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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腐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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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壤是什么?”喻念安脑子一抽,“我只知道腐殖土,栽花儿的那个。”
其实上一次来这个地方,在那个小荒村避雨的时候游逸尘跟她提过一嘴,这种尸横遍野魔物横生又因为毒瘴常年照不到日光的地方容易滋生出腐壤。腐壤顾名思义,就是那些身体高度腐烂,意念却没完全消散的腐尸组成的,这些腐尸相互吞并融合,最后会变成一大摊带着怨念的烂泥。它们本能地吸食一切新鲜血肉,却由于没有完整的可以活动自如的身体,杀伤力并不强。况且腐壤惧怕阳光,常年躲在地下,在这片密林里没什么存在感。
游逸尘说,这种烂泥巴最大的杀招就是粘在你身上恶心你,别的没什么用。
喻念安信了游逸尘的话,所以她觉得让陆照雪这么紧张的腐壤和游逸尘所说的烂泥巴肯定不是同一种东西。
陆照雪一边领着师弟师妹往回走,一边低声解释道:“一般的腐壤不难对付,但这里的已经长得太大了,恐怕整片森林下面全是它藏身的孔洞,一旦被它发现,我们就无路可逃了。”
喻念安想象了一下在一片尸泥湖泊里游泳的情景,什么话都不敢多说,闭了嘴默默跟着陆照雪一路疾行。
正走着,最前面的陆照雪忽然停了下来,南月河只看了一眼她的眼色,默默将手按在剑柄上。
幽暗的丛林中陆陆续续浮现出星星点点的闪光,一道道人影从黑暗中沉默地走出来,那些闪光便是他们手上的利刃被灵力激出的灵芒。
看来闻人时已经不想跟他们玩躲猫猫的游戏了。
喻念安粗略扫了一眼,竟有接近百余人,心里不免有些发怵。
见对方这种架势,陆照雪却是仗剑闲立,面上波澜不惊,开门见山道:“浮灵珠丢了,料想你也会跟过来,不过——”
她向“湖泊”方向瞥了一眼,“要动手,咱们最好换个地方。”
陆照雪与闻人时前不久才交过手,以他们之间的立场来说,这喊话很客气了。腐壤已经大规模涌出地表,闻人时耳目众多,不可能没看见,他听明白了陆照雪的意思,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好啊。”他伸出手,遥遥一指陆照雪背后的喻念安,“把她交给我,我对你俩没兴趣。”
陆照雪的回答是慢慢拔剑出鞘,长留仙剑的剑芒柔和又干净,像一段皎洁的月光。
黑暗中,闻人时的手指微微抬了一下。
不知是谁忽然出了手,一道灵力瀑流从天而降,携着隐隐翻腾的雷电之力向三人站立的地方袭去。
陆照雪仰头一望兜头罩来的白光,拎起喻念安闪电般窜向一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土石树干掀飞四起,等在一旁的闻人一族手持弯刀长剑,纷纷从树上跃了下来。
在那道灵袭的余光中,陆照雪回头望着身后二人道:“各人顾好自己。”随即挥剑加入战场。
“南镜的人都这么疯吗?”南月河骂了一句,抬剑格住一左一右兜头劈来的两剑,一矮身从他们的辖制中翻了出去。
鬼面蛛幽灵一般出现在喻念安身后,八只被拘灵法咒异化过的长腿仿佛精钢铁爪,将她牢牢护在身下,一团团饱含剧毒的白色蛛丝喷射而出,所过之处青烟翻腾刺啦作响,不幸粘上的人顷刻间便被烧得血肉模糊。
但拘灵法咒再厉害,也无法改变所拘之灵原本的特性。闻人一族的修士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几个回合下来就发现了大蜘蛛的弱点:怕火。
火光一起,蛛丝瞬间没有了用武之地。陆照雪与南月河的处境更加危险,他们一人一剑,要对付与自己水平相差无几的几人甚至几十人,这样巨大的灵力消耗下,根本坚持不了多久。这两人不过是闻人时计划之外无足轻重的卒子,螳臂当车,只有死路一条。
看着他们在火光中渐渐染血的白衣,喻念安心下一沉,召出光刃,对着自己的胳膊狠狠划了一刀。
打群架是吧?人多欺负人少是吧?
那就怪不得我了。
一个个各怀鬼胎,抢来抢去,都想让浮灵珠为己所用,但它在我身上,就该为我所用!
心中一口郁结之气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喻念安将鲜血淋漓的手平举在身前,绯色光芒随意念而动,迅速凌空铺展开巨大的圆形法阵。顷刻间无数道绯光划过夜空,向着四面幽暗的树林飞去,仿佛是从她手里延伸出去的血线。
山野寂静了一瞬,然后震耳欲聋的兽鸣咆哮哭喊从四面八方传来,密林里游荡的魔族仿佛同时收到了什么指令,洪流一般朝着这片热火朝天的战场席卷而来。
在闻人一族那些高阶修士面前,这些魔族仿佛蝼蚁,不值一提,一剑横扫便能清理大片,然而它们仿佛是无穷无尽的,凶悍可怖且有了神智,知道如何分工合作。
有了魔族加入,形势立刻逆转,将二人逼得没有喘息之机的合围渐渐漏洞百出,陆照雪从密集的攻击下突围而出,与南月河对视一眼,几个腾挪退出混乱的战场。
剧烈的灵力激荡下,飞沙走石飓风四起,血肉与土石在摧枯拉朽的力量下化为齑粉,上空的毒瘴翻涌不止,散而复聚,仿佛摧城的黑云。
血月之夜那场失控的混战之后,喻念安在无数次复盘中学会了何如操控数量庞大的目标。比如这里的魔族,她根本没有分出太多的神识去操控它们,只要一点点指引就够了,甚至不需要刻意强化,反正此地魔物取之不尽。
火光与灵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墨黑的液体四下横流,汇作溪流淌入山间,腥臭味浓得有如实质,几乎要将人挤压致死。
她站在原地,清晰地看见那些发着红光的弯刀何如瞬间吸收魔族的血液,尖利的爪牙如何撕开血肉骨骼,充斥耳膜的是惨叫、怒吼。
她始终冷眼看着这一切,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从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流入她看不见的某个地方。急速的血液流失让她感到异常寒冷,牙齿打颤。心跳得很快,她知道这是因为恐惧、反抗、还有杀戮带来的快意。
地面忽然震颤了一下,陆照雪捂住肩膀上血流不止的伤口,趔趄了一下。南月河赶紧扶住她,“怎么又地动了,该不会惊动了地下的什么东西?”
陆照雪望向喻念安的方向,只见她站在鬼面蛛下,手臂血流如注,然而她似乎无知无觉,神情漠然,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看起来不太对劲,这儿魔族越来越多了,趁现在赶紧带她走。”
刚要举步,数道黑影从地沟中探出来,毒蛇一样缠住了她的脚腕。陆照雪提剑便扫,那些缠在她脚上的部分立马散开成一团浓稠的泥浆。
“腐壤过来了。”
“怎么树上也有,脏死了。”南月河一步从身后焦黑的枯树旁躲开,甩了甩袖子上的腐壤,四下一望,惊道,“天呐,到处都是。”
方才与闻人时一番恶斗,他们早把腐壤这茬儿忘得一干二净,再加上此地光线不好,树也黑不溜秋泥也黑不溜秋,腐壤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根本没人注意,现在才发现,地上已经很难找到一块下脚的地方了。
远处血肉翻飞的混战还在继续。
更剧烈的震感出现了,眼前平整的地面突然凹陷下去。
陆照雪看着那处凹陷,察觉到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巧,偏偏是以徐师妹为中心的凹陷,还是说,因为她身上特殊的血液,腐壤在那里集中了?
“不好,地要塌了。”
陆照雪脚尖一点,翻上附近仅存的半截树桩,然后借力跃向喻念安所在的地方,她双膝以下都已被淹没在腐壤中了。
就在指尖够到她的瞬间,整片凹陷的区域毫无征兆地完全塌了下去,腐壤灌满了地下巨大的空洞,一片新的黑色的“湖泊”就这么出现在她们脚下。
“徐师妹,醒醒!”
眼见喻念安就要被拉下去,陆照雪御剑而起,一把将喻念安拽起来丢向南月河。在她背后,“水面”翻涌而起,仿佛被惊起的巨大海浪,她闪电般地侧身闪躲,却还是被触须一样忽然冒出的腐壤裹住了双腿。仙剑粘上这种污垢不堪的烂泥,澄明的剑芒竟暗淡下来,一时挣开不得。
“阿照!”
南月河丢开喻念安,御剑飞到陆照雪身边,一沓符纸从他手中翻卷而出,携着一股噼啪乱闪的电光拍向腐壤,然而那好似东西无形无质,符纸根本无法逼退它分毫。
喻念安甫一清醒立马拘了不远处的魔族过来,也许是因为上空毒瘴的原因,在这片密林里,她没有见过会飞的魔族。那些无法飞行的魔族根本无法靠近腐壤中心的陆照雪,强行催出的翅膀也根本带不动它们的身躯,只能接二连三地被这黑泥吞没。
陆照雪身受重伤早已力竭,此刻已经半截身子被裹住,完全靠南月河御剑强撑着。
“想办法!快想办法!”南月河用尽全身的力气拉住越陷越深的陆照雪,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就在喻念安一筹莫展快要急疯的时候,一只巨大的飞鸟从密林深出飞出来,羽毛雪白,与这里混乱肮脏的一切格格不入。
那只大鸟低低掠过远处厮杀成一片的魔族,径直飞到腐壤中心的二人头顶,悬停着啸叫了一声。南月河不疑有他,伸手抓住白鸟的脚爪,借着这股上升的巨力终于将人拖了出来。
“陆师姐怎么样了?”见二人落到干岸上,喻念安急忙问道。
“还好,没什么大碍。”南月河替陆照雪探了探脉,回过头来,“徐师姐,谢谢。”
喻念安眼前发黑,听到这话,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耳边却传来一个熟悉又沙哑的声音:“替我保密,永远别告诉她。”
*
“你醒了?我们出来了。”
喻念安刚微微动了一下眼睛,便听到了陆照雪的声音,清凌凌的,好似冷泉流过。而她自己似乎是躺在谁的背上。
月光下陆照雪的脸美得惊心动魄,血污也无法遮掩分毫。她看见这张美丽的脸凑近自己跟前,张了张嘴,“现在我们送你回临清镇。”
喻念安清醒过来,想要说话,却没力气张嘴,只得掐了一下背着她那人的胳膊。
“掐我干什么?”南月河扭头抗议道,“背你还不乐意了!”
陆照雪已经懂了,“不回临清镇吗?那你想去哪儿?”
喻念安认真想了想,脑子里一片空白。
良久,她惨然一笑,天大地大,竟是无处可去了。
……
“喂!你别晕啊!”
“话还没说完,你到底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