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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面对 ...

  •   “你怎么在这里?”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听见沙哑的嗓音,惊得钱进来脸从掌心滑落,下颌掉了个鱼,转醒过来。镂空铜制香炉里,安息香若有若无,烛火早熄灭了,屋内沉沉暗暗,莲藕色床帐如水微微荡漾,薄毯滑落,辛夷支撑坐起,隐在帐后的容貌瞧不清晰。
      “你醒了吗?”钱进来不敢直视,垂眼在地上乱扫,屋里不知怎地,又只剩他与辛夷两人了。老天作证!不是他刻意为之!只是这个姑娘太孤独而已……
      辛夷慢吞吞的嗯了一声,然后道,“过来帮我扶一下枕头。”
      玉枕纱橱,温香软玉。
      瞬间临桃溪万色桃花飞掠脑海。他耳廓骨头滚烫,像要熟了一样。
      都怪这屋子太闷……开了窗安息香都还没散尽……
      “罢了……”辛夷叹了口气,尾音一转儿上扬,就像是笛子上的最后一个调:“我最近常失眠,睡不着时,总在想一件事……”
      手臂一松,重倒回床上。
      她仰望拱形帐顶,哑然道:“那玉佩……顾之期没丢吗?”
      “你觉得呢?”钱进来反问。
      辛夷一愣,缓缓闭上眼:“那,阿燃不要,我以为他也是厌恶的,毕竟,推来攘去的,多难看啊……”
      那双放在被子上的手一寸寸的,攥紧、攥紧……辛夷朝里翻了个身,一滴生在暗里的泪水,便从左眼窝流到右眼窝,最后浸入枕头,消失不见。
      “你知道吗,”良久,她沙哑道:“那是小时候爹爹送我的生日礼物,本要在上面雕刻花儿的,我却不要,我当着他俩当面说,等以后我结婚了,我就在玉佩上正反面刻上彼此名字。永世为好……而今、而今,我却从没想过,谁都不愿意……谁曾想过,我们三人之间会变成这么尴尬的存在呢?有时候真觉得,我在这世间这么多余,还不如死了的干净,所有人……也都解脱了吧!”
      “从一开始,你就不是这个游戏的制定者。在别人的戏里,流着自己的泪,有意思吗?”钱进来心中像水桶七上八下,砸得他颇为尴尬,脱口而出道。
      “……罢了,”辛夷收了叹息,不再说话。风继续吹,树叶的声音更大了些,像猫挠似的。钱进来一双眼,挪挪挪挪挪,就是不敢挪了辛夷身上去。妙仙怎么还不回来啊。他胡思乱想。其实与辛夷说这么两三句话没花多少时间。竟度秒如年。
      “你来扶我下地。”辛夷伸出雪白的长胳膊,衣袖滑落,根根纤细分明的手指朝天抓攘,没有光,四下笼罩的床罩色泽阴沉,纱布似水纹脉脉,绵绵不绝,钱进来看着,就觉得她还溺毙在水底,犹未爬上来。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住,鼓起好大勇气才上前,抓住辛夷掌心骨肉软的像滩泥,自己先吓出了声冷汗。
      他赶紧挑起纱帐,又打开窗,冷峻空气铺上面,毛孔收缩,清爽得他几乎涌出泪来。
      活着真好啊,钱进来深深吸了口气,心脏活泼跳动,血液欢快流转,这一行,他越发感慨生命无忧无虑的可贵。即使美人缠膝,万贯家财,坐拥无边江山又如何。说来销魂,细品去却全是隐忍与血泪。别说参与,仅仅远观,已经觉得筋疲力竭了。
      尽管与辛夷同处一室,他也一点男人的想法都没有。
      谁愿意被无底深渊拖累呢。
      辛夷艰难的将身子依靠床架,肩膀微微晃动,鬓发蓬乱,脸色蜡黄,几道浅浅泪痕干了,像银蚕爬过留下的痕迹。少顷,屋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衣服响动,钱进来有些尴尬的越出窗,反手关锁,侍立在外,抑制思绪,锁定视线与花骨朵头上一只趾高气昂的毛毛虫死死对盯——盯——若是梨溶在,是否知道这只毛毛虫在想啥?
      等过了好一会儿听到辛夷唤自己,方才绕回门口垂头步入。
      他的视线出现了一角锦缎描银的衣角,极好的料子,颜色素雅——束腰阔袖,盘发缀钗,着了辛夷一身,等等,不对,她不是生病吗,为何依旧戎装华服。
      流苏如水波斜斜淌下,划上额头,辛夷垂下筛子般的长睫,薄唇胭脂红,轻启道:“阿燃不是让我去赴约吗,我想去看看他,当面问个清楚,否则,就算醉死了,淹死了,此心也不能灰飞烟灭呵。”
      原来如此……她口中倔犟,终抵不过潜意识里的不舍。
      “既然要出门,要不直接去找大夫看看吧,你染了风寒,没平时好看。”钱进来劝诫道,那点儿表情小变化自然是没能逃脱辛夷眸光,她皱眉,破罐子破摔道。:“我偏要让他们看看我这模样,我什么狼狈没经历过,没什么好害怕的。”
      不知从哪儿来的火气。
      一时钱进来对辛夷有些说不出的厌烦,辛夷不自觉,伸手拉过钱进来与自己一起站到梳妆镜前,检查妆容,甫一眼瞧见自己时,眼眸不觉一震,红潮的面容经风一吹,浸得愈深,都就像皮下的血液将要溢出了似的。眸光混混灼灼,却勉强凝神,像冬日橘红色的日光,面对冰封千里绵软无力。正在这时,门开了,妙仙“啊”的声,差点儿打翻手中盏碟,“郡主,奴婢来帮你打扮。”说着走进屋来将盏碟递于钱进来,柔媚眼波流露而出,抿了嘴朝钱进来微微一笑,庆幸道:“真有你的,这样我就不会被追究被受罚,主子爷不会怪罪我了。”
      即便辛夷这样堕落,小姑娘,你落入皇宫的美梦也还一时遥远啊。
      不过是借你,气气阿燃他们罢了。
      纵观过全场的钱进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想多做解释,当真是,没一个好人。

      顾府门口停靠好多马车,华盖如云,但除了剩下的守车奴仆,基本没达官贵人在外,看来接风洗尘宴已开了。檐灯在风中左摇右摆,像一张张渴睡的眼,照亮门口斜着歪着的守门人,满是疲惫,忽然,一棱脚尖伸出裙底,如清莲子,款款步上白玉台阶,落入了守门人的眼,他刹时来了精神,立身抬眼相望又是京城哪家晚到,会给多少小费。
      这个守门人是王爷离开后新招来看家护院的,没事儿就爱在京城到处走动。谁家娶红事白事、生儿育女,爱好搜集来做饭后谈资,跟闲得扯蛋的别人家奴仆没什么两样,但是,却从来没见过这张面孔,就算是不出深闺,哪又为何迟迟一人独往?
      出于谨慎,便是拦截住了:“请问姑娘是哪家的人?可有请帖,或禀告家业职称。”
      风绕在她脚边,打着旋儿,将裙角扶起高低起伏不一的弧度。
      她止了步,却是不正面直答:“叫你们总管出来。”
      守门人略烦道:“府内正举报盛宴呢,总管哪儿忙得过来,您看、这——”
      辛夷拉长视线延展到大门内,沿途树杈上挂满红灯笼,郁郁葱葱,哀华荣婉,心下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酸甜苦涩一并涌上来,想当初要好的时候,他俩所在地,从未想过自己有什么不能拿的不能用的。时过境迁,竟连门都不能进。蓦然的,觉得自己怎么有点像傻子,神使鬼差的,为何要来呢。别人不过随口一邀请,自己还真当自己是回事儿了。钱进来看着她眼里止不住落寞,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小声道:“风大,要不我们回去吧。”
      “……”辛夷点点头,收眉垂眼,刚走到石狮子旁边,突然听到门内有人喊道:“郡主,郡主!欸,总算盼到您来了。”一个矮矮壮壮的汉子跑过来,猛拍了下守门人的头:“我说你这人,老子去上个厕所,你他妈连宾客都不会迎接了?要让王爷知道,仔细揭了你的皮!”
      “猴三,”辛夷道:“我只是路过而已,别太放在心上。”
      “姑奶奶!”猴三绕到辛夷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嚎道:“如今满城旧人,唯独您一人没来,所有人都知道你与圣上王爷一同长大,毗邻而不来,让别人怎么想,让王爷怎么做。闻说圣上是给了旨意通知的。倘若您在外未收到,那如今恰巧路过,那定是天大缘分的了啊!”
      她本是该走的,偏生脚背像被钉子钉住,怎么都挪不动半步!
      猴三抹一把眼睛,干巴道:“有些话,猴三本不该说,越了规矩,被杀也不为过。不过我是命贱,奴才狗一条,无所谓的了……往昔的有些事儿,您是该放下了。”
      “你闭嘴!”突然的,不知道踩到了辛夷哪根尾巴,她尖叫起来,一脚踹上猴三窝心。猴三不顾疼痛,顺势抱住辛夷小腿,伏下头,肩膀一颤一颤的:“就算为了苍生天下,黎民百姓,他们一个九天龙,一个是河海蛟,只有您,才能做温和的风、细润的雨啊……”
      辛夷闭上眼,如同深秋残留在树端梢头一片孤零零的叶子,稍有风吹身子都会摇晃飞起来似的:“以前在都城,你们也是这么跟我说……”
      “人人都活得不容易。我们这些个天生命贱的,难道就喜欢端茶倒水阴奉阳违动不动就被打死了抛弃吗,不喜欢又如何,逃到深山一辈子不活了?……郡主,您要振作。”猴三放开辛夷的腿,双手撑膝,垂头乞道:“要您实在难堪,可远远的坐上一会儿,借口生病离开便是。”
      辛夷缓缓睁开眼,眸中似有光芒,转瞬即逝,哑然道:“那我就坐一小会儿……”
      “嗯!”猴三表情一转,真像只猴精儿似的一蹦而起,推臂弯腰:“请进。”
      辛夷仰起头,抬脚重新踏上台阶,这时候有一股风从庭院里呼呼刮来,垂直了辛夷的头发与衣裙,如蝶翼扬飞,虚无缥缈。
      女人……真是虚荣又矫情!钱进来侧脸躲风,心中想到,等会儿就算后悔想坐久,也是不成的吧,这天色,像是要下春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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