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拇指姑娘穿上红舞鞋后[GB]》章畹町

9、第 9 章

　　夏天一过，迎来秋冬。
　　科学院的贵族为领主门奉上了他们新的研究成果，一个喷出热蒸汽的大锅炉。
　　听说，这种锅炉只需要不断地烧煤，便能把蒸汽转为魔力，实现把马车开往天上的奇迹。
　　参与《大宪章》修订的十二位大领主们，纷纷拜访科学院的贵族先生，他参加一次社交舞会，便从男爵升为了伯爵。
　　国王授予他皇家科学院院士的尊位。
　　第一条铁路建在了国王居住的首都，是蛛网的中心，蔓延开来，铁器制作的密网，很快笼罩完英吉利的十二省。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过去，我的身形还不见长。
　　可囿于我和怪物们厮混在一起，获取了不少魔力，如今的我只要穿上红舞鞋，就是一名普通身高的农女。
　　在我成年之际，我也拥有了肆意奔跑的魔力。

　　蒸汽铁路修到我们郡时，我的农女朋友黛乐丝告诉我：“安妮，我要走了，离开这个郡，去到杨花省。”
　　那会儿，我剪裁走桃树下半枯的枝叶，把花蕾拨开，轻轻将花药拨到光滑的糯米纸上，再过几天，烘干，用毛刷点在花朵柱头授粉。

　　黛乐丝突然说要离开。
　　我很难过，也很诧异，握住她的手问；“为什么要走？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需要去到杨花省么？”
　　黛乐丝忧愁地蹙着细细的眉：“为了逃避。”
　　我不解。
　　“你知道我和鞋匠的儿子，彼得，在恋爱吧。”
　　我说：“我知道。彼得是个漂亮的小男生，还挺适合你。”
　　“我也喜欢彼得，彼得对我是好的。”黛乐丝将夹在手指的茅草猛地扔掷出去，恨着眼说：“可是！”

　　“母亲和父亲非要我在祖母的宴会上，邀请彼得来我家参加家宴。我没有邀请他，彼得目前还不是我的家人。祖母和母亲说‘我对彼得不好，小心彼得不要我了’‘我除了彼得，还能嫁给谁去’。‘彼得，彼得，他们天天在我耳畔称赞彼得的好’”
　　“安妮，我不理解。为什么我的母亲，我的家人，和我留有相同血脉的亲人，会喜欢另一个外人，多于血肉至亲的我呢？”
　　“我的母亲不是不爱我，我的父亲不是没有想把他的家业留给我和弟弟，可是……为什么……总让我感觉彼得会是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呢？”
　　“我不满意，我和她们吵了架。我无法再忍受下去，我宁愿去到农场主庄园，也不想待在家里。”

　　我摇着头，睁大眼睛，懵懵地道：“或许是我们居住在爱丁堡的原因，你知道的，爱丁堡的民风就是这样。”
　　黛乐丝笑了，她温柔地用手指摸过我的鬓发，“安妮，有些时候我真羡慕你。你和你的家人，居住在凶险的莱纳河畔，可是却不用操心很多事情。”

　　这我可不同意，实际上，被修道院的男人和骑卫兵烦死了。

　　“也没有那么好，宗教法庭前几天又传召了姑姑……”
　　“因为什么事情？”
　　“姑姑制作了加速月经的药水，给了布莱德夫人，让她落了产……”
　　“可是布莱德夫人已经四十岁了，她不适合生育。”
　　“修道院的和绅士们可不这样认为。”

　　朋友唱了一首歌，又掀开竹篮里偷偷带来的葡萄酒，我们一起饮下后，拉着我的手和其他姐妹，在蜜桃树下踢着腿，旋转着跳舞。
　　我沉浸在和朋友一起跳舞的欢快中。
　　春天过去了。

　　我可能从没踏足过人类的世界，和魔法，和怪物们常伴太久，我没有及时懂得朋友的痛苦。
　　等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我在庄园里的好些个朋友离开了我。

　　送她们上铁皮车前，我招着手。
　　有些婶婶看不见我，还将我撞下了站台底。
　　她们问：“去杨花省做什么？”
　　朋友们高兴说：“那里有工厂，我们可以在工厂做活。”

　　我艰难地从站台底爬出，下次来站台送人，我还是用点魔法穿鞋变大算了。
　　即便女巫姑姑不允许我在不熟悉的人前化形。

　　婶婶们走了，朋友也离开了，只有小小的，拇指般大的我，坐在站台上哭泣。
　　我捂着眼，擦着眼泪。

　　一只白梨花绢帕轻轻掉在我肩膀，我朝后看去，只看到一抹黑黢黢钻入地洞，类似老鼠的身影。
　　我用梨花瓣擦了眼泪，头顶降落一只穿着黑礼服彬彬有礼的春燕。
　　他也叼着一只新鲜的白梨花。

　　“您好，小姐。有什么人惹您伤心？我能否帮助您？”
　　我冷漠地接过他叼着的花瓣，擦干眼泪，走掉了。

　　我常年和精怪打交道，上一个企图在我落泪时，勾搭我的精怪，绿铠甲公爵，目前还挺着个大胸，在花圃园费尽心力打探我的消息。
　　他每次碰见蜜蜂后，两只精怪少不了一顿对打。
　　他还偷偷塞给蜜蜂魔力产下的乳液，要蜜蜂带回给我。
　　但我现在不想见他，我很讨厌贵族，讨厌装作文质彬彬的男爵，正是他们，利用工厂和蒸汽机，夺走了我一个又一个姐妹。
　　贵族先生，这可不是傲慢与偏见的游戏，从铁路在珍珠郡建成的那一刻，这便是偏见和偏见的游戏了。

　　我跑出了车站，潜入铁路旁的草丛。
　　春燕无奈地拾起地上揉皱的梨花瓣，对我苦笑。

　　-

　　“最近农田变少了。”白蝴蝶说，一整个冬天不见，他长出了湛蓝闪烁光耀的蝶翅，他成年了，由一只白蝴蝶，变成了一只黑翅蓝纹金蝶。
　　他变得更自恋了。
　　只要有阳光反光，他便在姑姑养育的睡莲缸前，对着镜面般的水池顾影自怜。

　　青蛙为我锤着肩，“河水变污浊了，我现在天天用井水洗澡。”
　　“那你真是井底之蛙了。”金龟子道，他为我撑着榕树叶梗遮阳，“村里空气也变得不好。”
　　白蝴蝶将甜甜的花粉粒抹在我的嘴唇，“那是因为有了飞翔的车，科学院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
　　我说：“蜜蜂找花蜜的时间也变久了。姑姑拿去卖的蜂蜜少了。”
　　大公鸡走来，五彩的尾巴毛摇曳，他说：“怪不得最近女巫三天两头摸我老婆的屁股，捡我老婆的蛋。”
　　我叫他滚开，没有他，母鸡也能下蛋。

　　“不用担心。上一次见到这种光景，还是贵族们喜欢养羊的世纪。”盘绕在我摇篮椅下的老青蛇说，“人类每过一两个世纪，就会进行一次圈地运动。有些时候是抢占，有些时候是赎买，将农人赶往城镇，没有土地可生存，从而变为新的劳动力。”
　　“对于他们来说，不知是好是坏。对于我来说，人少了，很清净。”

　　“花还会再长出来。花蜜也会再有的。这段人类的历史也会过去。”老青蛇直起蛇身说，竖瞳瞄了眼情绪不佳的我。
　　蛇吻吐出红信，舔在我的颅顶，算作他独特的湿哒哒的安抚。

　　知道我的心情不好，所有雄性精怪不敢惹我，生怕被我用魔力，将他们赶出女巫的家庭。
　　忘了说，我在春天刚结束时，继承了姑姑的部分能力。

　　那一天，姑姑从宗教法庭上回来，略显疲惫。
　　她说：“安妮，我的孩子。我希望你能永远拥有魔力，就像你会穿上红舞鞋，永远舞蹈下去。”

　　我不理解姑姑的话语，姑姑很少说我不能理解的话。
　　我看向母亲，母亲柔和地朝我微笑，“不明白也没关系，安妮，每个女孩的身体里面带有了作为女巫的血脉，总有那么一天，你会明白。”

　　我撑着头，托着下巴，朝着莱纳河畔跳跃来去的水蜘蛛们发呆。
　　这个时机，若是以前，我在村子里的朋友们，已经在河埠旁用木棒捶打一件又一件的衣服清洗了。
　　可是……今年谁都没有在。

　　我收到了黛乐丝的来信。
　　她在工厂做活也不容易，她说建造蒸汽机船的工厂，和有黑熊出没的深山，一样可怕。
　　她们要做十六个小时的活，搬动那些大齿轮的机器，使得一车又一车的煤矿倒入大锅炉里，她们每天中午只有十五分钟的吃饭换班时间。
　　黛乐丝回不来珍珠郡了。因为她和贵族先生签署了劳动协议。如果偷偷离开工厂，会被法庭的人逮捕回去。

　　信上讲有个大叔，没休息好，中午的时候掉入了锅炉里，捞起来时，没了皮，全身像掉进油锅里炸开的苞米。

　　那一天，蒸出的每一粒热水都带有铁锈的腥气。

　　“青蛙，去帮我拿信笺和一支笔。”
　　青蛙蹦蹦跳跳去了，我能使唤他，他很荣幸。
　　自从上次他“绑架”我离开我的花瓶城堡后，我和他冷战了一个冬季，直到他春季归来，为女巫姑姑带来一袋丰厚的水晶和一车草药。
　　看在利益的份上，我勉强原谅了他。

　　我询问过他：“你的国度也会使用蒸汽机么？王子殿下。”
　　听见我唤他王子殿下，青蛙尴尬地把舌头卷上去，舔舔他那光秃秃的大眼泡，“安妮，你就那么不喜欢我么？开春我就同你说了呀，我没有王国了，我的国家被英吉利国王殖民，那里不再有国家，我不再是王子。我的叔叔成为了领主，而我的部下被处以叛国刑。”

　　“是姑姑救回了我，要求我像田螺小子一样伺候你们。”
　　我茫然：“呃，什么是田螺小子？”
　　青蛙解释完，是负责家务做男佣的意思。
　　怪不得，他能住在姑姑家中，我还以为姑姑每天被宗教所的修士吵闹烦了，缺个做事的人手。

　　我的信还没被乘坐马车的邮差送出，我的朋友们就回来了。

　　黛乐丝说起男爵被省城的工匠闹了事。
　　贵族们以低价聘用了从周边庄园出走的村妇，导致没有工作的工匠向领主请愿，不允许村妇同他们竞争，也禁止村妇进入他们烧锅炉的队伍。
　　贵族只好给了一笔遣散费，遣返了所有偏远郡县的农女。
　　只雇佣杨花省附近一少部分的农妇。

　　车头轰隆轰隆喷着白汽的火车回来了，带来我的黛乐丝和朋友们，她们背着包袱和雨伞，跳下了火车。
　　她们得到的遣散费还剩不少，便包下了村庄门口的酒馆，要开派对。
　　我们跳了一夜舞蹈，直到酒馆进门的铃铛，再次响起。
　　一名绅士无礼地闯入我们的欢乐地。

　　他身着黑白的燕尾服，头戴一顶圆顶硬礼帽，穿了时下最流行的棕色马裤和白袜高跟鞋，拄着一根白银制造的拐杖。
　　他的臀很翘，我们一眼就能看出这位绅士在他的燕尾下，用奶蜜般的橡胶垫了臀部。
　　黛乐丝偷偷告诉我：“杨花省很流行，绅士们垫出公鸡一样的翘屁股。”
　　我捂了嘴，小声道：“那是假的，橡胶很硬，一看就不好揉。如果我们要揉，得揉真的。”

　　我们呆呆望着这位闯入者。
　　他摘下帽檐，按下胸口，朝我们敬礼。
　　“尊敬的女士们，冒昧打扰了。请允许我为你们做自我介绍，我是珍珠郡新来的斯沃洛男爵，我收购了奥比午托庄园，准备……”

　　我很不高兴，黛乐丝也是。
　　有个曾经一起做活的农女叉着腰，吼道：“男爵先生，我们当中0个人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