿了他腹部！

　　“碧符宫是叛徒，小心碧符宫的人！”

　　随后响起的是通过扩音符传遍战场的逢月的声音，逢月拉着小姑娘赶回玄清观，就看到半空中那白衣人被碧符长老一剑穿腹，像一只断了翅的鹤，从空中急坠而下。

　　“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