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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心在绝情谷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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荜拨——苗火一晃,屋里亮堂起来。钱进来看着甲字房大方的布置,唤住小二,问隔壁那位冤大头要过晚饭了吗。
小二摇摇头:“俺刚去敲过门咧,姑娘说不要咧,她语气很虚弱,俺又不敢打扰。公子,你们是一起的吧。”
钱进来翻了翻白眼充耳未闻,小二犹在絮絮叨叨:“那为啥你不管她死活咧,多好看的人儿啊。”
为何在青隐山见她重伤施救,现在却不管不顾,是自己心硬,还是她太不招人喜欢?他摇摇头,跟随热情的小二去到隔壁门口,轻叩两声,无人应。
“你去找找大夫吧,她好像是有病的样子。”赏些碎银,小二喜笑颜开的去了。
闻言钱进来愣在原地,这些时日好吃好喝,若说得病,只能是灵云寺时冻得的旧疾还未好全?是了,钱进来幡然反应过来,她醒后就任性逃炮了,怎么可能痊愈。
归根究底,还是牵扯到自己的因果,钱进来心底泛出愧疚,多少先劝她吃点饭吧。
抬手欲叩门,恰时屋内传来桌椅打翻的动静。
出什么事了?!——焦急推开门,屋里没点灯,乌漆墨黑中,突的气流翻涌,夹杂剑器铮鸣声,钱进来心知不好,侧身闪过,刀光堪堪落下,他愤然抬头,落眼见辛夷慌张的脸。
“我迟早会被你杀死,”他吼道:“像你这种被害妄想症的人,活该病死!孤独死!”
“你、你!”辛夷气得浑身发抖,口齿间却吐不出词,锵当一声,剑落到地上,她弯腰去捡时,无边黑暗挤破视线,头晕目眩,她踩在地上就像踩在天花板上,像栽倒葱一般跌倒。
倒置的视线中,她看见那个离开的人转回身,惊慌失措的喊她名字。
她身上滚烫,落在掌心像被火球滚过一道,钱进来抱起她放到床上,盖被时,看见她脸色潮红,黛青浅眉,眼角微微上扬,闭眼的时候显得有些稚气,但她似乎没意识到这点,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的脸上,从未洋溢过青春活泼。
她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像团儿小狐狸似的可爱。
她究竟经历过怎样的事,会恼出现的性子?
钱进来用铁条将炉鼎里的炭火拨开一些,然后停下来,等炉鼎暖和,很快袅袅轻烟生出,便将窗开一丝缝隙换气,一缝儿月光色将湿未湿,将炉烟缠绕,飘飘渺渺。
辛夷整个人儿抖着缩在厚被里,里面,衬得越发的小,瘦,伶仃,眉间叠了一黛阴霾,似是在做梦,“孩子……”她哆嗦着唇,碎碎轻唤道。
钱进来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忽然辛夷拖着哭腔又长长的喊了一声:“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她手脚忽然狂颤,棉被踢到地上,钱进来想按住她,刚一靠近,她一张小小的脸贴过来,涌出女子发间特有的淡气,嗅上去有些销魂,“顾之期……不要离开我……”钱进来脑中纷乱,随口应了一句:“你别乱动了。”
她早被烧得迷糊,从灵云寺逃脱至风流府,再奔波千里,从未休息,疲倦至极的身子被过往记忆牢牢纠缠,听话……无限黑暗里,似乎又有人喊她听话……
“你怎么不去死!”气愤涌上心尖,嚷嚷破口而出,走廊外清晰可见,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钱进来心中一急,点中她穴道。辛夷身子宛如脱线风筝坠落,满脸泪痕,浸到枕头里。
一边埋怨自己早该如此,一边想逃出去,刚走两步,回身又拿过一个枕头垫在她头下让她舒服些。
廊外早有人伸出头看戏议论了,发现钱进来走出,不约而同如乌龟般又缩了回去。钱进来无奈的叹了口气,倚在门边的柱子上,呵,他长长呼出口气,冰冷的空气凉飕飕的,令清脑清明,把那些呓语阴霾都一并扫走。
很快小二带来大夫,看过病,留下药方。钱进来把身上一半银子倒给小二,让帮忙服侍煎药、喂药,见小二连连点头,他一身轻松回去睡觉。
难怪派遣自己这个陌生人照顾,认识辛夷的人,多半都不愿意靠近她的吧。
这几日钱进来玩的好不快哉,没钱了就去郡主房里来,她随身带着只鎏金木盒,满是银票啊,甩在手心里啪嗒作响。一时兴起了,还给花和尚写信:“……小子我在外混的风生水起,见这家烤牛肉不错,稍几斤给你尝尝,过段时间我就回来,别太想人家哟~”
刚一落笔,忽地感觉屋里光线怎么暗了,抬头却见书桌前立着个人,辛夷睥睨道:“你在写什么?”
钱进来惊了一跳起来,岔开话题道:“你好了?!”
辛夷目光瞬也不瞬,突然抢过信笺——本不是什么机密,她若要看,不是不会给,只是她这态度着实让人很不舒服。钱进来声音不觉冷了几度:“看完了还我。”
唰、唰,信被撕成碎片。
“你——!”钱进来怒目,辛夷把碎片握在手里,紧紧的,恨声道;“不要与别人通信,言多必失,倘若不想被人寻到老窝——而且,我很讨厌被蒙骗、可能被背叛,一丝都几率不可以。你既然跟随我,就不要做让我怀疑的事。”
钱进来笑道:“你真是有病。”
辛夷不置可否,转身的时候道:“收拾下,准备继续赶路了。”
钱进来很不爽,十分不爽。
他骑着马,一步三摇晃,没几十里地就要停下,喝水啦撒尿啦充饥啦,百种借口,就差没跳到河水里冬泳。辛夷看在眼里,却未发作。
越往南走,气候越暖和,冰雪消融,枝桠上生出浅黄嫩芽,时而有鸟雀掠地,啾啾乱跳,辛夷勒住白马,等到小家伙们玩累了她才缓缓经过,钱进来可没这性子,轰地像头蛮牛横冲直撞,辛夷还要白自己一眼。
有时候钱进来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其实辛夷并不想去偷窃婚契,她只想就这么走着,从天光乍破,到暮雪白头。然而妄想只能是妄想,日子终究要过,倘若没有目的,只怕她一停下来,陷入回忆,会崩溃掉。
大巽以南自古富饶多情,盛产鱼米,安居乐民。当地水支数以百计,穿越山林闹市,温顺的载过船上花市,深秋的墨雨愁诗,行走其间,衣裳将湿未湿的染上了凉意。
钱进来坐在马上,对着丽春院大冬日只薄薄着了件春裳,露出□□与小腿的姑娘们倒吸口气:“她们不冷吗?”
辛夷唇角勾起诮笑:“你们男人不是喜欢吗?”
“那是在室内!”钱进来摇摇手指:“你们太不了解男人了,自己看着都起鸡皮怎么喜欢,大冬天的穿得暖暖的看上去也乖啊,”说着上下打量辛夷半眼,挑眉道:“当然不是指你,出个门就差没披棉被了,像团没棱角的面团。”
辛夷身着镶嵌一圈儿水亮绒毛的立领绵裳,遮挡住口鼻,兜上头的披风几乎将余下的眉眼都掩在了阴影之中,而且甚长,直垂到脚背,浑身上下不露出一寸肌肤,连手都塞在夹瓤暖枕里,乍一眼望去,谁都不知道她生什么模样。
她并未钱进来的措辞生气,应该说,她从未曾因为外表与人执争半句,似是从不为此担心。
尽管底子很好看,但钱进来左右觉得她不是女人该有的模样,行走一起难免被路人围观,着实有些丢面子。
以至于辛夷说她有事,让他去酿梦湖的“临莲亭”等自己时,瞬间像脚底抹油溜飞快。
水面澄碧,风无涟漪,薄冰湖面宛如从天而降的巨大翡翠,在日光下波光粼粼,钱进来走上临河而架的翠竹曲桥,左手一只烤鸡,右手一壶烧酒,任尔等轻贱斜眼惊讶乎,吾自逍遥。
桥上有不少游人,钱进来走到一身着布衣的穷书生身旁,小声问道:“小哥,你听说过一个叫顾之期的人吗?”闻言书生满脸惊讶:“当然,谁人不知啊。”
沿途但凡经过繁华城镇,钱进来总会偷偷打听,想趁早交托出玉佩早了早散,上千里路,总算得到期盼已久的答复,钱进来乐得屁颠儿,抽出张银票放到书生手里:“那他住在哪儿,我找顾之期有事!”
“竟敢直呼王爷本命!”斜地里插进来一声娇斥,惊得书生唰白了脸,回身见水亭铅灰檐影下,立着名风流倜傥的男子,长鬓入眉,眼角细长,浓郁长睫如炭笔勾勒出漆黑眼线,筛下眸里沉黑的阴影,衬得瞳深白少,玉一样华润的脸上,微微泛起极不明显的淡青色,眉间宛如滴水凝墨,生着颗细小的绯色红痣。搭眼看去,钱进来就觉得这个人——不详,浑身上下透露出说不清的鬼魅妖谲。
薄裳缓带,袍角泼墨几句小词:“深居简卧,亦有刀戈乱矢突。坐花醉月,挽断罗衣留不住。”
咚的声响,书生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钱进来踢踢他,附耳小声道:“刚才说话的好像是个女孩子。”
闻言书生并未抬头,双肩瑟瑟。
“真是晦气,”那女声从男子身上响起,钱进来目瞪口呆的看着从身后走出的娇小女孩子,身着红裳,眉与目之间疏疏离离,哼了一声道:“你让姑奶奶我看着碍眼。”
“是是是是,”曲桥行人众多,书生直接从曲桥上跳下水,后面新游客看见了嚷道:“又有冬泳的啊,少侠好兴致!”水乡人人擅凫,钱进来松了口气,那女孩继续道:“蠢蛋还不好好学习,要姑奶奶踹么?”
如此骄纵的背后定有靠山,钱进来放下烤鸡烧酒,顺势弓腰道:“我找顾之期有要事,有人让我传一信物。”
“什么人?”女孩道。
“大家都叫他‘阿燃’。”
女孩顿时惊诧的睁圆眼,望向身侧男子,男子抬起眼,细细眸色衔住波光,折射出刀光。
“拿上来。”
他开口,声线低沉阴郁。钱进来从贴身内衣里那枚平面光滑的玉佩,倒扣袖内递前去。顾之期手指纤细优美,骨节分明,宛如冰雪融就,倘若不是柔和指尖温柔的触感——拿到玉佩的时候,他的眉毛只拧了一下,只一下,就没了。
阿燃说顾之期会舍不得,会珍惜,说实话,钱进来真没感觉出来,一方面又觉得,那叫辛夷的姑娘有些可怜。
她似乎是很恨他的。
罢了,别人的恩怨情仇岂是外人能够置评。交易成功他的责任也就尽了,钱进来暗暗吐出口气,终不用再跟这些怪人交道。他拔腿要走,出路却被堵住,一名娇小伶仃的女孩浑身煞气腾腾的充当拦路狗。
“梨溶,把他关起来。”顾之期平声道。
刚悬下的心被活生生拎起来,钱进来拼命分辩道:“我只是个跑腿的,要回去找阿燃领工钱,你何必为难无辜……”
“哦,阿燃——”顾之期勾起唇角,眉间红痣灿如腊梅,生冷而决绝:“既然来了,就一起留下吧。”
钱进来推开梨溶就跑。
猝不及防,差点儿跌倒,梨溶咬住下唇,倒不慌追,从怀里摸出一只白瓷瓶,取下塞子,将瓶内的香脂远远一抛,不偏不倚黏到钱进来衣裳上。浓郁香气顿时溢满空气,又不是二月天气,钱进来正在惊异间,几乎是同时,人中涌起股骚动,不知是谁先喊了句,“天哪,那是什么?”
众人随之望去,只见平静无波的湖面上远远飘来条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摇摇晃晃的往桥边飘来,加粗加黑,渐渐扩散成团黑烟,伴随着嗡嗡嗡的振翅声音。
“玉蜂群!”
有远识之人惊呼道,人群瞬间炸开锅。这玉蜂,是顶厉害的毒物,被蛰一下全身红肿,两三只可致命,平时难得一见,今日撞鬼了怎么突然袭来一大群!曲折竹桥上你推我嚷,哭声,恼骂声此起彼伏。不知是谁擦着自己后背挤过到跟前,钱进来看见对方衣裳上浅浅粉末,香气馥郁,脑中灵光闪现,回头见亭内一主一仆动都不动,小女孩满脸得意的看着大家拥拥挤挤的狼狈,似乎很开心。
钱进来心下恻然——沾过多少鲜血才能做到这样无动于衷。
要真想跑,只怕这蜂子就要跟哪儿,沿途得害死多少无辜群众。自忖不是不是良善之辈,但不愿惹上负罪感。
他要往回走就得逆行而上,慌张逃命的通道哪儿匀得出他的体型,手抓护栏才卡得住不被顺流而下,钱进来放开嗓子,大声道:“我错了!你们原谅我!快把我抓了吧!只要不杀我不打我不骂我不饿我怎样都行啊!”
这模样要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梨溶被逗得大笑,指着钱进来说:“王爷,这家伙好好玩,抓回去没用了记得留给我做实验品哈。”
“把玉蜂收回去。”顾之期依旧临湖静观,像根与生俱来的木头,梨溶吐吐舌头,又摸出只白玉瓶子,往空中一撒,粉末飞散,风拂过,很快那些蜜蜂顿在空中,似乎不明白怎会不怕死的暴露在寒冷中,刹时乱作一团,嗡嗡嗡往城外密林飞去。
回去的路上,梨溶一路嘟嘟嚷嚷,热闹没看够,还浪费她药物。钱进来发寒的看着这个十四岁左右容貌清秀的女孩子,暗骂顾之简直是禽兽,把人训练得这样无知生死,该被上百只玉峰蛰死上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