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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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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骨簪心
文/我有一个梦
字数:8688
一、
近天明的那一刻钟,是吴杭镇最安静的时候。天边翻出白色的微光,苏府高檐下那燃了一夜的大吊烛终于尽了芯,吧嗒一声,熄灭了。
一个鬼魅的身影从苏家后院的偏门闪进去,轻车熟路的避开了起身的下人,而后窜进东头那座三层高的小楼里。那黑影刚进院门,二楼苏小姐的房里就燃起了晨烛,但见一抹妙曼剪影无声的出现在窗纸上。
“是文芸回来了么?”侧耳倾听了一阵后,屋里的人问。
那时,那黑影正走到苏小姐的房门外。闻言不知何故顿了一顿,然后又像没事人一般的推门走了进去。
苏沫音忐忑等待了一夜,终于等到婢女回来,一时抑制不住心中急切,上去一把抓住文芸的手,焦急问道,“怎样了?”
文芸扯下身上的黑色斗篷,露出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来。
“这次准能成!”
“东西拿到了?快给我看看!”相较而言,苏沫音要比文芸漂亮太多,可是那文芸身上仿佛有股魔力,总叫人忍不住多看上她几眼。
文芸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苏沫音一把夺了过去。她视若珍宝的缓缓打开,嘴里还喃喃念着,“有了这玉簪,云哥哥就会喜欢上我吧。”
可是,打开盒子看清里头那简单而又素雅的簪子之后,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如此难看的一只簪,真的管用么?”
文芸低头取出那一半纯白一半碧绿的玉簪,轻轻插入苏沫音松散的发髻间,“小姐不该以貌论物,这玉簪有法力,能让拥有它的主人得到爱情。”
得到她的保证后,苏沫音立刻喜笑颜开,也不避讳主仆之嫌,一把将她抱住欣喜的道,“文芸,谢谢你肯帮我。待事成之后,我定会好好答谢你。”
被拥住的女子没有答话,只是将头偏了偏,避开了这个来自吴杭镇上最美貌的女子的亲昵。
吴杭镇是晏国最是富硕的大镇,镇上多商贾富绅。多年以来,一直因特别富饶而得皇帝重视。哪怕是在这重农的朝政之下,依旧地位非凡。而其中,苏、云两家又是镇中门框极高的大户。
苏沫音与云陌自幼一处长大,男才女貌又门当户对,本该是件妙事。不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少年无情终归是伤了小姐的心。
只是仍谁都没想到的是,这看似柔弱又没主见的苏小姐却是个实打实的痴儿。也不知她从哪里听来些邪门歪道,说是有这么一只玉簪,女子用生血喂养十日之后佩戴,便能令心仪的男子在看到玉簪的那一瞬间爱上她。
苏沫音迫不及待的用尖尖的簪尾扎破了手指,虽然疼得皱了好几下眉,却是满眉梢的笑意,看起来是确实很喜欢很喜欢云陌的。
只是,有关那玉簪的事她只听说了一半。这东西确实能让云陌爱上她,可是,爱上之后她就不能再有一丝一毫的变心。否则,对方将会七窍流血而死。
这也是文芸去取簪的时候听其上一任主人说的,所有人都以为拥有玉簪就能得到最终的幸福,殊不知它每一任的主人最终都是孤独老死的。
很文显,这非但不是什么姻缘的福气,反而是一盒抵死开不得的孽缘。
可是,看着沉浸在喜悦中难以自拔的苏沫音,文芸却什么也没说。
二、
云陌年初刚满了十八,却对婚配之事毫不上心。云家万贯家财,就只这么一子。本来就人丁稀薄,偏偏这个独子还连房妾侍都不曾有,你说怎能叫人不急。云母将一堆画册用力一推,对着一旁悠哉喝着茶的儿子怒道。
“你到底要拖到何时?这些都是方圆百里最漂亮的姑娘了!”
云陌随手拿过一个,打开看了一眼后就笑了。
“这样也能算是漂亮?连隔壁苏家那丑丫头都比不上。”
云母气得牙齿一阵发痒,苏丫头的模样可是连京城名门都赞誉的,偏他还同小时候一样叫人家丑丫头。
“苏丫头是好,可你又不要!照我说,苏家知根知底,那丫头又是看着长大的,是最好不过的一桩姻缘了。”
云母又开始絮絮叨叨了,云陌却往后躺进椅背里,以手背挡面,再没说一句话。轻薄的唇角在阳光下微微抿起,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有些东西看起来是好的,但是你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就变坏了。如果早知道会有残破的一天,他情愿一开始就不要了。
苏沫音是真的喜欢云陌,以至于连续十日硬取生血连眉都不皱一下。这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呀,是连绸缎粗劣都会磨疼肤脂的一个人。
然而,当她戴着那玉簪满怀急切的出现在云陌面前时,对方的反应却怪得吓人。苏沫音指着玉簪,一张小脸羞得红扑扑的,“云哥哥,你看看沫音新买的簪好看吗?”
原本温和笑着的男子在看到那玉簪的瞬间刷白了脸,掌中一枚把玩的扳指则被生生掰成了两半。但是他很快隐去异样,恢复常色后摸了摸她的头,说,“好看,不过我今天来是有别的事要告诉你。”
女子眼中的失望那么明显,少年整颗心都揪成了一团,可他还是硬着心肠说,“我要成亲了,是肖家二小姐。虽不及你美貌,却是才德出了名的哟。”
苏沫音怔住,待云陌转身离开后才反应过来。她大哭着跑回房,砸碎了一屋的东西。还将头上玉簪拽下来,用力扔进了窗外的大湖里。
哭得累了,就半躺在床上昏睡了过去。文芸在掌灯时进来,看了眼睡梦中也泪流不止的苏沫音一眼,将那支本该沉睡在湖底的玉簪轻轻插入了她的发髻间。
三、
作为多年世交,云陌今日是带着新婚的妻子专程来拜访苏家长辈的。苏沫音称病没能出席,只差文芸前来通报。他见到文芸的第一眼,心里就升起了一股子寒意。她分明是最普通不过的样子,衣着服饰也与其他苏家下人无异,但是那黑色的瞳孔里仿佛深藏着什么。与她四目对上,就会情不自禁的心里发凉。
云陌是在新婚妻子的提醒之下,才发现自己已将手中瓷杯捏得吱吱作响。回神时文芸已经告了退,他情不自禁的看向那个正出门去的背影,冷不丁她突然扭头看回来。一与她对上视线,云陌竟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战。
这感觉太熟悉了,那凉透了心却又无法抑制恐惧的感觉,分明与那时一模一样。有许多画面飞快的在脑海里闪烁,那仿佛是前世的记忆被瞬间唤醒。
女子朱红的唇角流下鲜血,黑白分文的眼瞳里全是恨意,还有那只半白半青的玉簪,在死去的女子发髻间散发出渗人的寒意。
哐当一声,他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被摔了个粉碎。耳边有惊呼声传来,云陌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芒,抬手在空中胡乱抓了两把,便径自向后晕死了过去。
“云哥哥醒醒,云哥哥……”
云陌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因焦虑而皱成一团的脸,见他终于醒过来便一把扑上来紧紧的抱住了他。
“你喝多了酒竟晕了过去,可吓坏沫音了。”
云陌看着那熟悉的床顶绣帐,一时还没明白过来。怀里的人儿却开始低声的抽泣了起来。伸手抚上那梦萦了无数个日夜的黑色发丝,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温柔。
“我没事了,不用担心。”
苏沫音在他衣襟上蹭了蹭,才终于抬起头来。泪珠还挂在腮帮子上,眼里却全是惊诧和难以置信。她怔了许久,才对他喃喃又道,“你再歇息会儿,我这就去叫大夫来。”
也一直到了这时云陌才发现,眼前的沫音早已不是闺阁女子的打扮,而自己的房间里不知何时竟多了许多女子用的东西。可是他分明记得,与肖家小姐成亲后他就搬去了正院,并一把大锁锁死了这间屋。
难道……
他猛得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檀木的大梳妆台上,一支半白半青的玉簪混在六七支簪环间,正散发出一丝又一丝的凉意。
外间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而他的意识却开始越来越模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轻柔似水的声音传来,她在喊,“相公相公,别睡了,大夫来了。”
他的心忍不住又是一痛,张嘴欲要唤出她的名字,却是吸进一口的寒意,哽住了他的喉咙。
是呢,曾经有那么一段时光,她成了他的妻。可是,如今他却连这样梦中的相见都已经不敢,只因为那个曾拥有她的自己,他根本没有勇气再去提起。
四、
云陌宁愿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肖二小姐也不愿与苏沫音结成连理,是因为在他自那场噩梦中醒过来之前,她本就是他的妻子啊。那可以被称作是重生,总之就在他以为自己会下地狱的时候,睁眼他却回到了他与她成亲之前的那一年。
上一世的那一天,红绸铺面,入目喜鸢。专程从外地赶来观看云苏两家婚礼的人挤满了吴杭镇的街头,无人不赞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是旁人所不知道的是——郎有情,妾无意。
那一世,苏沫音完全是遵从父命才嫁给了云陌,偏偏她又在新婚之夜向他摊了牌。她说一直将他当做哥哥,自小到大有什么开心的或是不开心的都会与他讲上一讲。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次,云哥哥定也会帮她。
“便是年前你我两家去逸城山庙的那一次,我在后山救下了身负重伤的辰祁。我让人打点了一下,将他寄养在山下的农户家中。初时我也只是十数天才去看他一次,后来他伤好了便在镇上的大药房里找了份差事做。你也知道,我自小就不爱被关在屋里。所以每逢出去便会去与他会上一会,不曾想会着会着就……”
说这话时,她还披着大红的喜服,戴着文媚的凤冠,坐在他和她的新房内。云陌压下满心的惊愕,看着被红烛映得愈发娇羞的苏沫音,心里升腾起了一股怒气。
可是,早已情根他种的女子丝毫没有觉出异样。还兀自说着自己那天真的幻想,“我知道我父亲不可能接受他,私定终身只会断了我和他所有的路。今日我既嫁了你,定然尽心尽力侍奉公婆侍奉好你。可是云哥哥,我只求你不要剥夺我与他见面的机会。你放心,我发誓……发誓不做有负于你的事,只是……只是我若见不到他,会活不下去的……”
后面的话云陌再也听不下去,他起身粗鲁的将她扯进怀里,用连他自己都没听过的危险声音说道,“你既说要侍奉好我,可知今晚不该做什么而又该做什么?”
苏沫音迷茫了一阵之后顿时刷白了脸,挣扎无音,她半是哀求半是拒绝的与他道,“我自自然知道……只是云哥哥,我始终敬你如兄长……那那夫妻之事……我实在实在……”
他没给她机会说出不愿意这三个字,一把扯落了她襟前三颗玉石雕琢的精致衣扣。便是这一夜,将夫妻姻缘本就浅薄的二人越拉越远,并最终走上了那般绝路。
苏沫音为了不与心上人断去联系,在云家伏低做小、小心翼翼,因自知理亏每每面对云陌的凌辱时也多是忍气吞声不敢违抗。然而,她毕竟已为人妻,说不清到底是谁的原因,渐渐与心爱之人辰祁也生出隔阂,越发没了言语。
云陌这头恨她对自己无情,却又怜她整日愁苦,甚是纠结。怕她怨恨自己,便昧着真心允许她与那人继续见面。虽然明知她与那人从未有过苟且之事,却是一见了她的脸就忍不住暴跳如雷。于是,每见她总没有好脸色,却是每晚入夜折磨她,并控制不住的出言侮辱。
云家新娶了媳妇,本该和和美美喜气满庭,却因夫妻二人不甚和睦而变得阴霾四起,气氛阴沉。所有的人都以为日子会这样相爱相杀的过下去,却不知事态的发展远比他二人所经历的还要来得糟糕。
五、
成亲两个月之后,苏沫音被诊出有了身孕。云、苏两家长辈皆是欢喜得不得了,可两个可当事人却完全不是高兴的样子。
苏沫音开始变得不爱讲话不爱出门了,每逢四下无人时便掩面默默流着眼泪。
云陌自从成亲以来心里就梗着一根刺,面对妻子时人也跟着变得偏激。原本听说有了孩子心中甚为欢喜,熟料却见她这般模样。只当她是懊恼有了他的孩子,与那情夫之间生了摩擦。这般一想,云陌就再不愿与她多说一句话了,也懒得计较她整日以泪洗面的缘由,便在心里就给她定了罪。
一日,云陌与朋友在外应酬吃酒,酒过三巡席间有人提及镇上大药房新晋了一个叫辰祁的掌柜,青年才俊,年少有为。云陌想起自己青梅竹马的妻子怀着自己的孩子心里想着的却是旁人,便来了火气。
他原只是想去药房看看那人到底生得如何俊美,竟能占据他在沫音心中十数年的地位,让她不惜嫁给自己也不愿与他隔断联系。可是,他却亲眼看见自己的妻子趴着那人的肩上哭作一团。
那一刻,他心里再没了对她的怜惜。整个人仿佛是被恶魔附身了一般,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杀了他们,杀了这对奸夫□□。”
其实,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对苏沫音是一种什么感情。自打懂事开始,无论是身边的人还是他自己,都已经将她当做了自己未来的妻子。在二人都还懵懂不知情爱的时期,他就已经习惯了保护她,似小鸡于母鸡那般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成年之后,他随同学邂逅过酒家女,与交好的公子哥逛过勾栏窑子,甚至与家中姿色上乘的侍婢都有过些情事。可是,他枕边人的位置却始终是留给她的。
他想,成亲之前他对她根本谈不上爱的吧,只是一种潜伏在血液里的本能,让他在成长的过程中就认定了她是他的妻。
他以为她也应该和自己一样,从生下来就注定了会是彼此的人。所以,才会在新婚之夜倍受打击,并将那姻缘一点点孵化成了充满血腥味道的恨。
云陌怒红了眼睛,似铁的拳头一下一下的击打在地上辰祁的脸上。苏沫音在旁边尖叫哭喊,他却像什么都看不见一般。有鲜血自可怜的掌柜嘴里流出来,也有鲜血染红了沫音身下的裙摆。她一次次的扑上去阻止他,然后一次一次的被他挥臂甩开。
府衙的人赶到时,可怜的辰祁已经断了气,而苏二小姐躺在血泊中人事不省。
云陌被关押了十日之后放了出来,杀人没有偿命是因为,苏沫音裹着白麻出现在公堂之上,当着吴杭镇上所有人的面说。
“有罪的人不是相公,是我不守妇道与人通奸,被识破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煞白如霜。小产让她整个人虚弱无比,而当着所有人的面道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她却将背挺得笔直。
所有人闻之变色,云家的人更是怒不可歇,当场就与苏家断了交。而苏沫音的父亲气得差点当场晕倒,在打了她一巴掌之后言明再不认这个女儿。
所有的人都以为云陌出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休了苏沫音这个贱妇,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云陌非但没有将苏沫音逐出家门,还不顾父母反对亲自照料起了她的身体。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二人不过是对成亲不足半年的新婚小夫妻。
六、
说来也怪,苏沫音闭门将养了十来日,身体虽然还有些虚弱,精神头却恢复得极好。最为诡异的还要数她对待云陌的态度,即便是当初新婚之时,她也没表现出过这般的亲昵。仿佛那个曾让她敬畏又愧疚的夫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她真正深爱的人,就连小产和失去辰祁的打击也被冲淡了。
只有云陌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把半青半白的玉簪有着一股魔力,生血喂养十日之后,就能令他爱的人也深爱上他。而使用了玉簪的人绝对不能变心,否则,那个因为这场交换而爱上他的人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这明显是场不公平的交换,对方因为你的爱而付出了自己的爱,然后又因为你的不爱而付出了生命。那么,这把玉簪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云陌就算到最后都没想明白。
苏沫音彻底的爱上了云陌,对他千依百顺,给予无底线的包容。可云陌的心却在柔情的包裹下渐渐变了味道。他痛苦于她是因为巫力才爱上自己,忘不了是他亲手杀了她真正爱的人,亲手扼杀了他们第一个孩子。
过去和现在、恨与爱通通化作巨石,压得他没办法喘气,没办法呼吸。为了缓解这样的痛苦,他沉溺酒色,并不顾父母反对迎娶了一个又一个的酒家女和妓女。云父、云母气得搬去了乡下庄子静养,再不想待在府中半日。
没了长辈的约束,云陌娶进的那些莺莺燕燕便开始找沫音的麻烦。而深爱着云陌的苏沫音在连番的打击之下,变得越来越无力承受,终于一病不起。
因为小产落下的病根,她这一病便再没能起得了床。
苏家的人只当这个女儿已经死了,云家上下皆因她昔日丑事嫌恶她,而应该与她最亲近的云陌整日忙着周旋于各色的女人之间,怕是早就忘记了她的存在。苏沫音独自躺在床上,耳朵能清楚的听见窗外的蝉鸣声,眼前却是血红一片,眨眼间有粘稠的泪水落到了脸上。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要伸手拂去腮边眼泪,却已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世界渐渐变成了红色,只有脑子里闪过儿时与云陌玩耍时的画面。她那时才八岁,曾托着脸颊问过他。
“云哥哥,如果你喜欢的人却不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少年手捧着书卷,头也不抬的回了她一句。
“既然是不喜欢我的,我又去喜欢她做什?自然是找到喜欢我的,然后去告诉那不喜欢我的。看,你不喜欢我却是有人喜欢的。而我除了你,也会喜欢上旁人。”
苏沫音终于绞着指甲,呜呜的哭出了声音来。这些明明就是他教过她的,可是为什么自己最后却还是落了这般田地。她本是信他的,所以才用了那样的方式,可是很明显,他儿时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怕是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十二岁那年,他刚好十五岁。
他对她说过,“沫音,再过两年我便用八抬大轿来娶你。”
可是,后来她却接连听到了那些风流说法。
云公子为谁家姑娘吃酒买醉,云公子为谁家歌姬一掷千金,云公子为谁家娘子宽瘦憔悴。最后,她亲眼看见了……云家公子与贴身侍婢耳鬓厮磨。
她知道自己始终是要嫁给他的,因为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嫁给除了云陌的任何人。当遭遇这些背叛之时,她无处倾述,也没人来给她出主意想办法。她能记得的只有八岁那年,他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既是不喜欢我的,我又去喜欢他做什?自是找到喜欢我的,然后告诉他,除了你,我也是会喜欢上别人的。
七、
所有人的都以为苏沫音是独自死在了后院里,其实并非如此。她在临死之际满心绝望,隐约中仿佛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面前。她抬了抬手,对朦胧中的身影说了一句,“辰祁,我……终是……错了……”
那时站在她床边的其实是云陌,他那日吃了些酒,恰逢一个不懂事的小妾在他耳边提了一句苏沫音与人私通之事,被他倒手抽肿了半张脸。
他麻木着神情看着苏沫音离开人世,在听到她说那句‘我终是错了’时,再也没忍住,蹲身捂住脸,眼泪泼洒了一手心。
岂止她错了,错得最离谱的应该是他啊。明明爱着,却以为不爱。明明能相敬如宾的走到老,却让她这般郁郁而终。再不济也能看着她与别人携手白头,却因为自己的私欲,落了这般悲惨收场。
他浑浑噩噩中抱着她走到了院子里,他原本是想带她去看一看她临死都还记挂着的辰祁的,却失足掉进了鱼池中。那池子并不深,他却觉得是有污泥绊住了脚,挣扎无望。
他以为自己会下地狱,可是一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娶她之前的那一年。他根据上一次的记忆,让她避开了与辰祁的见面,却阴差阳错让她爱上了自己。不,或者应该说是,阴差阳错的知道了她其实爱的一直都是自己。
云陌在自己屋子里见到文芸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他记起了曾在哪里见过她。就在他抱着沫音的尸体跌进池中时,沫音髻间玉簪脱落。半青半白的簪子在绿湖色的水中发出冰冷的寒光,一个极普通的女子自那寒光中走出来。她伸手接住缓缓沉入池底的玉簪,看着沫音的尸身与他道,“我曾问过她,如果再来一次她会怎么做。她说——宁愿从不曾嫁于你。那么,如果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又会怎么选择?”
此时,文芸就站在他面前,又问了一遍当初问过他的话。
“我给了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的选择是什么?”
云陌从床上坐了起来,长发颓废的遮住了眼脸,却遮不住那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悲悯之气。
宁愿从不曾嫁于他么?他却还想再娶一次,来好好弥补她呢。
可是,明明已经破碎过一次了。那姻缘,天注定浅薄如纱,轻微似尘。
八、
有京城的望族前来向苏家提亲,指名苏二小姐苏沫音。苏家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更何况对方青年才俊、一表人才,还说曾在吴杭镇受难,幸得恩人相助才得平安回京,而帮他之人所留的便是苏二小姐的名讳。
只是,苏沫音抵死不从。这原本就是个倔强的女子,认定了要嫁给云陌,便没办法再接受别的任何人,无论来提亲的辰祁有千般万般的好。
最后,是云陌亲自去劝的她。他说,“你知道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所以你我的结局注定了会走向悲剧。既然明知会坏掉,那我宁愿一开始就不要。”
苏沫音红着双眼,痴痴的看着他,“那你爱肖家小姐么?”
见云陌不说话,沫音又继续道,“定也是不爱的,可你却娶了她。”
云陌沉默着,胸口终于一点点的钝痛了起来。上一世,一直到亲眼看着她枯萎,他的心也一直都是麻麻的没有知觉,却在此时鲜活的疼了起来。他突的露出一抹邪笑,随后轻佻道,“原来沫音已经这般爱我了么?要嫁我有什么问题呢!只是我已经是有妻子的人了,莫不是要做我的妾侍么?”
那一刻,苏沫音惊愕着与他四目相对。时间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他几乎就要破功,上前再度将她拥入怀里,久到他开始犹豫,是不是应该问她一句,“我们重新开始,可不可以。”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逃避。慌乱的夺门而去时,分明听见了身后的哭泣声音。他扬手挡去眼中苦痛,离去时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终归,还是擦肩而过了。还好,最后擦肩而过了。
苏二小姐携十里红妆,远嫁京都成为豪门儿媳。让一度看好苏、云两家的平头百姓遗憾了许久,每每茶余饭后提及,总不禁摇头感慨。
“多好一对儿郎,没有姻缘罢了。”
而就在苏沫音出嫁一年之后,云陌以不和为由迁出了他与云夫人常住的主院,回到了他娶妻前居住的偏殿。虽然府中上下已经尽力在克制消息外露,但是还是有些风声传进了旁人的耳朵里。
据说,云公子自一个月前便开始流鼻血。起先还以为只是暑气所致,谁知十日之后又开始咳出鲜血。云家上下都急坏了,四处寻来名医为其诊断。谁知云公子却是将自己反锁在屋内,拒绝一切医治。
这样前后拖了没两个月,云家唯一的独子云陌就暴毙了。据说,他是七窍流血而死。而死时,他亲自穿上了成亲用的大红喜袍。这些讯息传将出去,有啧啧称奇的,有闻之骇然的。却没人知道,他闭上眼睛的那个日子,正是上一世他与她成亲,而她在洞房里向他摊牌的日子。
他曾在那一天伤害过她。
于是,她选在这一天彻底爱上别人。也彻底杀死了他。
尾声
三年后,苏沫音携夫辰祁、子辰莫忘回家探亲。听说了自幼一处长大的云哥哥不幸去世的消息。幸运的是,云哥哥离世之时,嫂嫂已有了身孕,不至于令云家无后。
翌日,她前去他坟上探望。想起那些与他相关的幼时旧事,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强忍着心中的悲伤,她在云陌墓前遇见了一个老熟人。
文芸还是三年前的样子,只是一身白衣和着一头青丝,冷冽之外竟平添了几分疲倦之色。看见苏沫音,她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像个老熟人般的和她打着招呼。二人相对无言,只在最后分别的时候,她问了她一句,“可还记得,你曾试图用一把簪子让他爱上你。”
沫音笑了笑,回答道,“那不是没起作用吗!我就说过那簪子太过平凡,压根没有魔力。”
文芸凝视了她许久,最后一句话也没说的走了。
昔日主仆在坟山的小径处告别,转身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各自离去。文芸走得很快,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山青雾色之中。
可是,一直平静走着的苏沫音却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她蹲在了一处蒿草及腰的小路间。起先还只是低声的抽泣着,最后竟蹲坐到地上,嚎啕大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