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云降落》橙宋

9、第 9 章

　　秋风吹拂，西江府庭院外，红豆杉的一片枯叶飘落，在地上打起旋涡，南城悄然进入十一月。

　　陈洛风已经在西江府住了将近一个月。

　　在此期间他经历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确定了自己喜欢云璐。

　　立冬那天，云璐提议说起冬天到了想吃火锅，两人搭乘出租车来到附近的大型商超采购食材。

　　穿过人潮，走到生鲜超市，云璐走在前头挑食材，陈洛风推着购物车跟在她的身后，接过她递来的一盒盒生鲜肉类，一路听她碎碎念。

　　“我跟你说哦，这种澳洲小排一煎就好硬好难吃，所以你别看它那样子好像很高级，其实巨难吃......”

　　“这里这里，小排骨，我的最爱呀。你都不知道，我们家张姨做的糖醋小排有多好吃，酸酸甜甜的，配上糖醋小排我能一口气吃两碗饭。”

　　“哦还有还有，我百度了，你要多买吃牛肉和鸡蛋，高蛋白利于你伤口复原，在那在那……”

　　“陈洛风，你快看快看，这多宝鱼好扁哦，好搞笑，你觉得它的脸大还是我的脸大？”

　　云璐蹲在鱼缸前，两手扒拉出个鬼脸，和多宝鱼比起谁的脸更大。

　　瞧着她那可爱的模样，陈洛风好想过去捏捏她的脸，淡笑了下：“你脸大，你脸大。”

　　云璐“哼”了一声撇开头，“你才脸大！”

　　接着，她站起身，沿着一排排的货架小碎步地跑去，“我要买这个，还有这个，这个......”

　　超市里人来人往，琳琅满目的蔬菜瓜果上沾着水珠，橙黄色的柠檬、鲜红的草莓、金黄的香蕉和翠绿的黄瓜，色彩缤纷，巨大的冷柜装满各式各样的肉类，从鱼肉到牛排，从鸡肉到虾仁，让人目不暇接。

　　云璐像只小蜜蜂穿梭在热闹的超市，一身的西瓜红连衣裙，在五彩斑斓的蔬果区尤为打眼。

　　眼前的她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盯着货架上的零食，脸颊在货架灯带的映照下更显粉嫩，心情颇好地在听导购员介绍商品。

　　陈洛风好想问问导购员能不能把她装进口袋里打包带走，去哪都往兜里揣。

　　在超市出来后，陈洛风跟着云璐往自动扶梯的方向走，边上有家饰品店，经过门口时，她被货架上的发带吸引，又拉着他走了进去。

　　货架上饰品繁多，从发带和发箍到发夹和发簪，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云璐拿起货架中间的法式复古印花斜纹发带，在头上试了试，偏头问陈洛风：“好看吗？”

　　还没等他回应，她又拿起旁边的黄蓝双色蝴蝶结发带比划，“这个呢？”

　　陈洛风眯起眼打量她左右手各执一条的发带，认真思索了会儿，“都很好看。”

　　其实他说的是真心话，她系发带的样子很好看，但她似乎不相信，一直在纠结。

　　“不信。你这木头说的话可信度太低了。”云璐还在法式复古印花斜纹发带和黄蓝双色发带之间犹豫不决。

　　陈洛风挺诚恳地补充：“你系发带的样子很好看，不管系什么样式的发带都好看，真的。”

　　云璐被他哄得挺开心，仰头看着他直乐，“师兄不错哦，还会夸女孩子，挺贴心的嘛？”

　　他瞧着她尾巴要翘上天，忍不住故意逗她：“以前我陪我小婶逛街，她每次买衣服也和你一样，也有选择困难症，如果夸她，她会很开心，就能马上下定决心买哪件，不再纠结。所以啊，不夸一夸有些人，我指不定得逛断腿。”

　　云璐听完，立马沉下脸把手上的两条发带放回货架，气呼呼地冲出购物商场。

　　陈洛风望着她气急败坏的背影，赶紧把她刚才选好的两条发带递给导购员，付款后，急匆匆跟着往商场门口走。

　　门外，天空飘起小雨，年轻妈妈正在蹲下身为俩小孩穿上鲜艳的雨衣，一个是明亮的黄色，另一个是柔和的粉色。

　　云璐站在她们身旁，凝望着飘雨的天空，一脸愁容。

　　陈洛风一手提着刚才在生鲜超市买的新鲜食材，打着长柄黑雨伞追到云璐身旁，问：“生气了？”

　　“哼，陪我逛街很委屈你吗！再说，陪你小婶逛街和陪我逛街能一样吗！你怎么不说陪你妈逛街呢！你怎么不说我是你妈呢！”云璐双手环在胸前，撇开脸语气不好地发脾气。

　　陈洛风垂下眼，无心卖惨，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机会和我妈逛街，她在我很小的时候走了。”

　　下一瞬，云璐沉默地看着他半晌，紧接着攥紧他的手，安抚似的摩挲他的手背，眼神心疼得不行：“哥哥别怕，没关系，还有璐璐，以后璐璐不会走。”

　　雨水滴答滴答打在伞上，伞下两只手紧紧交握，她的掌心中仿佛握着一小团温暖的火苗，渐渐把他手背上的寒意消融。

　　他想起刚来西江府的那段时光，开始的一周里，每天下课后，她都会过来给他做饭。

　　餐桌上简简单单的番茄炒蛋，那烤焦的味道却总能让人头皮发麻。

　　他好几次主动提出要亲自下厨，但她却坚决不让他碰锅碗瓢盆，担心会扯到他的伤口。

　　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从不舍得让他吃外卖，在一个月里一次次地为他洗手作羹汤。

　　虽然现在味道还是挺一般，但她已经能把番茄炒蛋炒熟，鸡蛋里不再有蛋壳。

　　热闹的她把热闹的烟火人间带进他清冷的世界，那一刻，他很难说不动容。

　　他无法拒绝她的偏爱，就像他也无法控制自己对她的偏爱。

　　她说她爱吃糖醋小排，他当时就想，如果可以，以后他要给她做很多很多的糖醋小排。

　　来西江府经历的第二件事是他得知云璐是山泉集团的千金。

　　在西江府的第三个周末。

　　云璐最近迷上了火锅，那天她说总是两人吃火锅太冷清，于是陈洛风便提议请她俩发小来西江府。

　　在等待她发小的时间里，云璐去了梳理台洗水果和蔬菜。

　　她忙着洗果蔬，不让他碰凉水，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想伸手从背后抱抱她。

　　然而.....手却克制地放在了她松散得只剩下半边的发带上，他走上前，伸手帮她扶正蝴蝶结。

　　云璐洗蔬菜的手一顿，回头看他：“在干嘛呢你？”

　　陈洛风不动声色地挪开了指尖：“你发带松了。”

　　“哦。”云璐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很自然地把后脑勺对着他：“那你帮我系。”

　　陈洛风愣了下，慢慢解下她的发带，手指拢过她乌黑柔顺的头发，动作生涩地帮她重新系发带。

　　他动作不熟练，试了好几次都失败，最后是她牵引着他的手才勉强系好，“就这样，先绕一圈。”

　　在两人的同心协力下，终于扎出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陈洛风将蝴蝶结往两边抻了抻，固定造型：“ok。”

　　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之前在商场她看中的两条发带递给她，“送你。”

　　云璐惊喜地回头看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立冬那天。”

　　这时门铃响了，庄菲和周泽凯来了。

　　陈洛风低头瞥见她系着头上的蝴蝶结，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开门，嘴角扬着，压不住满眼笑意。

　　火锅摆在桌上，红油汤底冒着滚烫的白烟。

　　四人围坐在火锅前开始涮羊肉片。

　　陈洛风伸手在桌面拿了个一次性杯，一边倒饮料一边低头问云璐：“你要可乐还是橙汁？”

　　周泽凯撂下起筷子，捞了一块午餐肉塞嘴里，语气欠扁：“山泉集团大小姐当然喝是可乐啊，师兄你不知道吗？她们家的橙汁她从小喝到大，早就喝吐了。以前她们家广告就有好几部是大小姐亲自拍的……”

　　陈洛风“哦”了声，把可乐递过去。

　　周泽凯拆开一盒盒的肥牛下锅，等肉熟透后，他用网兜捞起，夹到云璐的碗里，“大小姐，我跟你说，你哮喘少吃那么辣的火锅……”

　　陈洛风听到这话侧头看了眼云璐，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眼神倏忽被冻住，“你哮喘还吃火锅？”

　　云璐若无其事地与他短暂对视一秒，“只是轻度哮喘而已，不要紧。”

　　他一下子搞明白了，为什么最近她无缘无故迷上火锅。

　　因为火锅最简单、方便，可以在家里准备。

　　她自己并不擅长烹饪，所以只能给他准备最简单的火锅。

　　他之前就建议说要不然出去吃，但她总说外面不卫生不干净，不想去。

　　现在仔细想想，哪里是不想去，分明是替他省钱。

　　因为前期在摄影器材店的那次偶遇，他帮张浩宇临时看店被她误会打工兼职。
　　她以为他捉襟见肘，所以即使有哮喘，也宁愿一直在家里做简单又方便的火锅。

　　那天，他把周泽凯说的，云璐拍的山泉集团的广告片看了许多遍。

　　在西江府住的一个月里，他能感觉得到云璐家里的条件挺好的，但好到什么程度完全没概念。

　　他注视着广告中镜头前的女孩，自信而张扬地在阳光下奔跑。

　　每当她踏出一步，就像魔法般，一片绚丽缤纷的色彩从她的脚下绽放开来。

　　而她身后延伸出一道彩虹，色彩斑斓。

　　在那一刹那，他明白了。

　　为什么在五光十色的烟火人间，她可以带出美丽的色彩，就像调色盘中最抢眼的那抹红。

　　因为她本就是画卷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属于云端，她是他必须努力才能望见的高悬的云朵。

　　陈洛风的心里赌的慌，其实他从小到大还挺自信的，他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父亲的骄傲。
　　虽然母亲走的早，但父亲是中X水东北设计院的总工程师。
　　生活即使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衣食无忧。

　　但那天，周泽凯的话对他的打击有点重。

　　他喜欢的女孩，是山泉集团的千金。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曾带回一株美丽的玫瑰。他在庭院里精心照料，每天认真浇水，最终还是枯萎了。

　　他问父亲为什么玫瑰长不活，父亲告诉他，因为它被种在了不适合它生长的季节。

　　现在还是冬天，你得等春天播种，盛夏才能结出最绚烂的花朵。

　　所以他觉得，喜欢她就像种花一样，必须先努力。

　　陈洛风默默地关闭了广告，合上了电脑。

　　*

　　过了一周。

　　昨晚，陈洛风学习得很晚，正疲惫地仰靠在布艺沙发上，拿了本水利相关的期刊盖在脸上，遮着光补觉。

　　其实有时候云璐真挺心疼他，受伤那么重，但半个月前他说伤口已经基本复原，要回学校上课。

　　学业一刻都不敢松懈。

　　而且，似乎在和两个发小吃完火锅后，陈洛风更加拼命地学习，完全冷落她。

　　她很苦恼，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喜欢她，可为什么他不开口。

　　于是她想，既然山不来就我，那我便去就山吧。

　　沙发上的陈洛风大概是听到身旁的动静，骨节分明的手攥住期刊的一角，拽了下来，露出倦怠的眉眼，“怎么了？”

　　“明天我们水环院有徒步爬山活动。去爬六白山，听说上面的云海日出很漂亮，陪我去好不好……”

　　她一撒娇他心里总会忍不住发软，最后只能依了她。

　　*

　　第二天，云璐和陈洛风跟着水环院大部队来到了六白山。

　　陈洛风背了个大背包，手里拿着矿泉水，他怕云璐口渴，拿了一路。

　　云璐看着他握着水瓶的手，“我想喝水，水给我。”

　　陈洛风“哦”了一声，旋开瓶盖给她递过去。

　　云璐仰头给自己灌水，心口砰砰直跳，一口气喝下去半瓶水。

　　陈洛风不太能理解地看她一眼，“那么渴？”

　　云璐拧好瓶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和陈洛风的右手，确认两手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的障碍物后，深吸一口气，用尾指去勾陈洛风的手指。

　　然而陈洛风毫无反应，直接把手踹进兜里，明明白白地避开她的触碰。

　　云璐咬咬后槽牙，右手把矿泉水瓶都快捏爆，一跺脚，骂了句“木头！”往前面跑。

　　陈洛风脚步一滞，望着她跑远的背影，拿着指关节抵了下眉心。

　　他不是不知道她想和他牵手，可昨天才暗自下定决心，要好好努力，去追赶她的步伐。

　　他一直在忍耐，可她却没耐心可以多给他一些时间。

　　过了五分钟，眼前的云璐不知道从哪里扒拉了个男生的衣角，话却是朝身后的他说：“同学，人家崴到脚了，脚好疼，你能背我上山吗？”

　　陈洛风长叹一口气，眸光暗淡，沉默不语地越过两人。

　　他这木头行为彻底激怒了云璐，她把手中的矿泉水瓶狠狠砸进旁边的垃圾桶，又委屈又难受，憋得满眼通红要下山。

　　刚转身，走出十米开外的陈洛风突然折返，叹息一声，弯下腰来：“上来，别让他背，我背你。”

　　云璐嘴唇抿成一条线，不情不愿地趴去他背上。

　　天还没亮，天气微凉。

　　可他的背很热，走的每一步都很缓慢，很安稳。

　　云璐蓦然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陈洛风。”

　　“嗯？”

　　“我想和你看日出。”

　　她委屈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只想和你看日出。”

　　陈洛风的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紧握成拳，声音隐忍又克制：“好。”

　　当登上山顶，天刚破晓，东边泛起鱼肚白。

　　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若隐若现地泄露出来，天空渐渐融化成柔和的粉红色、橙色和淡紫色的彩带。

　　云璐架好摄影三脚架，调整焦距，让陈洛风过来看相机里的黎明风光。

　　她走到镜头前面，面对着朝阳，笑得明媚耀眼。

　　陈洛风轻按快门，将这美好瞬间永久定格。

　　她转过身，在口袋里掏出一颗荔枝味的Kanro Pure水果酸软糖含进嘴里，双手勾住他的脖颈，抬头看着他：“哥哥，想不想尝尝荔枝味的Kanro Pure水果酸软糖？”

　　陈洛风没回应她，弯下腰任她勾着，她眼神撩吊，他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的薄唇上，唇形小巧而精致，腮帮因为含着糖果鼓起一个小包，不用亲上去，都知道一定很软很甜。

　　他没和人接过吻，现在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疯狂地撞进他的心脏，仿佛藏着万丈光芒向他奔赴而来。

　　陈洛风感觉自己快要压抑不住身上那狂热的气性，虚虚扶在她腰间的手心全是汗。

　　嗓子眼发紧，在拉扯，烧得他喉咙底发疼。

　　云璐仰头望着他，瞳仁倒映出碧草连天，云卷云舒。

　　她眼睛里的每朵云都在告诉他，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

　　“月亮会西沉，太阳会东升。”

　　“不管是阴天还是晴天，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

　　“哥哥别怕。”

　　“璐璐不会走，璐璐一直在。”

　　“所以，哥哥想尝尝果糖的味道吗？”

　　“想。”

　　他不想忍了，也不想等了。

　　他只知道他想吻她，现在就要吻她，他想把真心捧出来送给她。

　　云璐得逞地笑了笑，她的眉眼清亮，睫毛轻轻、柔软地垂着，笑起来漂亮又可爱，

　　“你看着我，告诉我，你、喜、欢、我。我的果糖可不白白送人。”

　　“你这什么霸王条款啊？”陈洛风笑着叹了口气，败下阵来，“璐璐，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喜欢到就像小时候好不容易攒够钱买的水果糖，很想一口吃掉，却又舍不得吃掉。

　　喜欢到只能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抿，每次只能浅尝辄止。

　　喜欢到理智在坍塌，喜欢到即使隔着天堑也愿意咬咬牙去跨越、去冒险。

　　云璐脸红到耳根，低头不说话。

　　终于，陈洛风捧住她的脸，低下头青涩地含住她的唇。

　　两具年轻滚烫的身体紧紧相拥，呼吸急促，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耳边全是毫无章法而又极尽缠绵的啄吻声。

　　口腔盈满荔枝的味道。

　　撩人心弦，咬开一小口，先是轻微的酸涩，当果肉融化，甜蜜如泉涌般在舌尖绽放，让人好像掉进蜜糖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