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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林中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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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榕树下,褚兰深抹去嘴角的血,淡定问道:“又丑又臭……打归打,你们能不能别碰到我?”
他的声音清冷干净,听上去年龄不大,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嗓音很动听,只是这种动听,听在对面一众恶鬼耳里,变成一种明目张胆地挑衅。
嫌我们脏?恶鬼气得龇牙咧嘴,你浑身是血怎么不说!
“少废话!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纳命来,啊——”恶鬼一拥而上。
褚兰深冷冷扫视,随后收回视线,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抹去剑上污浊,冷笑道:“搞不清状况的废物,死不足惜。”
话音刚落,银光在空中闪过。
几个恶鬼来不及反应,便化作一缕黑烟,魂飞魄散。
残余几声铮铮剑鸣。
什么?我兄弟呢?变成烟……升天了?恶鬼面露诧异,随后发出怒吼声。
“他又杀鬼了!啊啊啊!我生气啦!还我兄弟,还我饭搭子!”
“一个凡人,拿一把普通的剑挥来挥去嚣张什么啊,你头上的伤还是我抓出来的,没骨头的臭狗,我呸呸呸!”
褚兰深冷漠地看他们无能狂怒。
山间野兽天性敏锐而警觉,早跑得一干二净。偌大的古榕树下,安静得只有树叶摩挲声,但仔细听——
有血珠滴落的嗒嗒声。
褚兰深头上的鲜血顺着眉骨,流淌到线条紧致的下颌,滴在青衫上染出一朵朵墨花;身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爪痕,血肉翻出一片乌黑,浸得青衫快分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而每一处乌黑,都在冒着诡异的黑气。
看到这一幕,恶鬼疯狂吸溜口水。
血那么新鲜,一定很甜很好喝……恶鬼来不及咽回去的口水,全滴答滴答掉在地上。
而失血过多的褚兰深,眼前一阵眩晕,有些站不住。
忽地,几只受不住诱惑的恶鬼扑上去,咬下他肩上一块肉。
恶鬼高兴死了,一阵狂笑,接着对准褚兰深的脑袋,张开大嘴往下咬。
与此同时,咻——
一股劲风从远处疾速冲来,蓝色光球穿过恶鬼的胸口,与褚兰深擦肩而过。
“什么东西飞过去了?好可怕呜呜呜~”
“我的饭搭子二号,你怎么也升天了啊,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乱葬岗吃大餐吗呜呜呜……”
“老大,有鬼啊!”
“鬼你个头,闭嘴,我们就是鬼!——那是人!”为首的独眼恶鬼怒喊,“是谁,出来!少装神扮鬼!”
所有恶鬼拥在一起,齐心协力摆出异常狰狞的表情,顺着风来的方向,齐刷刷朝古榕树的左侧望去。
褚兰深被那股劲风的余威带晃身形,退了两步,靠在古榕树上。
他全身力气已然消耗,现在连剑都挥不起来,但他不慌不忙,也跟着望去——
那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树林,阳光穿透下来的光影在地上轻轻摇晃,与盘旋在空中的落叶纷纷共舞,除此之外,其他什么动静也没有。
可蓝色光球就是从那边而来!
独眼恶鬼率先冲过去,其余恶鬼也争先恐后往那边扑。
——什么都没有。
它们扑了个空。
褚兰深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到古榕树右侧。
在那双染血的桃花眼里,映出两道蓝色光球重重砸在恶鬼的背上。
“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声。
又死了几只。
“啊老大,我最后一个饭搭子也没了,我不想活了哇……”
独眼恶鬼给他一耳光:“你要什么饭搭子!吃起饭来差点连同伴也吃的狗东西,给老子闭嘴!”
恶鬼委委屈屈,正要狡辩,数道蓝色光球从它们头上迅疾落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疯狂砸击。
惨叫声又起。
死得惨不忍睹,死得一塌糊涂,尤其那个喊着给饭搭子报仇的恶鬼,死得最惨。
独眼恶鬼的脸更青了。
“滚出来,他娘的!”恶鬼对树木又砸又踢,四处泄愤但就是找不到半点人的踪影,那人跟它们玩捉迷藏似的。
褚兰深咳出一口鲜血,借着擦血的功夫,捕捉到一个素白带着青纹的身影在树林间闪过。
他收回视线,靠着树干缓缓坐下,嘴角是意味不明的笑容。
恶鬼晕头转向、恼羞成怒的表情,他喜欢极了。
但他的目光,暗自跟随那道身影,分毫不离。
他没注意到的是,一个微弱的、不起眼的小光球在他身后晃晃悠悠,像只体态丰盈的小胖鸟,很努力地飞到他的身边,趁其不备,啵的一声,掉在他脑袋上。
一阵强烈的困意在他脑袋里爆炸,其势犹如汹涌澎湃的海浪波涛,打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褚兰深察觉不对,试图站起来,但,天旋地转。
在倒下的前一刻,他望见那个身影站在斑驳树荫下,单手轻轻别开低垂的树枝,略一歪头,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了出来。
优雅,矜贵……宛如谪仙。
庄奚言落落大方走出来,背上有个灰扑扑的竹篓。
他一边拂去衣袖上的灰尘,一边平稳扫视眼前这群被他气到脸上变形的恶鬼。
“诸位——”他刚出声,就被无情打断。
恶鬼本在无能狂怒,庄奚言的忽然出现,狠狠吓了它们一跳。一时停下动作,愣乎乎盯他。
等看清长相时,不知哪个恶鬼先发出不屑的笑声,随后其他恶鬼跟着大笑出来。
“哈哈哈凡人,只是个凡人,还这么瘦,没几两肉。”
“我看,竹篓子都比他重!”
“哈哈哈,没用的凡人!”
显然,它们把庄奚言认成羸弱的凡人。
更显然,它们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得刚才是谁耍得它们团团转。
面对恶鬼无礼的笑声,庄奚言没有生气,依旧保持彬彬有礼的姿态,继续温声问道:“诸位,在下庄奚言。初次见面冒昧问一句,你们数量如此之多,不像偷偷溜上人间偶然相遇的……”
他略微思考,直接给出两个选择。
“是九泉管理不善,还是受人指使?”
无人回应。
恶鬼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
它们嘿嘿低笑,肆无忌惮打量庄奚言纤细匀称的身体,眼里充满恶意与血腥,时不时两两嘀咕。
“这个人年轻,应该也很好吃……”
“我打包票,他的血一定是甜的,肉一定是嫩的,他的心一定轻轻一掐就爆……”
“嘶……你的口水甩到我身上了……”
“你不也是……嘶……”
庄奚言置若罔闻。
天气炎热,蔬果易坏。他在几十只恶鬼的眼皮子底下,寻了个阴凉处卸下竹篓,把滚落出来的萝卜捡回去,又把粘在上面的野草给摘了,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才起身重新面向它们。期间背对恶鬼,露出破绽……不知是没有危机意识,还是嚣张至极。
这何尝不是一种温和的挑衅。
独眼恶鬼比其他恶鬼清醒一点,能悟出来的东西更深一些。
这个凡人……令鬼讨厌!
它啐了口唾沫,骂道:“自己送上门逞英雄,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庄奚言无声叹息:“你们不想说,我便不强求,答案我自己去找。只是,到哪里就要遵守哪里的规矩,九泉如此,人间亦如此。你们不请自来,虐杀凡人,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说着,他嘴里念念叨叨,手指灵活翻动,宽大轻薄的衣袖滑落到手肘位置,露出两截修长的手臂。
空中慢慢浮现出一团团蓝色光球,圆鼓鼓的,还会黏着他转圈,看上去毫无杀伤力,还有些可爱。
可恶鬼的视线还停留在他露出来的手臂上。
柔润如凝脂,白皙如软玉——这样的词它们想不出来。它们只有一个简单粗暴的念头,那就是:
吃了他!
恶鬼淌着口水,看痴了。
痴的不光是他的手臂,还有他温热的鲜血,紧致有嚼劲的肉块和柔软甘甜的内脏。
“哈哈哈!”恶鬼欢呼雀跃,相互庆祝即将拥有的两顿美食。
庄奚言忙完自己的,抽空看一眼它们所在的位置。
滋啦——
光球忽然被注入了强大的生命力,犹如闪电一般飞速窜行。有的恶鬼还在没心没肺地笑,下一刻便被穿了心,笑声戛然而止。
霎时被灭了一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恶鬼晃过神时,或逃窜,或反击,或哇哇大叫,这些都没能阻挡那个看似文弱的凡人对它们下狠手。
不消几个回合,那群恶鬼已被杀得片甲不留,但那只独眼恶鬼趁乱跑了。
庄奚言刚要去追,手臂骤然窜起一阵灼烈的刺痛。
低头一看,是一道爪痕。
鲜血瞬间浸湿他衣袖的破口处,伤口也慢慢渗出一丝黑气,散发难闻恶心的气味。
是瘴毒之气,这是山林毒鬼的特性。
山林毒鬼不比其他恶鬼,杀伤力没那么强悍,但它们的利爪能释放出瘴毒之气,寻常人如果被山林毒鬼抓伤,不过三个时辰,就会生出密密麻麻的黑色毒虫。
毒虫生性以肉为食,繁殖力十分强悍,是山林毒鬼最爱的小宠物,常常用来充当“打不过就跑但跑之前我要给你留点教训”的角色。
庄奚言简单处理好伤口后,便走到褚兰深身旁。
褚兰深周身都是瘴毒之气。
庄奚言双手捏诀,轻柔的蓝光覆在伤口处。
忽然一阵风吹来,清新的空气中,带来一些其他气味——
浓重的血腥味。
庄奚言没停下手上的动作。
方才他的注意力都在山林毒鬼和褚兰深身上,下意识认为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是褚兰深身上的。
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
轻柔的蓝光依然覆在褚兰深身上,瘴毒之气在肉眼可见的变淡。他抬起一双明眸,平静地环顾四周。
方才与山林毒鬼打斗的地方空空如也,没有人影。
他又将视野范围扩大,终于,在古榕树后的不远处,发现端倪。
那边有辆翻倒的马车,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上还歪七扭八躺着一些条形东西,下面漫延出一滩红色。
庄奚言收回目光,继续处理伤口。
长泽山乃苍祈的边境之地,传闻这里有吃人老虎,长得比老黄牛还高大,山下小镇和村庄的人避而远之,连樵夫猎户都不敢轻易上山,除了他,山上没人居住。
偶有邻国的旅人在此迷路,他都会暗中护送下山,因此山上更难看到人迹。
可今天出现这么多人和山林毒鬼……
庄奚言看似神情专注,实则早已走神。忽然一阵凉风吹来迷眼,他下意识偏过脑袋,正好对上离得很近的苍白的脸庞。
坦白讲,直到现在他才有心思去看清男子的脸。
那是一张异常俊美的年轻脸庞。
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如纸,两鬓汗湿的黑发蜿蜒贴在脖颈处,眉头是微微拢起的,紧闭的双眸在无意识颤动,睫毛在眼下留下一层阴影,弥漫着一丝睡梦中也无法散去的痛苦。
庄奚言盯他好久,突然一种模糊的感觉涌上心头。想不清晰,但很熟悉。
他不禁皱起眉来。
往下看,那青衫是青碧色的镶边刺绣长衫,衣袂底色衬着一层山峦瀚海暗纹——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
山峦瀚海纹……
倘若没记错,山峦瀚海纹绣在衣摆处,是指天涯海角都被踩在脚下,意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放眼整个苍祈,能使用山峦瀚海纹的,只有远在京城高高在上的皇帝。
沉默半晌,庄奚言瞳孔一缩。
记忆中那张模糊稚嫩的脸庞逐渐清晰,和眼前人重合在一起。
褚兰深?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