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被囚 ...

  •   钱进来哀伤了一会儿,牙齿禁不住哆嗦起来,太冷了,他搂搂肩膀,再哀伤,他还是得继续过啊,衣服还是会冷肚子还是会饿觉还是得睡,记得入宫时顾之期只带了自己与月魄,便被安排住一块儿,钱进来溜进书房,烛火微醺,纤柔男子一手卷书一手端着冰糖雪梨水,低笑浅酌,满面舒坦,忽的被挡了半壁光,抬头见钱进来一张木愣的脸,张嘴水汽腥臭:“我们睡哪儿来着?”
      月魄立书遮住口鼻,斜眼不屑道:“左转侧房。”
      “月魄,时间不早了,你去歇息吧。”里间顾之期闻见响动,随口道。
      月魄一挑眉,气鼓鼓合书拍桌:“我才不要跟这些泥合的臭男人处一屋,此后就在这儿一张薄被一盏青灯将就过了,顺便好随时伺候王爷。”
      里间不置可否,算默认了,跟前的火光犹被遮挡,湿漉漉的钱进来立在原地宛如泥塑。
      “干嘛啊?”月魄左右拉拢领口,微恼道:“莫非要我赏赐你一脚?”
      死娘娘腔,好像谁贴着扒拉你似的!钱进来伸出手递到月魄眼前,毫不客气道:“我没钥匙,钥匙给我。”
      钥匙挂在腰间,一抓哗啦作响,满掌凉意,往日里管理王府习惯了将所有钥匙栓一圈铁环上,适才太监总管给了顺当给套了上去。月魄纤长白净的手指在新新旧旧的钥匙圈上抚过,每一把钥匙,都代表一间屋子,晦秘或财富。月魄懒得一把把掰开单独取小室的,想了想,放书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望着门窗凉风细雨跺跺脚:“我帮你开吧,坐久了动动身子。钥匙我不给你了,你最好在屋里多待着,少出来瞎走动。宫中可不比王爷府,倘若不懂规矩闹出问题都丢的是王爷的脸面。坦白说,连王爷都如履薄冰,你好自为之。”
      月魄这番话,半是软禁半是保护。明眼人都看得出现下处境。顾王府的灾害显然是被人有意为之,愚笨如钱进来用脚丫子也能猜出个七八分,其后派军队以保护为名,将王爷“请”入宫中照顾,无论传到文武百官谁的耳朵里,都挑不出半根刺来,要知道,为了这场万寿贺寿,多少住的离京远的皇亲贵胄早早赶入京城,住在行宫或驿站,顾之期,真真是大荣耀啊!
      王爷的脸色,在跨上国子监游廊的第一步,就被扑面而来的阴影覆盖。钱进来跟在挑着白纱宫灯慢吞吞走在斜雨里的月魄的身后,几重花树,几卷帘,庭院对面朦朦胧胧亮起窗牖烛光,像水底深处隐绰的水妖眸。照阿荣所说的,为顾及安全,皇上将隔壁府邸的辛夷也请进宫了?
      生拉硬拽,非要将他们三人强行拧一起摧枯拉朽,哪怕心里布满荆棘,指尖藏满毒素。
      钱进来深思天外,没留意撞上月魄后背,玉石样的硬骨头磕得自己啊的惨叫了声:“干嘛啊你,好端端的咋不走了?”
      白纱宫灯摇曳,晃亮了双蹲在拐角处的眼眸,宛如清水滴墨,漾起动荡不安的涟漪,蓬乱额发,草草托出张莹润煞白的小脸,嘴里正囫囵不清的咬着糕点,脚边放着只瓷碗接雨水,在看到月魄他们时简直吓懵了,反身后仰怀里偷的吃的撒了满游廊都是,在月魄看清他时,太监穿着的小家伙亦反应过来,可怜巴巴的曲腿跪倒,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公子,我、我实在是饿得慌,我已经三天没吃的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告诉他们,他们非打死我不可呜呜呜……”
      看着小太监扒拉月魄裙角连连磕头,向来洁癖的月魄破天荒的没踢翻他,反而奇怪的死盯着小太监,钱进来觉得不对,转而也看去,瞬间仿佛被天雷劈了下,忍不住脱口道:“天哪……”
      原本应该在国子监侧房睡觉的王爷,此时此刻蹲在地上像只落水小猫满脸残渣,双眸惊恐,嘴边一颗大黑痣……不,钱进来豁然惊醒,他眉间没有红痣!他不是王爷!
      是了,王爷金枝玉叶,皇室尊严,生含金勺、死如玉碎,怎可能如此狼狈不堪。
      只是一摸一样的五官罢了……天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钱进来还在大自然神奇化物中未反应过来,耳畔已炸响一声低喝:“滚开!”
      “是是是,”小太监涕草草的拢起几个点心连滚带爬的开跑,月魄回过神来,又呵住:“等等!”
      小太监立即像被铁锤钉在原地不动。
      “你在宫中做什么的?”
      “刚来半月,手脚笨,做不好事,被赶在厨房洗菜,这、这些吃的,是我从猪食里捡出来的,绝不是偷的……”
      原来如此,这些年王爷一直隐居在外,而厨房劳作更是宫中底层,小太监的管事的不认识这张脸暂时可以理解……
      月魄皱了皱眉,沉声威胁道:“你最好永远待在厨房洗菜,倘若被我发现做了别的事……”
      “绝不、绝不!奴才就是一条狗,不不,连狗都不如的一个畜生,只适合在厨房存活我知道!”
      看着小太监仓皇的消失在林子里,钱进来哽了哽喉咙,终究还是无话,毕竟,生了这么张脸,倘若一被上级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虽然月魄凶狠威胁,说不定还能换回平安吧……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辛夷缩腿蜷缩在床上,双手拉过棉被环身死死扣在胸前,手肘顶着肚子,埋头微微轻颤。
      她从宫外新来,无权无势,宫女们以屋外湿身为由统统走了,辛夷没挽留,一是没用,二是不想争执,每到落雨天气,她常犯旧病——腹部酸痛。其实痛很轻,主要就是酸,酸到骨髓里,酸到记忆深处,打捞一把都是黝黑的血丝,这是她的罪,她的孽,她终其一生偿还不了的因果,多少父母为了孩子心甘情愿去死,而孩子没了,这点折磨都是她该受的!
      辛夷就这么想着,烛花浸油微弱,厚帐拂床,掩下昏昏沉沉的暗色,酸痛是一阵一阵的,棉被很暖和,她忽而睡去,极浅,耳朵还能听到风雨声,嘴中还能感受到干渴,她被渴醒过来,不舍暖被,就拖着瑟瑟的摸下床,延到地上,一路挨到桌旁,举举茶壶,空的……雨依然在下,哗啦哗啦,像不间断的细细密密的鼓点,搅得不得安宁。辛夷突然就怒了,扬手将茶壶直线砸出!
      偏巧了,门在这时打开,辛夷甚至看不清来者如何动作,茶壶已便乖乖托于指尖,滴溜溜打转。
      “放肆!”声音既尖锐又清脆,转而宛转低落:“皇上您没事儿吧?”
      辛夷吃惊的看着阿荣摆袖拂过走进来门槛,一时更觉口干舌燥。
      同时本能的屈身福礼。
      “怎么了?”阿荣微微笑道,嘴角浮出法令纹,看上去很柔软温暖,软声细喏:“谁这么大胆子,惹我们小郡主生气了。”
      由于动作牵扯,辛夷觉得一股酸意直刺腰腹,她坐倒板凳上,将左右被角拢拢,倒抽冷气:“我想喝水……”
      阿荣斜斜一记眼色,吴忠托壶悄声退出。可想那些失职宫女有得刑挨了。
      “诶——”辛夷提醒道:“要热的老将红糖水哦……”
      “是,奴才这就去办。”吴忠躬得像熟透虾米离去,顺手拉上门。
      “你生病了?”阿荣一点即透,伸手去碰辛夷额头,辛夷转脸躲开,他灿若白雪的指尖只掠过一缕发丝,宛若流砂。
      “呵,”烛火经门风一吹更黯淡了,隐于黑发阴影里的辛夷就宛如埋首无穷无尽的深潭,声音凉剃寒骨:“你何必明知故问。”
      阿荣垂眼默了下,兜袍坐在旁侧的圆凳上,端重道:“你还恨吗?”
      “恨!”辛夷毫不犹豫、斩钉截铁,躬身又埋得深了些:“真恨不得死了……”她咬着牙,呵呵呵的冷笑起来:“阿荣,你何必又来假惺惺,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背叛过我一次、两次,还想来骗我我第三次吗?”
      阿荣眼中神色僵住,脸上依然和煦如春风。
      “我给过你机会,给过顾之期机会,你们都没选择我,你们都选择的是把我推出去……让我去死!哈,但我现在不会选择死了,即便是活得这么狼狈,连水都没人倒,但我还是要好好活着,我还有恨,你们都活着好好的,凭什么?”辛夷声暗哑如鹤唳,凄凉的盯着阿荣,阿荣不紧不慢的垂眸,从明黄色袖底掏出根细针,去挑晦暗不明的烛台,灯芯出油搁沿,荜拨跳燃,室内光线瞬间,对坐的辛夷清清楚楚看见阿荣双眸溶溶暖黄微漾。
      他们对坐着,没有一个人,更衬得屋外风雨烦躁,逼得心跳寸寸吃紧。
      忽然一声叹息淡若清风:“朕没办法……我有很多无奈……”
      辛夷心中一皱,定定望向阿荣。只见他脸上惯有的笑容如面具般脱落,留下简洁若白纸的五官,无悲无喜。

      前是朕,后是我……很多办法,他不得不心狠,不得不而为之,从小生活在皇族生活中的辛夷岂有不知?细思去,全是阴霾。
      “因为我当上太子,父皇为了保全最疼爱的华妃及弟弟,居然让他们娘家兵权在握……父皇如此心软,从未想过我的处境,我一步都不能错,跌落就是死……辛夷,你以为我愿意如此吗?自从登基皇位,我就经常失眠。”所以如此阴森的雨夜来寻自己,忽的眼前一暗,淡淡香气涌来,一双温暖的双手伸入棉被搂起自己身体,辛夷浑身一震,吃惊的盯着阿荣。
      “不舒服别坐凉凳子”,身下腾空,头已贴上一个温暖的胸口,那么熟悉,辛夷闭上眼,忍不住心底泛酸。
      “想我们年少时候,一起玩耍、一起扶持,从未觉得陌生隔阂,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从未想过,如今非得你死我活。”辛夷蜷缩上床,被角被阿燃铺展开,密不透风的铺好辛夷身体,他道:“命运如此。”
      “命是什么?是争夺?是折磨?阿燃,我累了,我只想好好活着……”
      “……我何尝不是?”阿燃顺手抚上辛夷的脸,指尖轻柔细腻,暖若春水,覆上她的眼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阿燃柔声如梦似幻:“若一觉醒来,什么都回到最初,你愿不愿意?”
      说书呢?辛夷未待反应,阿燃已开始描摹蓝图:“你还是青葱少女,怀揣着未来美好的期盼,一切健康,吉祥如意,你深爱的二哥还是最喜欢你,你们会一直在一起,忘记所有的不愉快……前往封地,做对闲散王爷夫妇,锦衣玉食一生。朕会庇佑你们,这样,是不是很好?”
      “——阿燃!”辛夷扳下他的手,双眸中怒火生起:“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现在说这些,都是火上浇油!
      腹中隐隐酸痛,扣不得、挠不到、如影随形,恨不得一棍子闷晕自己的难受。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辛夷拉被子覆上自己的头,瑟瑟的缩成一团,恶声恶气道:“你走!我不想见到你们任何人!”
      “我没骗你,”阿燃耐心道,枕边一沉,“这盒里的银针涂有‘前世毒’,剂量恰好忘记五年的人事,你将它插入顾之期后脑勺,便能回到最初……这段时间足够我整理好朝纲,我会给予你我说的一切。”
      心中仿佛挨了记闷捶,震动回荡,“不稀罕”三个字堵在喉咙,怎么都没吐出来。
      悉索衣裳响,阿燃站起身,定定道:“天命……就是用来违背的,否则按部就班的死去有何意义?”刚走到门口,忽然辛夷像条鱼弹坐而起,眸色在暗地遽然发亮,“你又要利用我对不对?”忽而转明了了,“一次又一次,我落得这幅下场,还不是你们亲手葬送的!”
      “少在这里说的言之凿凿!阿燃,你……你为何要如此卑鄙!”辛夷死死扣住雕刻精美的木盒,凉沁掌心。
      阿燃抚门,侧脸望她,轮廓精致若月,淡淡道:“与我们搅在中间,是你的命,辛夷,如何改变,你自己决定,我绝不强求。”
      一股隐痛顺小腹涌上心脏,辛夷恨恨的看着门开,看着阿燃步入晦暝阴暗的凄风苦雨中,看着吴忠领进太医,手盛托盘红糖水走进屋里,屋里一下热闹起来,火光都亮起来,辛夷看着他们,就像在看画皮影,一切都不真实,统统像在演戏。
      而自己呢,则是工具,哪怕疯癫,哪怕不可理喻,然而落在他们眼中,仅仅是无血无肉的黑白棋子罢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