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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狗尾狐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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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林立的城郭中硝烟四起,尖叫呼救声不绝于耳,恐惧像瘟疫一样迅速弥漫,人们扶老携幼,慌慌张张地从曲折密布的小巷中奔逃出来,涌出城去。白衣银甲的战士从天而降,手持斧钺刀剑拦住他们的去路,冷漠地抬起手,寒光闪闪的兵刃上尽是人们绝望而不可置信的面孔。
画面一转,嘈杂的哭喊声退向远处,空气中的血腥味前所未有地浓烈,地上的符咒刻纹中盈满鲜血,锁链拖拽声叮叮当当。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影从远处慢慢走过来,手中握着一柄长长的窄背古刀,忽然,他那仿佛随时要倒下去的身体蓄满力量,悍然举刀,向着她兜头劈来。
喻念安浑身一颤,从这段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惊醒过来。
残阳如血,烈火燃烧一样的彤云铺满天空,昏红的霞光洒满整片山林,温暖而疲倦。
她枕着一块软垫,身上是游逸尘宽大的玄色外袍,这样在荒郊野岭小睡一觉,竟觉得十分舒适,除了那场无比真实的噩梦。
般若山庄的人都在这里,游逸尘离她最近,侧对着她坐在伸手就能摸到的位置。
“这样的结果,不知道这里的人能不能安息。”湫漓的声音闷闷的,过了好半响,他又道:“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游逸尘低着头,不知道手上在捣鼓什么,听到这话停了下来,“先前喻念安的话提醒了我,这是在中州,与这里的玄门打交道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若是与他们为敌,对我们没有好处。至于闻人时,不管在南镜还是中州,他的罪孽都无法饶恕,死罪难逃,没必要执着于一定要让在死在我手上。”
“看我干什么?”他扭头看着旁边的七娘,“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大局为重有什么不对吗?”
“真是没想到啊,你也有听劝的一天。”七娘的声音做作地拖长,“深感欣慰,热泪盈眶。”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处置他?”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过了好久,游逸尘叹了口气,低声道:“不知道。”
他看了湫漓一眼,伸手在他头上拍拍,“自己作的孽,无论什么后果,他都该自己担着,别多想了。”
“可是——”湫漓咂咂嘴,“既不想与他们为敌,你又打那老道士做什么?”
七娘替他答道:“那道士不知好歹打伤念安,自然是要教训一下,替她出口气,对吧?”
“……”
游幕云从旁边的歪脖树上跃下来,“那道士修为已在化神期,若不是喻念安先前那一击,你最后一掌未必真能伤到他。”
听他们提到自己,预感到他们会忽然扭头来看她,喻念安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只听游幕云继续说道:“那股力量的强悍我前所未见,难道浮灵珠真的会与她完全融合在一起?”
“没有多少时间了。”游逸尘沉声道:“你恐怕要尽快回一趟南镜,将三桑神木取来。”
三桑神木?那是什么东西,和浮灵珠有关吗?喻念安整颗心悬了起来,正想听一耳朵来龙去脉,却没有人再往下说了,一时间只有风过树梢沙沙的微响。
在那漫长的沉默中,总觉得好似有一道目光停在她脸上,她一动不敢动,心中有些忐忑,害怕突然被他们发现她其实一直醒着。
这样的时刻,她就像一个被硬塞进别人家里的外人,自身的存在就是一种突兀的打扰。可是浮灵珠毕竟是与她性命相关的东西,也许南镜与她之间,已经做不到完全互不干涉了。
就在她的半边手臂慢慢开始发麻的时候,一个毛扎扎的东西轻轻停在她脸上。
不会是什么虫吧?毛毛虫?猪儿虫?大青虫?
喻念安越想心里越发毛,忍着不适悄悄歪了歪嘴角,那东西果然被她抖了下去,刚松一口气,它又爬上来了!
这一次无论她怎么歪嘴挤眼,这小东西都稳稳当当停在她的鬓角,喻念安浑身难受忍无可忍,慢慢睁开一只眼睛,然后——
四张脸定定地以扭头的姿势望着她,严肃的表情里夹杂着些许疑惑。
——所以你们就看我闭着眼睛挤眉弄眼大半天,不能伸手帮帮忙吗?
喻念安尴尬地眨眨眼,抬手将脸上的东西扫下来,却不是什么毛毛虫,而是一只用狗尾草编的小狐狸,浑身毛茸茸,尖尖的耳朵与嘴巴,轻轻一动,两条草穗尾巴便会摆来摆去。
很可爱。
也很幼稚。
喻念安一掀衣服坐起来,气得对游逸尘翻了个白眼,刚刚伤春悲秋的忐忑全没了。
“你——”
话未出口,微凉的手指已经伸过来,指尖触在她眉心探了探,“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心里那一点小情绪完全泄了气,喻念安避开他的目光,挠了挠自己的脖子:“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累,大家都没事就好。……怎么还有烟味,我们还在水月岭吗?”
他们正处在一处草木萋萋的高崖上,从这里望去,四周都是连绵不断的密林,她怂着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确实还有淡淡的烟火味道。
七娘朝一片山岭后面指了指,“那里就是花溪。”
落日余晖下整片山岭一派宁静,上空也看不见烟尘,看样子花溪那场火已经灭了。听他们解释了几句,喻念安才知道她昏过去之后他们与苍云门还有短暂的交手,只不过清虚道人已经受伤,并没有派人纠缠他们。
这样说来,水月岭的事情还有转机,至少不会像书中那样成为一个死局。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食指,发现那里已经空了,这才想起来那枚碎掉的戒指:“对了……我的戒指呢?刚刚是不是给你了?”
游逸尘在她手上扫了一眼,淡淡道:“那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你已经可以自己使用拘灵法咒,不需要它了。”
“所以呢?”
“我扔掉了。”
“啊?”喻念安急得在自己腿上捶了一下,“为什么要扔掉,我没说要扔掉啊?”
那枚戒指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游逸尘一时突发奇想,寻了些炼制灵宝的材料做出来的小玩意儿。那样的东西根本承受不了浮灵珠中的上古之力,碎掉是迟早的事,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刚刚在花溪村见到喻念安时,她将碎掉的戒指拿给他看,不知为何,她难过的表情就像一根刺,在他心里扎了一下,刺痛,却又弥漫出一种微妙的欣喜。游逸尘将那戒指收起来,本想修好了再还她,可现在看她赌气的表情,又一次妥协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刻着符文的小锦袋,将戒指碎片倒在掌心,看着她道:“呐,都碎成这样了,你拿着也没用,我给你修好。”
喻念安眼神一亮:“还能修好?那你为什么骗我?”
七娘白了他一眼:“因为他欠!”
*
苍云门乾曜峰,明月初悬。
扶光殿恢弘高阔的琉璃屋脊上映照着清冷的月光,夜风吹拂,清凉如水。南月河站在扶光殿前层层叠叠的汉白玉台阶上,不时来回踱步,抬头看了看头顶高悬的明月,微微叹了口气,从落日西斜到晓月初升,他已经在这儿等了好几个时辰。
从花溪村回来之后,清虚长老马上领着他们去见了掌门白榆及各位长老,将这一行所见事无巨细汇报了一遍,临了掌门师父让他们先下去歇息,却将陆照雪单独留了下来,南月河放心不下,一直在殿前等候,没想到一等就是这么久。
在南月河不知第多少次对着明月发呆的时候,殿门忽然开了,一袭白衣的陆照雪退出殿外,对着门内恭敬一礼,方才将殿门轻轻掩上。
“阿照,师父给你说什么,怎么这么久?”南月河不等陆照雪慢慢走下台阶,自己便迎了上去。
“没什么,只是问一些细节。”陆照雪摇摇头,神色有些凝重,“过两天,师父会亲自审问闻人时,还有花溪的那个孩子。”
“这不是很好么?”南月河小心观察着陆照雪的脸色,“师姐怎么……忧心忡忡的?是不是太累了?”
两人走下一段白玉阶,沿着一条铺满小圆石的小路慢慢往回走,月光穿过微微晃动的花木,在地上洒下斑驳的虚影。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有些疑点。”陆照雪缓缓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那个蒙面的青衫女子就是失踪的徐师妹,她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师姐真的相信她是徐师姐吗?”南月河皱了皱眉,对那个和魔族在一起的女子没什么好印象,“徐师姐的命灯现在还是熄灭的,而且那个魔族……”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回忆着和那魔族交手的细节,却好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怎么?”
“那个魔族很奇怪,她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就好像是……苏焕还活着一样。”南月河晃晃脑袋,自己都觉得荒谬,“应该是我想多了吧,苏焕早就死了,而且他又不是女子。算了算了,当我没说,还是继续说徐师姐吧。”
陆照雪看着自己的师弟,慢慢将手放到他肩上,他的顾虑她太清楚了。
当初苏焕装作无依无靠的孤儿,在苍云门潜伏一年多,没有人对这个乖巧懂事的少年心存芥蒂。后来魔族入侵,苍云门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师父为此殚精竭虑,纵使有不少人暗地里说他手段太过严苛,但陆照雪作为和苏焕相处最近的人,深知魔族的手段,有些事情她虽也不十分赞同,却也不忍像其他人一样心生不满。
如今徐婉突然出现,他们不相信是太正常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心中才隐隐有些不安,万一这一切真的有隐情呢?
“可是闻人时是被那大魔头亲自送到我手上的。”陆照雪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纸,那是在阿芫的衣袋里搜出来的,上面简单记录了花溪村的来龙去脉,“这上面说的事情,确实没什么破绽。也许南镜内部,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就算那人真的是徐师姐,你也看到她的内力了,浮灵珠应该是被魔族趁乱拿走了才是,怎么会出现在徐师姐身上?而且她的功法太邪门了。”南月河摇摇头,“这其中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陆照雪脚步顿了一下,“师父今天留下我,就是为这个。”
“浮灵珠?”
“嗯。”陆照雪点点头,“浮灵珠这种东西,一旦出现又会引得中州腥风血雨,师父的意思,浮灵珠的事情,暂时压下来,先不要伸张。”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陆照雪居住的院子,南月河在院前停下,“那……那个徐师姐呢?”
陆照雪头疼地摇摇头,“还是先调查清楚花溪村的事情,也许到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徐师妹……明日我去给翠微峰带个话吧。”
她推开竹制的院门,刚走进去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
南月河规规矩矩站在门口,闻言咧嘴一笑:“怎么了阿照?”
陆照雪叹了口气,无奈道:“说了多少次了,别没大没小,要叫师姐。”
南月河笑得眼睛弯弯的,乖巧地回道:“知道了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