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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宁北高速,原野被淹没在黑色的天幕中,车窗外零星闪过微弱的路灯光影。

      江别习惯性地屏息,直至胸腔因呼吸困难蔓延起丝丝缕缕的痛楚,他无意识抚摸着手腕上系着的绒线,感受到柔软的触感后,呼吸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车内寂静无声,秋静靠在后背上,闭着眼睛,明升专注地开着车。

      他回过头,透过后方玻璃望见模糊远去的小城,脸部皮肤似乎还因为疼痛而滚烫着。

      起初来宣宁时没想过久留,只是打算换换心情,还曾想过,如果秋静发现他离开了家,让他回去,他就会回去。实际上秋静亲自过来了,可能是听明升说了他不想回去的话。

      他上次见秋静是去年春节,例行的家族聚会,结束后江知焕问了几句他的学习情况,之后就离开了家,秋静则去参加一场紧急会议。

      约莫半年没见,秋静同他记忆中一样,干练冷峻,妆容将本就不凡的容貌修饰得更精致,最特别的是眼睛,像漂亮的无机质玻璃珠,望着他的时候跟望着其他任何东西都没有区别,仿佛天生就不带感情。

      但是,当他说出要留在清水中学继续读高中的时候,那张无懈可击的脸上第一次对他展现了类似于愠怒的情绪,随之而来的是一记耳光。

      正如电话里明升跟他说的一样,他其实知道,根本不可能。就算他再怎么承诺会一如既往地努力完成要求,秋静也不会答应让他留在一个教育落后的小城。

      他没看得清秋静打他时是什么样的神情,剧烈的冲击让他短暂的头晕目眩,积攒了许久的感情撕开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出口。

      他问秋静,一直以来把他当做什么。

      秋静在余怒中轻微地蹙着眉:“你是什么意思?”

      江别与幽深通透彷如冷漠的眼神对视,最后确认,他依旧无法在秋静身上发现、他觉得应该存在于母子之间的普通感情。
      白望青说希望他能遇到那样的父母,遗憾的是,他好像真的没有遇到。

      “假如您只是想要一个优秀的继任者,不必非要是我吧?比我优秀的大有人在。对您来说,血缘只是一种方便掌控的东西么?”

      他并不是疑问,而是答案,并且出于微妙的心理,将亲情两个字换成了血缘。血缘是客观既定的存在,而亲情不是。

      他早不再是无知的年幼时,秋静在他身上寻求的是什么,他很清楚,但秋静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江别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软弱,为什么非要去追寻所谓的父母的关注呢?那种心无旁骛的关注与无所求的爱,会给他带来什么不一样吗?他有时候甚至后悔,如若小时候没曾发现过自己的父母与他人父母的不同,或许就不会钻这种牛角尖。

      在他的询问中,秋静的目光愈来愈奇怪,不是忽然了悟了什么问题,而是打从心底难以理解。

      秋静与江知焕的婚姻就像橱窗中的蛋糕,外表看似精美,实际只是虚假的装饰品。

      两大企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联姻,互相支持,使得经营更稳固,由于家族传承的惯例,生下孩子,培养成为下一代经营者。

      既然婚姻是出于这种目的,那么作为这种目的的其中一个结果——江别,从出生起就注定了许多东西。他的身份不是江知焕与秋静的儿子,而是江秋两家企业的继任者。

      江家是江知焕的父母白手起家建立的企业,江知焕并不像秋静那样,从小在严苛的家族企业教育里长大,所以在对江别的教育上,江知焕并不怎么参与。一则是出于对秋静的信任,应该说是对两家合作的信任,二则在江别出生后几年,他就另外在外面置了房子,算是分居状态。

      秋静对江别的教育方式,就是她自己接受的教育方式的复刻,因为从小就是如此长大,并没有觉得有任何问题,所以她理解不了江别的质问与反抗。

      当无法与父母沟通的时候,无能为力的十七岁只有一个选择,暂且妥协。

      中午在考场前分开时,白望青同他说好好考试,他没能考完数学。离开学校的时候路过高一教学楼,前一天晚上他们一起去看的考场,他远远地朝里望了一眼,并没有看到白望青。

      午后的清水巷安静地沐浴在温热的阳光下,墙头爬着的绿植蔫蔫地摇着,仿佛无聊地打着呵欠的老人,土狗小白在他开门之前就喊叫起来。

      当自行车后座上的白望青说到暑假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当初来宣宁的本意,而后发现,现在他不再愿意随时随地因为谁离开这里了,他想留下来,在这里普普通通地读完高中,跟白望青一起。

      他抱着渺小的希望给明升打了电话,在秋静亲自过来的时候坚持着,但最终也只是确认,他的想法对他们来说一直都很微不足道。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白望青开口,也没等到他跟白望青开口。

      收拾东西的时候从书桌夹缝中掉落一支笔,笔帽夹被掰裂一半,眼前浮现白望青做题做不出来时一边皱眉思索一边摆弄笔帽的模样,十分鲜明。

      明升走进房间,喊了他一声,望着他的神情含着些微的愧疚,愧疚中有着独属于大人的、认为你错了的怜悯,一种仿佛高高在上的怜悯。

      “等你回去参加了期末考试,把这两个月落下的课补上,如果你想的话,有空的时候你还可以过来这里玩的,你很喜欢这里吧?”

      他没说话,明升并不在意,继续说道:“你养的那只狗我会托人安全地送回家,你不要担心,这边有什么其他想带回去的东西都告诉我。”

      江别环视房间,以及他看不到的整个小楼。

      搬过来的时候除了一条狗,没带多少东西,很多都是来了之后才买的。短短两个月不到,这个房子已经比他住了十几年的家还要让他觉得亲近。

      他在这里跟白望青一起写作业,一起打瞌睡,一起玩手机游戏,一起逗土狗,听白望青讲五彩斑斓的小事,在寻常普通的生活里逐渐淡忘一直以来的纠结,好像找到了其他重要的东西。

      他看见与他完全不同的白望青。他不知道白望青有没有像他一样求过父母的爱,但白望青并没有如他曾经那样沉没,始终明朗地生活着,哪怕独自一人。

      不是谁的孩子,只是白望青。

      他慢慢觉得,生活也许有另一种面目。并不是江知焕和秋静束缚了他,而是他自己束缚了自己。

      最后他没有带走多少东西,像来时只背了一个包,离开的时候同样。白望青落下的那只笔被他带走了,离开巷子时把一张纸压在了墙头的仙人掌花盆下。

      过两天会下雨,等白望青把仙人掌搬进屋里的时候就会看到,上面写着他没能说出口的话。

      宣宁没有机场,要驱车去邻城。

      这座偏居一隅的小城,来的时候他见到广阔无际的平原乡村,缓缓铺展开,像某一首民谣里唱的一样,而走的时候夜幕降临,什么也看不见。

      车子平缓地向前行驶,每一刻都在远离。因为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事实,不安与慌张不知不觉填满了胸膛,酸涩得令他眼角发热。

      白望青说绒线要在六月六剪掉,扔到屋顶上,让喜鹊衔去筑巢。

      六月六也是白望青的生日,他说好要送白望青生日礼物。为什么会想要生日蛋糕作礼物呢?当时应该问问的。

      江别在心里想着,要在六月六之前回来。

      在他逐渐远离的清水巷中,白望青跳下墙头。

      水泥地反冲的力量震得他脚掌和脚踝生疼,他顾不上,急着跑到门廊下,楠木门在他眼前紧紧锁着。

      是出去吃饭了?吃饭的话会带着土狗一起吗?土狗去哪了?江别呢?真的要回去吗?

      白望青站在漆黑的门廊下,脑子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问题,每一个他都不知道答案。

      屋檐遮住了月光,院子里要通明些,被他踢落的仙人掌摔落成几截,散了一地,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他茫然地走过去,想把仙人掌捡起来,被硬刺冷不丁扎了下,缩回了手。

      碎裂的陶土盆,四散的沙土,几分钟前还好好的立在墙头,猝不及防成了这种模样。

      巷子里传来三轮车的引擎声响,由远及近,白望青回神,从院子另一角搬了个空花盆过来,踩着盆底爬上墙,回了自己家。

      白茉莉望见他从墙头翻过来吃了一惊:“怎么不走大门?”

      白望青走到三轮车边帮着卸东西,什么也没说。

      晚自习的时候没能好好复习,书包也丢在学校了,家里只有几本教材和卷子,他把卷子翻出来看了会,又背了背英语范文后关灯睡觉。

      比他平常睡觉的时间都要早,以前是瞎玩不睡,现在是下晚自习回来再去江别家做会儿题。

      窗外月朗风清,没一会白望青爬起来,推开窗探出头去。

      那扇曾经因为他而打开的窗子寂静地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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