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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妖丹 ...

  •   闻人时回过神来,因为那段极其痛苦的记忆,他的眉头还是微微拧着,“我家的宅邸被一把大火烧尽的时候他没有出现,闻人一族被人当街凌虐杀害的时候他没有出现,阿芷被蛊狼撕碎的时候他也没有出现,所有我在心里急切盼望着的时刻,他都没有出现。我盼啊盼啊,盼到后来一无所有,失去一切,他却忽然救了我。现在你说他待我极好,或许是吧,可是,我实在承不了这份情。”

      南镜那段沉痛的往事,喻念安是听说过的,戮仙台之祸发生之时,根本没有人全身而退,何况那时的游逸尘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自保尚不能够,哪里承受得起这样沉重的期待。她沉默半响,说道:“那时候的紫徽宫也并非风平浪静,你在外逃亡之时,穆野城里明争暗斗,他也是命悬一线。他想做什么,只怕无能为力——”

      “嘭”的一声,床榻旁的木桌在闻人时突如其来的掌风下应声而裂,闻人时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她,拧起眉头一字一顿道:“我从出生就在紫徽宫脚下,相伴身侧一百多年,你才认识他几天?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吗?我不知道当年南镜王猝然薨逝,幼主羸弱,紫徽宫差点易主吗?我不知道媗夫人的诏令一道接着一道,想要阻止他们迫害闻人一族吗?我不知道游逸尘替我收敛闻人一族的遗骨,将他们安放进陵墓吗?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闻人一族已经亡了。”

      喻念安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你心中有恨,想报仇,那便冤有头债有主,其实你心里都明白。但你在中州做的事情,永远也洗刷不了。”

      她想了想,忍不下心中那口气,又道:“有些人心门不敞,相识再久也不过白首如新。我与游逸尘相识不过一年,但我清楚他的秉性为人。”

      “你清楚他的秉性为人?”闻人时仿佛听了一个笑话,忽然大笑起来。他的眉头中间还是有一道折痕,让他的笑意染上了森然冷意。

      “你真的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吗?”他忽然俯身向前,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戮仙台之祸后,雪麒麟去哪儿了?”

      喻念安只像是被他忽然靠近的作动吓了一跳,微微偏了一下身子,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可是她的瞳孔却慕地收紧了。

      有些重要的事情,不管你多么自欺欺人地想要逃避,都做不到真正淡忘,反而会让它们悄悄潜进你的深层意识里,蛰伏着等待一个破土而出的时机。

      就像现在,喻念安不过听见一句含义不明的低语,电光火石间已经明白了一切,连假装都来不及。

      她仓促地笑了一下,与闻人时拉开距离,“没想过,也不感兴趣。”

      “真的吗?”闻人时微微勾了一下唇角,就着这个俯身的姿势看着她微微颤抖的长睫,“但是我现在真的很想告诉你。”

      喻念安有一瞬间想要捂住耳朵,或者站起来逃走,可是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紧紧握住了自己放在膝头的手。

      “你知道戮仙台之祸发生的时候,媗夫人为什么带着那么多阵法师上戮仙台吗?”闻人时顿了一下,自答道,“是为了修改阵法,因为河洛大阵已经压不住那两头上古妖兽了。那时候他们上戮仙台本就是为了杀掉两头妖兽做准备,只可惜中途出了岔子,阵法还没改完,雪麒麟先被人放出来了。所以你觉得雪麒麟在南镜造下了那么大的杀孽后还能好好的被押回戮仙台吗?”

      结合游逸尘曾经掐头去尾讲过的事情,真相已经很明显了。

      河洛大阵由来已久,力量一直在衰减,镇妖塔力量减弱,两头妖兽苏醒是迟早的事。所以南镜王决定召集阵法师改造阵法,将镇妖塔下的妖兽换成妖丹,如此一来,南镜的结界说不定还能稳固几百甚至上千年。只可惜第一次改造的时候就出了意外,雪麒麟冲下戮仙台,他们只好将它就地斩杀。

      从雪麒麟身体中剖出的妖丹,就是浮灵珠。

      二十年前第二次改造阵法的时候,闻人时忽然反水,放走了九爪苍龙,还拿走了镇妖塔下的雪麒麟妖丹,所以媗夫人不惜以身殉阵,剖了自己的妖丹稳住河洛大阵,所以游逸尘来到了中州。

      其实喻念安曾在浮灵珠苍茫的力量中感应到过一些东西,只是她懵懵懂懂,始终不知道那些仿佛远古残存的记忆片段是什么。

      当她第一次出现在界河村,游逸尘一眼在客栈中看见她的时候,内心应该是很欣喜的吧,毕竟终于找到了失而复得的浮灵珠。

      每一次他看向她的时候,喻念安在他眼里是什么呢?喻念安在其他人眼里,又是什么呢?

      几日前木青曾邀她去南镜,如此明显的杀意环伺着她的时候,喻念安心里居然还生出了受宠若惊的感动,这样被人卖了还乐呵呵帮着数钱的傻瓜,料想别人对她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游逸尘心里大概有自己的计划,所以拒绝了木青这时候带她回南镜,可是谁能料到,陆照雪居然在她身上下了流踪蛊。

      种种往事细细推算,有种天网恢恢的感觉,喻念安深陷其中,忽而觉得疲惫不堪。

      “浮灵珠就是雪麒麟的妖丹,我早就知道了。”等自己纷乱如麻的心绪渐渐平复下去,喻念安才出声答道。声音里有种以假乱真的平静,“所以你大费周章带我来这里是想杀了我?”

      闻人时鼻子里嗤了一声,“如果杀了你就能让浮灵珠消失,你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他转头看着喻念安,见她只是静静坐着,既无愤怒也无慌张,忽然感到有点儿扫兴,出言讥讽道:“游逸尘这个人,惯会笼络人心,略施小惠便能哄得别人对他死心塌地,这是他的拿手好戏。看样子你都做好了上戮仙台的准备了?”

      喻念安并没有被他激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实际上,她脑子里空空一片,已经感受不到别的情绪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闻人时终于扫兴地“啧”了一声,本来想着看这二人反目成仇也是一出好戏,没想到喻念安根本不按他的套路来,无趣到极点,戏是看不成了。

      “中州有一种禁术,叫血骸封印。你听说过吗?”

      他懒得再跟她周旋,直接进入正题,“这是一种封印恶灵的邪术,倘若遇上怨气太重实力强大的恶灵,既无法超度镇压又不能驱散,便可寻找一个四柱八字与那恶灵相合的人,将恶灵引入人体,在那人身上写下咒文,再用三颗咒钉钉入此人风府与天宗,血骸封印便成了。封印生效后,那人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内里却会慢慢溶解,不出半月,恶灵与它附身的这具躯体,便会一同化作一滩脓血。当然,这个人神魂俱灭,也就再也不会有什么转世了。”

      闻人时说完,垂下眼眸看着喻念安,冷寂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森然的恶意,“前不久,有人告诉我说,这个法子既然可以封印恶灵,对付浮灵珠说不定也管用。”

      饶是喻念安装得再镇定,此刻也绷不住了。闻人时看着她原本光洁的脸上骤然冒出的鸡皮疙瘩,忽然笑了,“别害怕啊,这种早就失传的禁术,我自然是不会用的。而且带你来这里之前,我给你的朋友们留了点东西。”

      喻念安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七娘与湫漓,可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闻人时看着她惊恐又茫然的表情,满意地尝到了一点快意,阴恻恻地说道:“这么容易就毁了浮灵珠,我倒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所以顺便通知了游逸尘。河洛大阵阵眼中的时间几乎是静止的,就算是血骸封印这么阴毒的法咒,在那里也很难发挥出它的作用。你说如果游逸尘知道你被下了血骸封印,是会趁浮灵珠的力量还没被消耗之前赶紧将你投入阵眼稳住河洛大阵,还是抱着一点儿渺茫的希望四处替你寻找解开封印的办法呢?”

      这就好像在问,在南镜和喻念安之间,游逸尘会怎么选择。

      “疯子。”喻念安听见自己颤抖着声音说道,“别做梦了,他不会来的。”

      媗夫人的妖丹就要撑不住了,九爪苍龙现世之前,他必须要重新加固阵法,不会半途赶来的。

      可是他来与不来,都是为了南镜,好像跟她没什么关系,喻念安兀自哂笑一声,也没力气跟他争了。

      “好啊,那我们来打个赌,看他会选你,还是南镜。”闻人时好像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

      “如果你赢了,南镜就亡了。如果我赢了,那我就高抬贵手,让南镜再苟延残喘几百年。怎么样?你希望谁赢?”

      闻人时的表情变得无比认真,好像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头来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喻念安与他距离极近,近到她一抬眼就可以看清他银色眼罩上繁复的纹路,还有他比常人更为浓黑的眼睫。她垂下眼,目光落在他修长的脖颈上,拇指不动声色地摩挲手上的戒指。

      就在她思绪越绷越紧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叩叩叩——”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感觉消失了,闻人时微微皱了一下眉,转身问道:“什么事?”

      “族长,幻境出事了。”

      闻人时看了喻念安一眼,没再多留,一拂袖打开了房门,几个闪身消失在竹苑外的小路上。

      门扉“嘭”的一声合上,喻念安一身冷汗,脱力地仰倒在铺着稻草的木塌上。

      她闭上眼睛,这一年多来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中所经历的种种浮光掠影一般划过她的脑海,明明灭灭的影像中,她看见游逸尘望着她,目光专注而沉静。

      “不论成功与否,你都不会受到伤害,我保证。”

      直到现在,她已经知道了一切,还是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句逢场作戏的敷衍。她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感到有泪水顺着眼角流进头发里。

      四周寂静得可怕,时间不知静静流淌了多久,久到喻念安渐渐连眼泪也没有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疲惫。半梦半醒的朦胧意识中,她忽然想到,如果游逸尘真的来了,那会是个什么场面。

      她会像一头待宰的羔羊一样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茫然又无助地咩咩叫唤,游逸尘风尘仆仆地赶来,居高临下地,用漠然又复杂的眼神打量着她……

      这样的场景,光是想想就让她觉得窒息。

      不行!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她才不是只会哭鼻子的废物!

      喻念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吸了吸鼻子,一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一边想道:只要能破了这里的禁制,以她现在用拘灵法咒的能力,不愁从这里逃不出去。

      可是这门要怎么开呢?

      就在她病急乱投医地想着要不要来一招大力出奇迹的时候,门忽然被一股极大的力量从外面爆开了。

      对,就是爆开了,门扇是被震得四分五裂直接飞出去的,爆出来的气浪将喻念安和她身下的床榻以及屋内的一切一起掀飞了出去,屋内的禁制“嗡”的一声显现出包围着整间屋子的血红脉络,下一瞬却又像火焰熄灭一般消散了。

      喻念安从一堆稻草中间狼狈地探出头,在豁然洞开的门框中,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影正从院中一步步走来,而在他周围的地面上,扮作村民的闻人一族已经倒了一片。

      外面的打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瞬间就结束了?要不然她怎么连一点响动也没听到。

      这个人看起来走得并不快,但是眨眼间,他已经一脚踏进了屋内。

      喻念安看着眼前之人,呆呆地把插在自己头上的稻草拿掉,这才发现他全身都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看着薄如轻纱,笼罩之处却怎么也看不真切。别说面容,就连高矮胖瘦,年龄几何也分辨不清,只能勉强看出,来人应该是个男子。

      “你……你是谁啊?”

      黑衣人并没打算回答她,只是缓缓抬起手,瞬间一股极大的吸力自他掌心生出,几乎要把喻念安原地拎起来。

      简直不讲武德,上来就动手!

      喻念安心里骂了一声,身子用力向下一坠,右手食指上的黑色戒指银光一闪,迅速在她脖子周围凝出一道月牙型的光刃。

      “别动!不然我就血溅当场!”喻念安喊道,“如果我现在把自己的头割下来,浮灵珠没了这层肉|身禁锢,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当初游逸尘把这枚戒指给她的时候,喻念安颇有些嫌弃,因为它除了材料珍贵,好像没有什么别的用处,完全不及之前碎掉的戒指实用,她打算拿绳子把这中看不中用的宝贝穿起来贴身戴着,免得什么时候给弄丢了。

      游逸尘知道后,当场给她翻了个白眼,并把戒指拿走了。

      回南镜之前,游逸尘才把戒指还给她,他不知用什么方法融了自己一丝灵力在上面,即使喻念安没有灵力,也可以随着心意变幻出一道光刃来,只是这光刃威力有限,按游逸尘的说法,是给她当个乐子玩玩。

      没想到这乐子第一次出手,竟然是要割她自己的脖子。

      黑衣人似乎没料到她还能来这一出,明显愣了一下,那股极大的吸力弱下来了。

      此人有备而来,能这么精确地找到她的位置,多半就是闻人时口中那个会使用血骸封印的人。喻念安努力看着他的脸,想要从中分辨出一点端倪,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堵上自己性命造成的威胁只维持了一瞬,喻念安还没来得及谈条件,只感觉一股极大的威压迎面压来,刚才还漫天飞舞的草屑忽然全被压向了她身后的墙壁,整间屋子嘎吱作响,仿佛随时都要散架。

      以她过往的经验来看,她马上就要体验到浑身骨头都快被碾碎的疼痛,可是这一次,这种感觉却迟迟没有来。她脖颈处的光刃违背她的意愿自发碎裂,化作一道淡淡的光幕笼罩在她全身,仿佛是个为她展开的结界。

      喻念安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流淌着一线银光的戒指,不由得愣住了。

      正胶着不下之时,那黑衣人似乎感应到什么,忽然收手,闪身退了出去。

      那一瞬间,喻念安也感觉到了,或者说,是她手上的戒指,忽然也感应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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