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9、大结局(上) ...
-
“昨日你同那卖主是如何谈的?”
翌日清晨,素筠推开琅嬛阁上宁颂微寝居的门,见她正托腮坐在窗边望着远处的街景发怔。
听到素筠的询问,她回首,“怎么了,莫非是紫珊被送过来了?”
“这倒没有。”后者坐下后,将一本契书放在桌上,宁颂微扫了一眼契书扉页,分明是交易后买方手中的。
素筠道,“买家今晨忽送来了契书,说这紫珊太过贵重,难以运输,便决定不要了,为此还送来了五百两金锭以表歉意。”
宁颂微轻叹一声起身,“我该去码头验货了。”
春江码头隶属于陆家船队,除却替城中商号用于流通贸易之外,有一支特殊的船队,来去不定,但每次回来,必定是带了些稀世罕见之宝交予琅嬛楼。
宁颂微本欲独自前来,出来时碰到了在楼里闲不住的李昭,两人便在这明媚春色当中悠闲行至码头处。
陆家商船已到港等候,码头工人们正在上上下下搬运货物。与往常不同的是,今日除了那艘熟悉的陆家商船之外,还有一艘官船,甲板上守卫林立戒备森严,而那船上挂着的旗帜,赫然写着一个“萧”字。
宁颂微脚步一顿,眉心微蹙。李昭循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轻“咦”了一声,“这是皇家的船?”
如今天下三分,不论是东朝还是苍朝,又或是宁颂微所在的俞朝,哪个不是姓萧。萧霁虽身在此处,但毕竟他是东朝太子,微服私访尚还说得过去,但若是如此明目张胆,那不是打俞朝国主萧子晋的脸吗?
若是俞朝皇室……无缘无故的,来这里做什么?
宁颂微满腹疑虑,将脸上轻纱向上扯了扯,不动声色地走向自家商船。船上掌舵的张老三看到宁颂微亲自来验货,忙不迭走下来迎接,“玉姑娘,今天怎么是您来了?”
“碰巧得空。”她略略颔首,目光幽幽落向秀水春色当中气氛森然冷矗的官船,压低了声音问,“怎么回事?”
张老三宽慰一笑,“姑娘放心,这是官家来借码头罢了,已在此停了两日。”
李昭便问,“哪里的官家?”
张老三道,“自然是这里的。”
宁颂微心领神会,便不再多问,提裙走上甲板进了船舱验货对账。
官船内,萧景盛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对站在窗边的男子道,“我说堂堂东朝太子,怎么连个女人都拿不下!”当年他在中州皇宫认识了穆清风,幽州起势时,又与萧霁合谋讨伐中州李氏,长宁城破时,从前的常州和永州便合并为俞朝,萧子晋称帝,而他便乐得清闲,领了个闲散王爷的差事。
萧霁派六刃在三国之间遍寻宁颂微的踪迹,还是他一手协助,才发觉了这琅嬛楼在两年前开始,多了两个女子主事,自然而然,便猜到,背后的东家便是宁颂微。
萧霁闲适倚在窗边,桃花眼轻眯着,望着那道白色身影消失在船舱门内,才懒散瞥了萧景盛一眼,“听闻你求娶太尉之女,被人家连人带聘礼一起扔出府门,我与你的确无法比拟。”
萧景盛脸颊涨红,猛挥了挥手,“胡扯,不是聘礼,只是……寻常送个礼罢了。”
萧霁冷嗤,“还不是被扔出来。”
“萧霁,你能找到青阳郡主那可都是托了我的福,如今被人拒了,倒来揭我的伤疤,未免太不君子了!”萧景盛气愤拍桌,心里却暗骂这厮派出去那么多人找宁颂微,人没找到,他的丑事却没落下一桩。
“君子……”萧霁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看着隔壁商船上迎风飘摇的陆家旗帜,“我就是太君子了。”才会放任她走这么远。
萧景盛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女儿家的心思,有时候复杂,有时候却也简单,不如你我试探一番,不就知道她对你到底几分情意了吗?”
验货查账花了一个时辰,宁颂微心思不在这里,余下的事便交给了李昭,自己则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
隔壁的官船依旧静泊在码头边上,挂着个“萧”的旗帜,便是码头工人和百姓路过也绕开好远。
一阵凛冽的风裹挟着几缕湿气自河道吹来,宁颂微侧头避风时,面纱不甚被拂落。蚕丝做成的纱,轻若鸿羽,被这阵风送到岸上,挂在岸边树梢的枝头。
宁颂微几步小跑过去,仰首去看那树梢上的面纱,这高度,凭她自己是取不下来了。
她左右看了一圈,想找一个长竹竿,视线却不经然落在一行甲胄精良正向码头而来的小队人马。
一直惴惴不安的心顿时悬空提起,她蓦然瞧见那队人马当中,被押送而来的萧霁。
那官船上的人果真是俞朝皇室之人。东朝太子不呈国书拜访私自出现在俞朝境内,不知会如何处置。
街上行人也发觉了那队士兵押送而来的人,纷纷驻足窃声猜测。
萧霁神情平静,脚步自如,虽说是押送,其实他身上也并未有任何枷锁绳索。想必如今天下初定,俞朝之人也不会对他太过苛责。
虽如此想着,宁颂微不免还是有几分忧虑的看着他逐渐走近。萧霁这时也看到了她,眉梢微抬,眸底抿过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
可她却笑不出来,只敛眉轻咬着下唇,望了一眼那艘官船,里面似是有一个衣着华贵之人正缓缓走出。
直至那队人行至眼前时,萧霁脚步忽地停下来,押送他的人语气不善,“公子莫要轻举妄动,连累他人。”声音虽低,宁颂微却恰好听见。
萧霁向官船的方向淡瞥一眼,“我替这位姑娘拿了帕子下来便罢了。”
官船处此时也传来一舒朗男声,“让他去吧。”
宁颂微闻声望过去,蹙眉看着船上凭栏俯身看向此处的那名男子,蹙眉想了一阵,忽然想起此人是谁。
萧霁取下树梢上面纱,递到她眼前,“拿牢,以后别总丢到自己够不到的地方。”
宁颂微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就眼看着那行人押送着萧霁登上官船,进了船舱。
李昭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来的,看宁颂微神色有恙,便问,“姨母,那人是谁?”
“萧霁。”她简略回答之后便嘱咐李昭,“你回楼中待着,我晚些回去。”
李昭明白宁颂微既然知道萧霁被扣押在俞朝的官船当中,此刻必定也无心回楼中去,便点头应下,独自一人回了琅嬛楼。
宁颂微借故留在陆家商船上,并着人留意旁边官船的动静,若有人被押送出来要知会她。
这一等,便等到了天色擦黑之时。
码头比不得闹市,此刻街市定然是热闹纷呈,但码头处仅余下几盏风灯在河道边摇曳,船工们若要留守,便也偎在货堆旁喝两口小酒闲谈,不过今日宁颂微在船上,众人自然也收敛许多。
陆家商船上安静如斯,旁边的官船也不见声响。
直到夜深人静,才有人来禀报宁颂微,“官船上守军都撤了,仅余下几人看守,并未见有人送出。”
她心生疑窦,那萧景盛怎么说也是个王爷,如此堂而皇之的歇在官船上也叫人严加看守,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故意疏漏给谁的?他抓了萧霁,六刃怎会罢休。
宁颂微思忖良久,忽然想到,昨日永乐楼中,并未见到六刃中的任何一人,而白日里那兵卒警告萧霁的那句话,莫非,“连累他人”指的是她?
萧景盛与她曾在长宁虽未有过多交集,但她既然能认出他来,那想必,自己也被认出来了。
如此一想,既然萧景盛故意露出破绽来给她,那自然有他的用意,于萧景盛而言,宁颂微的价值,无非便是陆家和琅嬛楼。
————
萧景盛仰天打了个哈欠,困倦不已道,“你我好歹是亲族,我也不忍看你为情所困,这青阳郡主啊,我看她的确是对你无意。再不来的话,本王可要去睡了。”
萧霁眉眼淡漠,“她很聪慧,也许已经猜到这不过就是个诓她来的幌子罢了。”
萧景盛笑了两声,“你萧霁也有今天。”
话音还未落,便有侍从脚步匆匆奔了进来,“王爷,人来了。”
室内两人对视一眼,萧霁闪身避于屏风之后,萧景盛整理了下衣襟,“请人进来吧。”
船舱内灯火通明,将一室陈设都清晰照亮,女子如白日里一般一袭白衣踏入室内。葱玉纤指拨开眼前的珠帘时,连萧景盛心中也不由暗赞一声,难怪萧霁对这个宁二小姐念念不忘要亲自追到俞朝来。如萧霁这样出身尊贵睥睨天下的男子,得了江山,自然也要得美人。
那支穿着玉珠软底绣鞋的秀足刚踏入到船舱内时,女子不染纤尘的身影顿了顿。萧景盛不觉有他,端起一个和蔼善意的笑迎向宁颂微,便见她幽幽抬眸,神色清冷疏淡扫了一眼室内。
萧景盛自问也是驰骋沙场的将军,被那视线扫过后,脊背陡然挺直,心中生出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心底打鼓,却还是硬着头皮,“青……”
“民女陆玉,琅嬛楼东家,参见王爷。”
萧景盛一愣,“陆玉?”
宁颂微笑着起身,也不管萧景盛有没有免她的礼,仍站在那珠帘前一步远的地方,似是没有任何想要走进来的意思。“今日来码头查看家中商船,才知道王爷的船也在此停泊,民女便擅作主张,来感谢王爷青眼。”
萧景盛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姑娘客气了,本王才该谢谢陆家慷慨出借码头才是,不过……”
话还未说完,便又被宁颂微打断,“……今夜夜色已深,民女既然已登船见过王爷尊颜,便不再打扰了,王爷若有事需要陆家来办,只需差人说一句便是了。”
萧景盛闻言讶然起身,眼神不自觉的瞟了一眼屏风后,“啊?这倒不必,你,你要走了?”
“是,民女这就不打扰了。”宁颂微说完,巧笑倩兮礼数周全的福身,也不等萧景盛开口挽留,便转身脚步利落的离开了这艘官船。
萧景盛:“……”
萧霁从屏风后缓缓踱步而出,轻笑一声的望着宁颂微离开的地方,“她猜到了,我说过她很聪慧。”
萧景盛揉着太阳穴,“你们二人着实是高手过招,本王不掺和了,实在是扰人清梦。”
————
宁颂微憋着一肚子的火气一路脚步未停的回到琅嬛楼,也未曾和另外两人打招呼,便径直回了自己屋中。
她真是傻透了,被萧霁如此戏弄。若非方才踏入船舱时闻到了他身上惯有的清栀香气,此刻怕是还自以为是的同萧景盛交涉呢。河道上时而有风吹过,那船舱还是遗留下清晰的味道,说明他定然待了很久,并且在她踏入之前,他还在里面。
原本还对他心中有一丝愧疚之心,此刻就只剩下愤恨不已了。
她咬牙拍了一下桌子,气息急促起伏间,咻然闻到方才在船舱里闻到的熟悉香气。
猛然回身时,便看到萧霁慢条斯理地插上门闩,转身似笑非笑的望向她,“生气了?”
宁颂微呼吸还未平复,一时被眼前的人惊得忘记要责难他,咳嗽一声,“你何时来的?”
“就在你进来不久。”萧霁走过来,端起茶盏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面前,“喝了水润润喉。”
她倚靠在桌边,只沉了眉眼望进萧霁那琥珀般剔透深沉的眸底,“在我面前作那一场戏是想知道什么?”
萧霁见她不接,便放下茶盏。低眸间,左手覆在桌上她的右手上,倾身靠近,将身形纤柔的女子整个圈禁在桌案与他之间,低声回答她的问题,“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在意我。”
宁颂微蓦然一滞,面纱下的朱唇轻抿,咫尺间两人的呼吸纠缠着,她移开视线,冷声道,“萧霁,若你不是为了找我才出现在这里被萧景盛发现的话,我压根不会管你。”
“是吗?”萧霁低头一笑,“但你来了,我便知足了,不论缘由为何。”
他的嗓音低醇喑哑,鼻尖隔着轻纱蹭着她的鼻尖。宁颂微垂下的眼睫轻轻颤抖着,她挣了一下,未能挣开萧霁的桎梏。
手上覆着的那只手掌心滚烫,如他的呼吸一般灼热,她又恼又急,脱口而出道,“堂堂太子爷,如此行径未免太令人不齿!”
“后日我便得离开。”他并不理会她此刻嘴上的奚落,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机会来这里了。”
宁颂微心中一空,却依旧不肯看他,也不肯服软,她心中固执的想起当年深宫里委曲求全的长姐,和如今独自成长变得坚强的李昭。
她曾在书中读到过一句话,“既见公子,云胡不喜。”人生短短二十余载,她经历过大起大落,生离死别,见识过长河落日,也见识过残城破垣,不论在何境况之下,都曾被眼前之人捧在掌心中当做世间唯一的珍宝来守护着。
正是因此……也正是因此,若有一日,他对她的珍视不再唯一,不得不为了所谓天下而平分给一个个更花容月貌的女子,她会如长姐一般,心灰意冷残了此生。
从今往后,她的人生当中,不会再有第二个穆清风,没有人会在漫漫雪夜当中,背起她来走过寂静宫道,以后的萧霁也不会,他会成为帝王,守着的,是那一片江山清明。
她闭上眼,听见心底穿腔而过的空旷风声,“那就不要来了,若你真的为了我好,就当来这江南一趟,从未见过我。”
身前禁锢着自己的男子良久默然,不曾开口,宁颂微抬眸看向他,却见他眸梢微红,察觉到她的视线时,才低声咬牙质询,“宁颂微,你对我可有过真心?”
“对穆清风……曾有过。”她缓缓开口,分明看到眼前男子那深邃眼眸当中,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话一同坍塌了,“但萧霁,你和他不同。”
他似是想笑,又似是觉得荒唐,眸底血丝猩红弥散,却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覆在她手上的左手却不经意的发着颤,“有何不同,我本就是他,又有何不同?!”
她眼中酸涩,被他接二连三的逼问也迫得哑口无言,眸底起雾,在灯火下泛着晶莹的光。
萧霁蓦然垂眸松开了她,来之前他想过要逼她跟他回去,哪怕用一些不君子的手段也好,哪怕她怨他怪他,他们之间,总还有长长久久朝朝暮暮。可听到这样的一番话时,他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
他转身欲走,手覆在门闩上时,闭了闭眼。长宁城落雪的那几日,他有时站在太子府的屋檐下看雪,一看,便是一夜,眼里梦里,都是那年她掌灯踏雪而来,头顶梅枝染白,而风帽下的她眸光幽幽笑意清浅,眉目如画。
两年时间,他已难熬至极,若没有她相伴在身边,此生又有何事可堪期盼。
宁颂微望着他孤寂落寞的身影停在门前,终是转身,她不喜欢分别,更不喜欢永别。
垂首间,门扉打开的声音并未如期而至,一双手臂从身后绕至前面,将她温柔圈如怀中,萧霁带着颤意低哑的声音响起在耳侧,“既然你要的是穆清风,那我就做穆清风,如此,你可愿留下我?”
她轻轻抬眸,想起那年在宣城外,他意气而起带她逃离战场去四时异色,也是如此这般,不管不顾,将所有一切都抛之于身后。那时的她,曾说过一句话。
[我已决定与你同舟,从此黄泉碧落,苦痛欢愉都会与你一起。]
宁颂微取下面纱,恍惚想到,一直以来食言的人其实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