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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新年 ...

  •   临近年关,到处总算都能榨出一点喜气,街头巷尾挂了红彩,男男女女身上也多了颜色,家家饭桌上摆的盘子总比以往多几个。星沈起了个大清早,带了几个人将衣物吃食送到福安巷,常人恐怕难以想象金陵城还有此等逼仄破落的地方,巷口的青石板已经磋磨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一盆盆污水泼上去,日积月累的泥垢仿若油脂,粘腻地趴附在地面上,数十年如一日地蒸出酸中带着点腥气的味道,门口的木板摇摇欲坠,风稍微大点就能吹出寿终正寝的动静,半夜只怕是吓得人难以安眠。
      星沈是在几年前行医时被一个瘦小的姑娘拽到了此地,小姑娘听闻有人义诊,去求星沈救她嬷嬷,星沈到了,被一屋子幼小的孩子吓了一跳,她先替人看了诊,又悄悄留了些钱财离去,来的次数多了,才从那小姑娘嘴中知晓此处是一个仁善堂,那嬷嬷收养了这些无处可去的孩子,日常做些活计养他们,那群孩子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九岁,更多的是四五岁懵懂无知的幼童。
      星沈自此每半月来一次,她与玲容便是在此处相识的,她们来时会带些东西,后来动了心思送他们去读书,跟嬷嬷商量了,先送男孩去,等到金陵建起了女校,星沈想将女孩们也送去读书,却被嬷嬷告知已有贵人安排了。
      星沈一直知道这善堂背后还有他人资助,不过既然无缘,她也从未探究过人家的身份。
      这几年虽然星沈不在京城,玲容也嫁了人,但她们谁都没有忘记这里,星沈离京时特地上了一趟千歇山,蹲了两个多月,挖了些珍贵药材换钱,都留给了嬷嬷。回京后再来探望,嬷嬷说玲容这几年来得也少,却时常遣人送东西来,很挂念他们。
      这次是她回京的第一个年,星沈多采买了些东西送去,又陪着那些小孩玩了许久,离开时,雨棠追出来扯住了她的衣袖,雨棠就是当年那个来求她的小姑娘,如今已然亭亭玉立。
      “唐姐姐,这是我们送你的新年贺礼。”
      星沈看着手中的手钏,五颜六色的石头,边缘被打磨的很光滑,大小差不多都一致,她弯起眼眸,“谢谢阿棠,也谢谢大家,我特别特别喜欢。”
      雨棠红了脸,松开星沈,嗫嚅道,“唐姐姐再见。”
      星沈于是弯腰捏了捏小姑娘的脸,笑着道,“让我看看,我们阿棠已经出落得这样漂亮了,我早上才听嬷嬷说阿棠已经会赚钱了,好厉害,不过现在还是读书最重要,你还没有长大呢,以后有什么事就去找筱月楼的掌柜,嬷嬷年纪大了,你要多看着点她。还有,在姐姐面前不要这么害羞,我很喜欢你的。”
      “知道了。”雨棠乖乖点头,星沈没忍住又捏了下人家的脸,跟个女流氓似的凑过去,在小姑娘耳边悄声道,“阿棠笑起来最漂亮,姐姐看了也要脸红的,以后多笑笑。”
      雨棠原本听得脸红,目光四处飘着,忽然落在一处,眼睛一亮就要喊,被那人一个噤声的动作哄住。
      少年挥手让她先回家,雨棠便乖乖听话往回走。星沈心满意足地转身,还没走两步笑就顿在了脸上。
      几步远的地方,巷子口站了位白衣美人正笑盈盈看她,美人身上披了一层朦胧柔暧的光,眸中细碎笑意被映的晶莹温软,一副全然放松的慵懒恣肆模样,平日里收着的世家公子做派忽然露出来一点,如苍翠重山之间一口玉泊养出的芙蕖,鲜亮纯澈。
      造物如有偏爱,理应如此。
      星沈心中暗叹,脚下却毫不犹豫走向他,少年人笑意更深,朝她伸出手,身后暖黄的烛光为他所牵引,柔柔地倾泻过来,美好的像幻境。
      “殿下怎会来此处?”
      星沈牵着许月落的手慢慢地走,掌心处的暖意渐渐游遍四肢百骸,还带着莫名的酥麻,轻松畅快仿佛高楼之巅起舞,下一刻便能羽化登仙。
      心神被安置的太稳当,言语就会不受思绪控制,许月落偏眸去看身旁的姑娘,眼中柔意如水波潺潺,“我来这里是和阿沈一样的原因。六年前,嬷嬷重病,我与子晔当时身在范阳,雨棠没有找到我们,后来我们回京,我再来时,雨棠才告诉我有位小神医救了嬷嬷。”
      “原来是你。”
      许月落这话里带了几分感慨意味,连星沈都觉得奇妙,当时她来金陵也不过数月,人与人的羁绊,原来可以这样深。
      星沈笑了声,用肩膀轻撞了下身边人,“若当初在这里便遇到殿下,也省去了我后来的一番观察试探。”
      许月落也笑,像翡翠珠子落进玉盘里,清越温润,他语调舒缓,话音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骄矜惬意,“怎么说?”
      星沈抬眸望了他一眼,复又轻垂眼睑,轻声道,“我见君颜,山河失色。”
      许月落心口停了一瞬,连脚下都差点踩个踉跄,一时间两人无言,眼看着快要到闹市,星沈正要放手,许月落却不肯松手,他微弯着腰替星沈揭下帏帽上的帘子,隔着一层布幔,星沈恍惚觉得许月落眼底多了些炽然的情绪。
      他牵着她继续走,“还有七日就是除夕,按照惯例,我同父亲母亲一同用了晚膳就可以自行安排,阿沈可要来一起守岁,怀瑾和十七也一起。”
      “好啊。”
      唐星沈想都不用想,许月落是为了她考虑。
      马上要过年,星沈从筱月楼的账里支了一半的收入,给左羽林卫的兄弟包了年礼,校场上闹哄哄一片,魏衍还是抱剑站在一边,坚硬的像块铁,星沈无奈,拿了一份亲自走过去,魏衍见她过来本要相迎,瞥见她手里的东西却毅然侧过了身,摆出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星沈于是绕过去站在他眼前,魏衍不动声色脚下又换了位置,星沈耐性子陪他转了两圈,终于忍不住喝了声魏衍,魏衍只好停下来,任星沈将东西挂在他身上,眼神瞧着竟然有几丝委屈,星沈真给气笑了,七尺大男儿,给他送个礼还给人送憋屈了。
      “魏衍,本统领的年礼你不想受?”
      魏衍立时一惊,闭口不敢言,除了最开始接手左羽林卫杀他们的傲气,星沈几乎从不摆统领的架子,此刻这样的开头,魏衍自然不敢违逆。
      “说话。”
      “回统领,我是,我是受之有愧,左羽林卫自被统领接手,一应用度都快赶上金吾卫了,武器甲胄也就罢了,统领还替兄弟们提月钱,这些都从您的私账出,兄弟们其实都有察觉,甚至私底下来问过我,我实在惭愧。”
      底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也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安静站着,个个杵得跟个棍似的,面容肃然的像要去杀敌,星沈往下扫了一眼,一见他们那蠢蠢欲动的模样就头疼。
      果不其然,不知谁领头喊了一声,其他人都将东西放了回去,星沈实在头大,怒瞪了魏衍一眼,又朝下喝到,“一人一份,都拿着赶紧回家过节,家里人都等着呢。”
      没人吭声,也没人动。
      “羽林卫是有第二个统帅了吗?谁说话管用,站出来我看看。”
      星沈显然动了真怒,这话说的众人惶恐,只好又一人一份从队首传了下去,星沈本来想直接让他们走人,但看见底下个个眼里一包泪的憋屈样子,叹了口气,心软道,“我再最后一次跟你们讲这个道理,左羽林卫,上下一体,不分彼此。我是你们的统帅,战场上,你们无条件服从我的军令,便是将性命都交托与我,那么下了战场,你们也无需同我计较这些,明白了吗?”
      一个是字被吼的震天响,星沈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散去,然后重新看向了魏衍,扔了句你跟我来就大步离开。
      平素用作统帅办公的小屋子里,唐星沈率先坐下,朝着站在中间的魏衍扔了个眼神,示意他坐着说话。
      “沼文,你今日所为很不妥。有些东西我既拿出来了就说明我有余力,左羽林卫的兄弟们出身如何你比我更清楚,他们为了国家百姓安宁把性命拴在枪上投军,过个好年是他们应得的,你今日这一出,他们难免心生隔阂。”
      “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你不是左羽林卫的兄弟,我不是左羽林卫的兄弟,你是我的副将,事事应当比别人更理解我的用意,更清楚我的境地,怎么还当着众人拆起我的台了?”
      魏衍低下了头,显然认识到了自己的不妥。
      “沼文,把你不该有的心思都收起来,”唐星沈向来敬重魏衍,从未用这样重的语气同他讲过话,魏衍心中大乱,抬头正对上那双藏着寒芒的眼睛,那里头冷意彻骨,是真正经历过杀戮的属于将领的威严。
      “无论你觉得我是什么,我都首先是左羽林卫的统领,你的将军,你今日之行为,可是在怜悯一位女子孤弱?”
      “属下不敢。”魏衍立刻起身抱拳,他的头垂得愈发深。
      “把头抬起来。”星沈的话很冷。
      魏衍抬头同她对视,眼中也多出几分墨色,“属下知错,属下是将军的副将,需事事辅佐将军,牢记左羽林卫上下一体,今日之事,绝无他次。”
      星沈知道他领会了,没说话,示意他离去,魏衍离开后,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魏衍待她如兄如父,若只是私下便罢了,可他将这份怜惜带上校场,带到他的统帅身上,那便是千错万错,一朝不慎,是要害人害己的。
      她不愿说,却不得不说。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除夕那日早晨,星沈犹豫片刻,还是登了唐家的门,管家通报过后她走了进去,临近院子的时候,她听见一阵幼童嬉闹的声音,偶尔还有一对夫妻甜腻的诱哄声,都不用再往前走,星沈稍微抬眼就能看清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小孩还不会走,挣扎着爬上了父亲的膝头,口涎沾湿了他今日换的新袍,父亲并不动气,笑呵呵伸出一根手指逗弄着小孩的下巴,动作间生疏又小心,母亲则倚在一旁,眼角都笑出了温柔的细纹,唐星沈都没想过赵贞云还能笑得如此真诚。
      她顿住了脚步,花片刻思量为何她都让人先通报了唐诣还如此怡然自得,无非是既不尊她是同僚,也不怜她是女儿。
      无所谓。
      她抬脚打破了这让人无感的温馨,赵贞云最先注意到她,竟然没抢着出言阴阳怪气,想必是有了儿子,再也不必忌惮她,只当作空气便好。
      唐星沈想起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又心里默念了两遍大年三十这个喜庆日子,斯文有礼地道了句,“父亲。”
      唐诣身形一僵,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发现果然是他那个回京大半年却没回府一次的逆女,他脸上的表情不尴不尬,似乎是怒也心虚,爱更稀缺。
      星沈赶在赵贞云唱大戏之前打断,“我有事同父亲谈,谈完就走,先去书房等着。”
      唐诣将孩子抱给赵贞云,径自进了书房。
      “你弟弟…”
      “我没兴趣。”星沈快速打断作法,眸光一片平和,“我今日来只有一件事,你愿不愿意辞官回家,远离金陵?”
      唐诣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她,语气间不乏讽刺,“怎么,你已经见不得自己的父亲好到这种程度了吗?”
      星沈面上一副你无理取闹的神色,口气平淡,“因你是我父亲,我才多劝这一句。”
      “我最恨就是你这副模样,同你……”
      “同我母亲一模一样,”星沈熟稔地接上,理所当然道,“这是我的幸运。”
      她换了个姿势站着,力求气质上更像她清高孤傲的母亲一些,“你同我母亲的恩怨在心上梗了几十年,实在不忿你等下去了找她理论,迁怒我做什么?哦对了,我母亲定然不会等你,她此刻或许早就再世为人,有青梅竹马的小公子陪伴疼宠了,受你这份气?”
      唐诣面色铁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往日里便是如此,星沈若不让着他,他便只能摔杯推桌显脾气。
      “我再说一次,金陵形势复杂,你既然有了孩子,何不为他考虑,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朝堂不适合你。”
      唐诣站起来,似乎是被气大发了,指着星沈的手打着颤,恶意道,“你了不起了,你现在是左羽林卫的统领,官至从三品,比你爹神气,干了半辈子还是个从六品,可你不要忘了,我是你爹,你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我不清楚吗?”
      星沈原本在他发作前就转身欲走,此刻听到他说这些话,忽然回身盯着他,眼眸幽深犹如古井,多大的风浪都搅不起一丝波澜,那不是一个十几岁少年人该有的目光。
      唐诣看得颤栗,又在那厚重的黑水里翻找不出一丝伤心畏惧,她愈是这样,他愈是恶意滔天,唐诣压低了声音,刻毒道,“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就是个天煞孤星命,将来定然刑亲克友,遍体鳞伤,不得善终。”
      星沈许久未动,若不是冷风吹得她眼睫抖了抖,唐诣几乎要疑心眼前只是个幻影。
      “说不定,你能活到现在的气运就是抢了你娘……”
      “够了。”
      星沈骤然抬眸,声色俱厉地打断了他。
      “你还教训起你爹了?”唐诣咬牙切齿,眼里能喷出来火星子,他太恨这个桀骜不驯的女儿了,身为人子,不懂为父母分忧,还要时刻扯下他的遮羞布,使他颜面无存,实在太可恨了。
      “唐诣。”
      唐诣被喊得愣神,这倒是唐星沈第一次这么喊他。
      星沈笑笑,自嘲多于嘲讽,她的目光有了一点变化,仿佛隔着水幕看他,那么清亮而疏远,她终于收回了对他所有的情绪,连带恨和爱。
      “往后你过得好与不好,生与死,都再与我没有关系了,在我心里,再也不会用父亲这个身份去看待你,你的生身之恩,我已用这十几年的情义还尽了。刚刚那是最后一次,你又何必说话那样难听呢?”
      星沈等了一会,没等到声音,于是她就迈出了唐家的大门。
      背后,唐诣像个被捏烂了汁水的干瘪橘子,摇晃着轰然瘫坐在木椅上。
      三九天的风裹着刀刃,剐得人的骨肉瞧上去都薄一层,万类灵物在此时节一应要缩头封府,人却不同,只要心里还是热乎的,就总能寻出一点意趣。金陵城自是繁华,更逢佳节,华灯异彩熙熙攘攘,流光璀璨恢弘气象,星沈行在人流中,目光如一缕清风,飘渺而静谧。
      人群忽然躁动,星沈知道是京府尹着人点燃的烟火,她慢慢呼出一口气,漫不经心的抬眼,却被一双眸满满地接纳进去。
      她愣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人群攒动,横亘在他们之间如同一条汹涌的河流,夜色晦暗,各色的花灯更映得人面离奇,可那双眼睛……墨浓水清。
      少年抱臂倚在墙边灯下,眼底被映出一片昏黄的暖光,人人都在看灯,他却只含笑望着一个人。
      星沈难受地去攥心口的衣襟,冻僵的指尖隔着衣物都冰得她打颤,星沈动了下眼睫,少年忽然盯着她的眼睛大步走来。
      泛着丝丝草木甜味的布料兜头落下来,她来不及反应便被拢进了一个更温暖的怀抱里,星沈怔怔靠着,半晌才发出一点声音。
      只是一个毫无意味的音节,轻到立刻就能散在风里,许月落却默默收紧了手臂。
      “阿沈,迎新岁了。”少年的声音如一锅熬烂了的甜粥,添在里头的蜜是他自己纠缠浓稠的情丝。
      星沈松开自己,指尖缠上少年的衣襟,“殿下,新岁好。”
      “跟我去个地方,好吗?”
      “好。”
      许月落笑了,将小姑娘从怀里拉出来,替她系好大氅的带子,“傻姑娘,怎么连去哪都不问就跟着人要走,万一被卖了可怎么办?”
      星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开口便是石破天惊,“你舍得吗?”
      许月落耳根燃起一点火星,忽然变出个香囊递到她面前,星沈鼻尖动了动,眼睛更亮,“给我的?”
      “当然,不是说喜欢这个味道。不过……这个并非府里的制香师傅调的,味道不一定完全相同。”
      星沈没接,少年动了动眼睫,面上骄意渐渐淡去,“你不喜欢的话我重新去找师傅……”
      “殿下。”
      星沈嗓音绵柔,眉眼盈盈地望他,抬手张开了大氅,露出纤细的腰肢。
      许月落呼吸一停,终究还是弯腰替她系好。
      星沈静静看着少年的动作,金枝玉叶的世子殿下总是一次又一次为她低头,他自己发现了吗?
      他们并肩往前走,星沈问他,“殿下,你也待别人这样好吗?”
      “别的姑娘。”星沈又追了一句。
      许月落默默叹口气,“没有。”
      “那便够了。”
      许月落忽然停下来,指给她看,“到了。”
      星沈望去,险些被斗大的星辰砸晕了眼。
      漫天繁星,咫尺可撷。
      许月落席地而卧,星沈裹着厚厚的大氅靠着他,少年伸出指尖一点点勾勒描画给她看,“星沈,你是一颗星星。”
      少年嗓音含笑,轻飘飘被风带进她耳里,星沈的心蓦地沉下去,嘴角攒出的一点笑意忽然就寡淡的散了。
      “殿下,只有你会这么觉得。”
      “那你呢?”
      “什么?”星沈下意识追问。
      少年偏眸注视着她的眼睛,“你觉得自己如何?”
      星沈望着那双黑沉眼眸中的自己,缓缓勾起唇角,她凑近许月落,几乎与他鼻息交错,少女漂亮的瞳孔射出异彩,被层层包裹的不可一世终于冒了头。
      “殿下,你看清了吗?”
      隐隐的热气从许月落唇面扫过,他却不甘示弱。
      星沈笑意愈盛,她直起身,迎风而立,衣袖被山风鼓出一朵艳丽的芍药,少女明耀美丽的面容隐于银辉中,她的目光留给山川大泽,也毫不避讳地投向他,“殿下,名剑借否?”
      我欲乘风去,又见群山碧,一剑平野荡,三十载守望。
      她才回答他的问题,“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少年之躯,生生不息。
      许月落目眩神迷。
      “殿下,我唐星沈,敢于天地人鬼俱争。”
      “我知道。”
      “你道即我道。”少年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少女,虔诚地为自己的人生刻下第二道戒律,“我立誓捍卫你。”
      顾劼往年都是跟着许月落和言一这些人去国公府过年,今年想到星沈,便同许月落商量想留在世子府,吃过了饭一起等他们回来。
      许月落答应了。
      只是他没还等到人,忽然来人找他去国公府,他摸不着头脑,匆匆跟着去了,到了没看见许月落,心里一沉,已然明白了是个什么状况。
      言一凑到他身边来,小声地说,“主子一刻钟前忽然想起唐姑娘今日可能会归家一趟,有些担心,便出门去寻了,嘱我将你找来,告诉你安心吃饭。”
      顾劼愣了愣,点头应了,撑着张假意欢欣的面皮吃完了一顿没滋没味的饭便很快找了个借口出来了。
      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到了世子府门外,正撞上了背着星沈回来的许月落,两个人一时都愣在原地。
      顾劼目光在熟睡的少女身上转了两圈,摆了摆手离开了。一阵风打着旋刮过来,将他藏在袖中的银簪吹得冰手。
      他掐了掐掌心,心中一片冷然。
      兜兜转转找了个还开张的酒肆,倒了碗酒递到嘴边却被人夺走,顾劼掀起眼皮,看清人后收敛了神色。
      酬心毫不客气的在他对面落座,“刚那什么眼神,想掐死我?”
      顾劼在掌心的血痕上摁了摁,“抱歉。”
      酬心瞥他一眼,干脆将碗都丢开,直接推了一整坛子过去,顾劼接了。
      酒过三巡,酬心支着头睨他,“顾怀瑾,是你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也认了。那怎么着,这么些年的情分也都散尽了,连句话都不想跟我说了。”
      “不是。”顾劼这回倒答得干脆,“我不该迁怒你。”
      酬心笑起来,她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泪眼朦胧地望他,“为情所困?”
      顾劼抬眼看她,酬心懂了,她其实早就懂了。
      她似乎喝的有点多,起身跨过桌子重重拍了两把青年的肩,“你亦是独一无二的少年,喜欢便去追求,成与不成,无外乎此。”
      顾劼搭了把手将人摁回去,被扰得也生不出多少悲情,神思反而清明了许多,“别喝了,我送你回去。”
      酬心不肯,“顾怀瑾,你喜欢唐姑娘。”
      她到底还是说出口了,顾劼的神情却很冷静,“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酬心仰着头,笑出了泪花,“是,我也总忍不住亲近她,在发现你的目光后,亦无法改变。”
      顾劼目光凝在酬心身上,眼底终究漾起几分动容,“酬心,我已经放下了。”
      酬心一掌拍在桌上,怒气冲红了她的眼眶,“因为言聿也喜欢她,顾怀瑾,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这样言聿心中会感激你吗?你知不知道自己自暗处投向她的眼神,渴求,眷恋,你怎么说的出这种话?”
      顾劼勾唇,低垂的眉眼被烛火揉出几分情真,他盯着碗中酒,水面忽然漾开波纹,一圈圈,细碎微弱,如残翅颤颤。
      酬心悲恸不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酬心,你是个好姑娘,不欠我的,将来得遇良人,我还同你喝酒,讨一盏喜酒。”
      “她也不欠我的,我对她生了欢喜,她不知道。她是谁的心上人……我知道,那你见过她望向言聿的眼神吗,亲昵柔软,仿佛只有在言聿面前她才是个小姑娘。”
      “我不是不争,是已经输给了她的痴心。”
      顾劼低低笑了两声,脆瓷相击,青年一饮而尽,“挂碍沉底,重任在肩,我不会昏了头,放心吧。”
      酬心定定看着他,大口大口灌酒,“前路迢迢,与子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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