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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见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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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醒时分。
白衿何感觉到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来回摩挲着,动作很轻。
手掌所过之处,一阵暖流翻涌。
白衿何忍不住嘤咛了声。
眼皮上如同压着重石般,怎得也抬不起来,他只能这样清醒得昏迷着。
倏地一霎,胸口剧痛而起,与此同时,那双手也停了动作,从他身上抽离开。
躯壳的温度再次飞速流逝。
冰冷得让人牙齿发颤。
白衿何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呼了口气,夹杂着失去意识前可怖的心悸。
“良逐鹘。”白衿何下意识叫了声。
紧接着,又开始茫然。
他被带回了客栈里。
而视野里,只有只小鬼漂浮在正上方,不住地往下流黑眼泪。
见他苏醒,小鬼叫了两声,迅速扑到他脸上,却在将近之时,被一只大手拦截住。
那手是白衿何再熟悉不过的。
“还疼吗?”
白衿何的眸子转动,视线就从那只手上转移到一张平和的脸上。
他现在完全分得清。
这就是无名尸。
包括他昏迷前,拥着他抱着他的。
也是无名尸。
白衿何一手撑着床塌,坐起来,原本盖在他身上的被褥堆叠着落在膝骨上。
房间里一片漆黑,分明半丝光亮都没有,但白衿何就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无名尸那张脸。
不对,是两张脸。
两张同属于良逐鹘的脸。
只不过一个是他平日所见那副模样。
而另外一个则是面容憔悴些,一头雪丝。
视线游转。
白衿何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掌心。
属于万蛊咒的光芒已然褪去,蛊咒却兀自停留在他身体上。
白衿何嚅嗫了下嘴唇,才问道:“你怎么带我回来的?我……..完全没意识了。”
无名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他呆怔着直勾勾地盯着掌心看,唇角压平了些,伸出手盖到他掌心上,说道:“你受伤昏迷过去了,我刚巧到罟山下,就把你带了回来。”
白衿何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无名尸答道:“两日半。”
白衿何倏地问道:“无名尸,你生前认得良逐鹘吗,认得我吗。”
无名尸放了手上的小鬼,才端正抬眼瞧他一下,又露出那抹熟悉的笑,说道:“我怎么会认得呢,我都死了很久很久了,久到我都忘记究竟有多长时间了。”
只不过这笑略显苍白,此刻那重叠着的两张脸中,显然那个雪发满头的属于无名尸,这张脸此刻占据上风,更明显些,而良逐鹘原本那张脸就此淡去,没了这张脸做掩盖,此刻的无名尸难掩疲态,笑着的时候嘴角要扬不扬,落回去后,脸上又带了分似悲苦像。
不像枉死鬼,倒像哭丧人。
白衿何盯他半晌,陡然掀开被子下了床,还顺手把再次扑上来的小鬼干脆利落地挥到床上。
无名尸听见他说道:“你变丑了。”
无名尸怔松了下。
他抬起手,房内顿时燃起几根红烛。
烛光摇曳着给予光亮。
房内有块小巧的铜镜,始终搁置在床塌边缘,还不及一人巴掌大小。
无名尸拿起铜镜照了下。
仍旧是那张脸。
年轻的、陌生的脸。
“哪丑了。”无名尸停顿了下,才说:“不是我丑,是……..良逐鹘的脸丑。”
小鬼扑不着白衿何,就笨手笨脚地爬到无名尸的身上,双手扯着衣裳一角,像是个告状的小屁孩,嘴上不停叫着白衿何听不懂的话。
无名尸放下铜镜,偏头觑了他眼。
小鬼霎时瘪着嘴不再吭声。
凶,好凶。
小鬼一撒手,开始往床下爬。
分明能飘过去,它偏生选了个最诡异的方式,动作极其缓慢地往前爬行,就像是被人一脚踹飞的狗正用爪子死死抓着那人衣摆,宁可在地上被拖拽开三丈地,也要可怜巴巴地跟上去。
它就这么爬到了白衿何脚边。
白衿何却没空理他,直接走到了木桌另一侧。
小鬼脑袋一歪:“……..”
卒。
玉骨完整无损地摆在桌上,还是在坟中那副姿态,蜷缩着。
可白衿何一眼看过去,分明瞧见那骨头像是活过来的骷髅,摊平着躯壳,而后一点点地弓起来,骨上还伴有着细小的颤抖,像是在经历巨大的疼痛。
合上眼。
白衿何感觉脚上压了个东西。
不用猜也知道,是那小鬼爬到他鞋上去了。
甩甩脚,将小鬼甩开。
白衿何重新睁眼看玉骨。
一切恢复如初。
普通的玉骨没再出现莫名的动作。
“你能瞧见他的动作吗。”白衿何直接把手摸到玉骨上去,单凭手感,圆润光滑,华贵典雅,若非它出现在尸体里太过诡异,加之朝廷严查此事,恐怕早早就被黑心商贩偷盗去假冒真华玉。
“能瞧见。”无名尸下意识应了句,而后又停住,眼睫颤了下,探究的视线笔直地落到白衿何身上,他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他死前很疼。”白衿何平静道:“他在抖,可抖的是整个身体,而不是单独一侧腿,那条腿是在死前就断了的。”
白衿何转过身,出乎意料地勾起抹笑,只不过他的脸太过苍白,连带着这游刃有余的姿态都稍显颓靡。
他说道:“我这算是能看见鬼了吗?良逐鹘?”
无名尸停住脚步。
烛火辉映下,两双漆黑沉静的眸子就此对上。
那蛊咒不止停留在手掌上、胳膊上,甚至连下颚处都攀沿上些许,从无名尸的视角看过去,密密麻麻的墨黑咒文似网般将白衿何捕住,他只有一个脑袋还挣脱在网外,躯壳其余的部分都早已被无情地吞噬,说不准一炷香后,那张网便会再次变大,变得密不透风,变得无处可逃。
而白衿何那惨白的脸也说明着一切。
蛊咒在吸食他的生命。
可偏偏他什么都不知晓。
不。
或许他早就猜到了。
他向来都是如此聪慧,只不过凡事留一线,要命的秘密都往心底压。
白衿何不给他逃避的机会,直接问道:“你说见鬼的人,是不是也快变成鬼了?”
“小鬼主?”
这个称谓在舌尖翻滚几遭,才吐了出去。
如果见鬼,那么无名尸这只野鬼,就是游荡了几百年的良逐鹘。
他们的魂体是……..同样的脸。
白衿何绝不相信存在撞脸一说,三堂之中诞生的小鬼主怎可能是随便挑选别人的脸复刻出来的。若真如此,他的脸是否也是从别人那儿选出来的?
从谁那儿?
谁又配。
那空寂痴曾提过的,六界下达的三堂通缉令岂不是也是摆设。
仅凭张脸便可辨认,还不是因为这张脸绝无仅有。
岂是宵小可抵。
白衿何慢条斯理地往前走了两步,提起只残余掌长剑柄的第一剑,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木桌上敲,富有节奏的节拍也在无形中给人压迫感。
风吹过。
烛火颤。
白衿何说道:“你是不是?”
无名尸回道:“不是。”
敲桌的动作停了,重临的寂静反而再次加重这场对峙的紧张感。
小鬼抱着个脑袋蹲在桌角,黑雾一颤一颤的。
好吓人。
无名尸说道:“白衿何,你醒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是看玉骨,第二件事就是来质问我。”
他话里藏话,却让人捻着分不大清,他究竟是怨怪白衿何第二件事才想起来质问他,还是暗讽白衿何醒来后就成了白眼狼,忘了他的救命恩。
但白衿何只求一个答案。
白衿何摊开手掌,翕动嘴唇,唤了声:“牵魂蛊。”
然而。
不见毒蛊出,唯见咒文起。
万蛊咒的存在已经剥削了他半数蛊脉。
白衿何始终想不通。
究竟为何。
一次便要了半数。
毒蛊堂堂主以牵魂蛊来镇世。
六界传言。
牵魂蛊出,魂飞魄散仍可化骨。
六界轮回,碧落黄泉均可违逆。
可偏偏。
他现在,用不出牵魂蛊,甚至连唤出来的资格都不再有。
不是要死了还能是什么?
白衿何收回手,又问了遍道:“良逐鹘,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下,无名尸没否认。
几乎默认了般,他接下那句:“你不会死的。”
白衿何靠着桌沿,心道,他当然不会死,原著buff无敌,他就一句话,小说主角反派没出现前,他就算是摆烂成一条赖皮狗,怕是也要机缘巧合遇到各种机缘能人,硬被捧成正道第一人。
总不见得再捧出另一个白衿何来给他们的爽文光辉点当垫脚石吧。
但看着面前这张冷淡的脸,白衿何不自觉地拢了下眉头。
未来的万鬼之主良逐鹘,怎么会成了这副模样,像是被摧残千百遍后余下的点点残叶,破碎得不得了。
见白衿何始终未开口。
良逐鹘走近了些。
白衿何陷入沉思,并未发觉他的靠近,而良逐鹘也在这时站立到他身侧,一只手摸上他方才未接到蛊虫的手。
冰冷的触感激得白衿何心一跳。
他刚要抽出手,就被良逐鹘一把抓住。
与此同时。
白衿何手上的万蛊咒像是活了般,龟速地朝着指尖移动,而指尖那头,搭着的是良逐鹘的脉搏。
一次次微弱地搏动。
咒文攀爬上去,深深扎根。
就这样。
白衿何右臂的咒文褪至肘处才堪堪停下,他脸上的血色也恢复些许。
而良逐鹘像是承受撕心裂肺之痛般,煞白的脸如同死尸,额上涔涔冷汗连成串得往下坠,自眉眼串联成行行泪痕。
他紧咬牙关,脖颈青筋暴起。
直到他收回手那刻。
整个人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白衿何又看见了两张脸。
躯壳正中央的脸在其中不停转换、不停挣扎。
直到最后。
白衿何听见了句——
“小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