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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唐突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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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潇直到亲眼看见眼前的箜篌,才真正相信小太监所言不虚。
“公公不是说……除了凤首白玉那把之外,其余的箜篌都被烧光了么?”
李昇不疼不痒地拍了自己脑袋两下,“是老奴糊涂了,忘记还有一把是放在别处的。公主您看,这把可是上好的斜月箜篌”
君潇点点头。眼前的箜篌形如弯月,丝线光洁,当真是上好的品相。
李昇又把一旁的老宫女叫过来,“公主,这是在局里当差的柏梅姑姑,年轻的时候学过箜篌。虽然不及那些正儿八经的乐师,到底也是一技在身,奏几曲没什么问题的。”
“奴才想着您喜欢清静,肯定不愿意让旁人知晓此事,才叫了她这个可靠的人来。以后您便在这暖阁里学习,保证不会有人发现。”
君潇望了望身边的柏梅,看着倒真是个安分守己的,便对她点了点头,“以后还要多麻烦姑姑,在此先行谢过了。”
抬头又看向李昇,“公公如此费心,琅弦心里都一一记下了。”
柏梅哪里敢当,连忙回了一礼。李昇也笑道,“为主子们劳心劳力是老奴应当做的。况且这箜篌一事,要谢也该谢……”
李昇说到此处一顿,看见君潇探究的目光,又嘿嘿一笑,“要谢也该谢公主福泽深厚,天恩庇佑才是。”
翌日起,君潇一到深夜便开始独自到乐工局去学艺。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扮作普通宫人的样子出行。
柏梅虽面色谦卑,教起学来倒也是一丝不苟。不过君潇并不像琅弦公主一般精通丝弦乐器。前几夜下来,只堪堪学会几个曲调。
柏梅只笑着叫她莫急,学习乐器类的东西光着急是没用的,静下心来才能得其精髓。
君潇点点头,想这柏姑姑虽然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说起话来却是颇有道理,便也盼着能船到桥头自然直。
前夜熬得极晚,君潇第二日便贪睡了一会儿。起来梳妆时已经日上三竿,她望着宫外老高的日头叹了口气,想着以后必不能再这般放纵自己了。
子佩在旁边伺候时倒显得颇为高兴,“公主可听说重霞宫春雨那丫头昨日遍身起了红疹子?今日叫太医去瞧了,还不知是何缘故,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呢!”
君潇闻言笑而不语,子佩见她如此,不禁探过头去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她莫不是因为前日吃了咱们宫里的东西才这样吧?”
君潇轻轻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样子颇为狡黠,“你可别胡说,倾世公主那日也来了,现在不是好好的?”
春雨先喝了一口莲香茶,又饮了一杯清风玉露,两样东西分开虽都无毒,放在一起却是万万不能相合。所幸她吃的都不多,否则不只是起红疹子那么简单。
说来这莲香茶与清风玉露的相克之理,也是前世慕雪娆率先所发现的。她一得知此事,便立马设法来坑害自己的皇姐。
彼时慕琅弦已经嫁入夏侯家,入宫后喝了丽贵妃赏赐的玉露,晚上回去便全身发热,起红疹子。那夜还是君潇请来名医诊治,慕琅弦方才渐渐好转。如今,她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思及此处,君潇不禁又想起一个人来。
想那安远侯府上下几十口子,公主生病时竟没几个真正在意的。公主前世的夫君夏侯宣忙着整夜吃花酒,待到次日方归。当时还是夏侯简随同君潇出府,才让她及时请回了大夫。
那夏侯简应该也是怕公主若真出了什么事情,他自己也会受到牵连吧。
这次敲山震虎,想来慕雪娆就算猜到和玉露有关,君潇也可以推脱不知。
毕竟那东西本身没什么问题,又是皇后娘娘赏的,她倾世公主还能为了一个宫婢造次么?
下午宫里便有人瞧见重霞宫里抬出了春雨的尸体,子佩听说后匆匆禀明。君潇当时一愣,随即便也释然。
慕雪娆行事一向如此。起了疹子的人既然无法治好,便万万留不得了,谁知她以后会不会传染给自己?
比起自己天下第一美人的容貌,宫中贱婢的性命自然算不得什么。
这大邺后宫里,最便宜的就是人命,最难猜的便是人心。
再去乐工局时,君潇便特意早些到场,想着能温习一下之前所学。然而一进暖阁便发现桌子上压着枚竹简。
她原以为是柏梅给自己留的,拿起来一看,却发现上面是两行苍劲隽永的小楷,不是个普通宫女能写出来的。
再看那上面的内容,更是令人哭笑不得。
“呕哑嘲哳亦可听,不成曲调却有情。”
君潇倒是分不清这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了。不过她随后一想,心里却咯噔一声。
竹简不可能出自柏梅或者李昇。这就说明,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有第四人知晓此事,而这个人甚至还亲耳听过她弹的箜篌。
皇后或丽贵妃的人定不会给她留下这样的话。君潇思来想去,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写这竹简之人,莫不是他?
君潇早就决定这一世要对那个人敬而远之,要是无意间被他注意到,那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思忖良久,她终于提笔在竹简背面书写起来。
“劝君早脱泥淖,莫学庸人自扰。”
这句是警戒亦是规劝,告诉那人别蹚这趟浑水,君潇知道他是个聪明人。
果不然,等她以后再去暖阁,桌上便再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了。
君潇的技艺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发进益。临近中秋的时候,已经能像模像样地奏几首助兴之曲了。
柏梅对她这个身份尊贵却虚心好学的弟子十分满意,君潇也对这个悉心教导的师傅产生了感情。有时她甚至会产生些错觉,将柏姑姑的脸和自己已故的娘亲重合起来。
曼妙的乐音从箜篌之上徐徐流淌出来,待君潇弹奏出最后一个音符,柏梅甚是欣慰的笑了笑。
“公主已经学有所成了,老奴自可功成身退。”
君潇慢慢放下手中的箜篌,极为恭敬地向柏梅行了一个大礼。
“柏师傅授艺之恩,琅弦没齿难忘。”
柏梅赶紧将她扶起来,“我哪里敢当得公主叫我一声师傅,不过是为主子们效劳罢了。”
君潇摇摇头,“柏师傅这话便是折辱你我的师徒之情了。这些日子我从未把师傅当作奴婢看待,难道师傅心里却只把我当作什么劳什子主子么?”
柏梅闻言,不禁紧紧握住君潇的双手。她自小入宫,哪一日不是心惊胆战的活着,又何曾得人如此相待?想到这里,柏梅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一个身影,顿时红了眼眶。
“公主莫要如此说,老奴本不是这个意思。您如今出落得如此聪慧可人,林美人若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林美人……君潇在脑海里搜寻着记忆,忽然想起琅弦公主的生母不就是林氏?
只是那林氏身份低微,只在死后追封了个美人,宫里并无人在意。君潇如今见了柏梅的样子忙道,“师傅莫非认识林……认识我母亲?”
柏梅低眉俯首,“哪里敢说是认识,不过当日和林美人一同进了这乐工局,又多次承蒙她照拂罢了。老奴如今习得的这几首箜篌引,其实也是林美人未得皇上召幸时教老奴的。如今能再为公主效力,也算是老奴对得起心中的姐妹情分了。”
君潇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柏师傅和琅弦公主的母亲是旧相识,受了她的恩惠来投桃报李,如今才让君潇受益。
可见好人该有好报,这话也是有些道理的。
“既然如此,柏师傅便是自家人了,琅弦先且叫您一声姑姑,您也可称唤我乳名潇潇。姑姑若不嫌弃,来日可随我一同出宫,以后也可安度晚年。”
柏梅闻言大喜,同时又担心起君潇的处境。君潇只道一切有她,让柏梅安心便好。
次日再去暖阁温习,里面却没半个人影。君潇走到桌前,又看见之前那枚竹简,上面却还多了一列隽永的小字。
“非是庸人自扰,奈何相思难消。”
深夜的松涛伴着蓦然响起的幽然箫声,在宫阙之中犹现出一种超然脱俗的神秘意味。夏侯简半身落在松柏之上,手执碧箫的剪影透过朦胧如雪的暖阁窗纱,一点点刻画在君潇的眼眸里。
良久,箫声散去,耳畔只听得男子淡雅如玉的声音。
“潇潇,为何如此怕我?”
君潇这才如梦初醒,窗外之人真是夏侯简!
夏侯简见君潇许久未答,便又笑言,“贸然唐突佳人,是箐之造次了。”
君潇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心为何跳得如此厉害。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原因归咎于这前世的死敌出现的太不是时候。
夏侯简此时此地出现,想必已知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他还将自己唤作“潇潇”,莫不是她昨夜和柏梅姑姑说话时又过来听了墙脚?
君潇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只知道自己已惹上了麻烦!
她深呼一口气,想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冷漠些。
“公子既知唐突,那么不要再唐突便是了。天色已晚,你我孤男寡女多有不便,还请公子自重。”
“另外,请莫再唤我潇潇了。”
夏侯简听着竟笑出声来,“那日初次相见你便避我如蛇蝎。如今隔着一扇窗户又叫我自重。我到底是做了多少罪大恶极的事情,需要你这般防备?”
君潇心里道,你前世做了多少大逆不道的事情,我用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只不过若现在讲于你听,怕是要把我认作疯子。
“公子多虑了。只是这禁庭之中,不得不万事小心。我便先告辞了。”
夏侯简也不再纠缠,只笑着摇摇头,“罢了罢了,你不肯说实话也不打紧。不过佳人只闻得箐之箫声,却不知箐之已将佳人视为知己,真是可惜可惜。”
君潇急匆匆离开时,耳边又响起了阵阵箫声,听着倒比刚才清亮许多。
吹罢,他只望着远处的昭宁宫喃喃自语。
“无妨,你我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