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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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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的夏天,城市正朝着一切方向铺开。市中心本是公厕的十字街头,迎来北方首家麦当劳;东三环贯通,企业冠名立交桥,据传出价百万之高;西山高教园附近立起DNA双螺旋雕塑,民营电子城渐具规模;北四环兴建,通体纯白的高层住宅拔地,并亚运村为天际一景;南侧批发市场林立,外来人口聚集,投机倒把,白手起家,杀人越货时有发生。远郊终于迎来大型商场,中心城区轻工厂房迁往临近区县。摆摊者摆摊,下岗者下岗,青年教师住房紧张。脚踏车穿行,面的急刹,公交飞驰,五点下班,人人回家看《渴望》。
1993年的夏天,月岛萤在傍晚穿越广场,穿越归笼的鸽群,走到教工宿舍楼底。平城大学周边,前些年还是农田的地方,已演化为咖啡馆一条街。美式苦如中药,拿铁气味焦糊,人人吞云吐雾,谓之塞纳左岸。偶有诗人吟风弄月,要学法兰西风度。然而教工宿舍楼却仍是50年代苏联工程师手笔。穿过厚重铁门,绕开单元楼里并排摆放的自行车,沿着台阶上到顶层。青年教师的宿舍永远在顶层,这是分配者的智慧:因为他们总不会在这里久住。
远远地便听见喧腾,油烟气漫过来,浸透半条走廊。单身汉都有一口小锅,蒸炒煎煮皆可应付,一枚番茄能烧出五种花样:炒饭、炖汤、凉拌、生食,发工资时才有肉吃。想是他那待人热忱的导师又在偷偷开火了。半年前隔壁系刚烧了一屋,俄国留学生列夫睡前抽烟,火星子燃着床单,幸好人腿长,跑得快。民间消防队携锅碗瓢盆赶到时,他浑身上下只一条裤衩,很伶仃地站在寒风中,和为首的日向大眼瞪小眼,张着嘴,轻飘飘吐出一个烟圈。
那个冬天过后,学校出台新规,宿舍不准用火。然而此事向来防君子不防小人,更何况敌人出在队伍内部。月岛推门进去,十平小房间,左边一张硬板床,右边靠墙三排铁质书架,中间四张课桌拼起简易办公桌,靠窗摆了盆半死不活的吊兰,叶子被风掀得颤了颤。
“月岛!好慢!”日向端着碗,“是不是论文开题没搞定,不敢来?”
他说吃饭不许敲碗,日向问为什么。他说听起来很像乞丐,日向来不及反驳,便被人从后面拍了肩膀:“你们这样成群结队来我家打秋风,不是乞丐是什么?”
列夫灵机一动,冒出新词儿:“是讨教。”
“是偷师,”月岛冷笑,“你俩都不是我们专业的,开什么题?”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然而这群不同来路的年轻人,到底围成一桌,坐下了。丝瓜汤热气蒸腾,德国黑啤泡沫飞溅,豆腐干与花生米同嚼有火腿滋味,青椒炒肉中的肉丝难得比青椒更多。于是月岛心中了然:今天发工资。
他那钱包比脸面更干净的导师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别客气。”
月岛把碗往里挪了挪:“最近没胃口。”
“这哪行!”日向大惊小怪,“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你一餐两碗饭也没见你长个儿。”
“狭隘。建设社会主义靠身高吗?”
“嚷嚷什么,就算不靠身高,也没听说靠分贝的。”
“你急了,”日向洋洋得意,“说不过我就开始人身攻击,是吧影山?”
“国王陛下好好吃饭呢,”月岛报以冷笑,“拖人下水算什么本事?”
“阿大不说阿二。”导师开了瓶二锅头,满上,“一顿饭堵不上你俩的嘴?”
已经许多日子没有下雨,空气燥得能冒火星。陆陆续续有人推门,生熟面孔蒸得火热,嘴皮子翻飞如锅铲,炒出八大菜系、满汉全席。我前两天去试镜,列夫说,前头一个留学生,莫斯科来的,人家不要,嫌不够洋气。轮到我,你猜怎么着?我说我斯堪迪纳维亚来的!北欧,是不是特高级?那导演压根儿没听过,一挥手就给我过了!
说到试镜,影山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肉,及川前辈的电视剧中心怎么样了?
你都不知道我们哪来的消息?日向抛出三颗花生米,好像从平城电视台拉了几个人,在东郊租了一溜平房,准备拍情景喜剧?
不是吧?隔壁过来串门的大地疑惑,我听人说他和主管部门谈不拢,资金也不到位,一拍桌子南下了?
1993年的夏天,许多聚在屋里的面孔去向已定。日向只身赴美,影山分配教书,孤爪抱着一箱家当在电子城盘下一间店铺,大将跑到中俄边境投机倒把贩卖牛仔裤暖水壶。终于,喝酒划拳、插科打诨的一伙人散去,十平米的教师宿舍里,只剩下月岛萤。端着碗,默默地,吃出了满身的汗。他那导师哼着小调收拾停当,洗碗时又蹭了隔壁屋半集《渴望》,回到房间,仿佛才想起有他这么个人,笑道:“难为你坐到这个点。还有什么问题?”
月岛的目光从对面两架旧书上移开,像蜗牛缓行,留下透明不可见的印记。“这是我的论文开题报告,”他翻找书包,“需要您签个字。”
“就为这个?”导师扯扯口袋,从枕头底下摸出笔来,“系里越来越会走形式了。”
“形式总是要走的,”月岛顿了顿,见那支笔没水,只好叹口气,递过自己的,“不走这点形式,人都跑光了。”
导师把开题报告从头翻到尾,从尾翻到头:“确实,这都快开学了,我期末布置的论文还没收齐。忙着女娲补天呢,哪有时间开题。你们班那几个,打算下海创业?去向都定了?”
“国际贸易,计算机。创业风险大,最多的还是去外企和做代理。”月岛言简意赅,说到这里,如刹车般,轻轻一停。“但我还没有。”
宿舍里光线昏暗,导师终于签完了字:“及川去的是海南。那儿炒房,一晚能赚百万。他四月去的,六月楼市崩盘,好在转手及时,没背上债。前两天来了信,说是想去浦东闯闯看。还说做生意要的就是时间和空间,消息和货,总有一个要跑在别人前面。”
“话是这么说,”月岛不动声色,只泼冷水,“结果也未必尽如人意。”
“没有人比及川更擅长投机倒把。”导师笑了,开题报告还到他手里,“黑尾铁朗”四个字,在月色里静静地沉下去,沉到底。
“他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
往前两年,平大北侧的火神庙还未推倒,秋天来时,水塘茫茫,芦苇长得及腰高。月岛脚踩乱叶,手拨秋虫,掌心被蛇皮袋勒出两道红痕,风尘仆仆赶到中文系三号楼。迎新的横幅已撤。金漆剥落的隶书牌匾下,有人围着登记入学的木头课桌,打牌。
“明天可不能这么玩了。”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你懂什么,”鸡冠头模样的男人肃然道,“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打牌是一种辩证法。”
“确实,2比J强,以小搏大。”
“四个J能组一副炸弹,量变引发质变。”
“黑尾老师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三个大王被关在家里,还输了我俩明天的饭票,”对面笑眼盈盈,“不也算福祸相依?”
“他要是不输这一把,明天还得接着拉人,输了这一把,消停好几天,重整旗鼓再继续。”又有平头男人帮腔,“可见打牌是否定之否定。”
月岛拾级而上,静立旁侧,看见被围攻的大摇其头:诸位这属于庸俗辩证法,我没话说。既然嘴皮子停不下来,喝茶吗?上好的普洱,三千年一开花,五千年一结果……
难怪今早看见系主任骂人,旁边抹了满脑门发胶的恍然,原来他办公室的茶叶小偷是你。
于是那人又笑:茶道风雅,怎么能叫偷呢。好酒藏着也罢,好茶怎么也要给咱们青年教师分享一下。有话说得好,这世界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是我们的——
别腆着脸往上蹭了,这话说的是新生。对面踹他一脚,你算哪门子新生?
“所以我才打麻将啊,钻研辩证法,今天的我否定了昨天的我,明天的我又要否定今天的我,日日蜕变,重获新生……没水了,”功夫茶具摆开,茶叶先过热水,那人提着开水壶,夸张地抖了又抖,只可惜没倒出一滴,这才苦笑道,“谁能帮忙添点儿?”
众人纷纷抬头看天,数遍晚霞火烧云,满脸写着否定,意思是你自己去。不是吧,他扼腕,水房就在系主任办公室旁边,你们这是要把我往火山口送啊!
西晒太阳明晃晃的,闪眼。月岛退后一步,站进树荫里,满地摇曳的碎金中,想起本科时班里一位颇有相声天赋的同学,总把汉语言文学系,说成汉语阎王学系。原来地狱是吵闹的。正斜着眼睛偷看那一桌残局,忽然被点了名。“我说这位新同学,”男人“啪”地一扣盖碗儿,“看了那么久热闹,要不要,帮帮忙?”
从那以后,他便跟着黑尾读书。前往水房的路很长,穿过一道花影重重的小径,踩着几块吱呀作响的青石板,拐过三折回廊,渐渐的,头顶没有了自然光。红绿掩映的歇山顶屋檐下,建筑主体已改建为整齐排列的苏联式办公楼,一个一个,好像小型火柴盒。吊灯高悬,人影游动,偶有招呼声碰撞其间。黑尾带他找到教务,领了新生手册、寝室钥匙和饭票,印着中文系红字的茶缸晃荡作响,问他,哪里人,哪儿毕业,什么方向?
月岛说春城,春城大学,末了又说,现当代文学。
东北人?黑尾竟乐了,半个老乡啊!
他看看黑尾:打扮,不像,口音,不像,气质,不像,唯有牌路是像的,可见打牌不仅是方法论,还是世界观。精神故乡,黑尾解释,我也在春城读的大学。
校友。月岛点点头,不慎漏出一句,师兄好。
黑尾眉开眼笑,得寸进尺。从此有事同学,无事师弟,硬生生将自己叫小一辈,旁人问起,说是留住青春,何乐不为。你倒青春了,叫你学生怎么办?如父如兄,师父就是师兄,他振振有辞,有区别吗?
他们这届共招四人,外加一个北边来的留学生。冬天过去,苏联已成旧话,开学注册时,列夫领了表,歪歪扭扭写下俄罗斯。周末去东城商业街附近找活,满街星探围拢,问哪儿人,他撒谎不脸红,挪威血统,美国户口!
隔日那张俊脸便印在《人间指南》的封底广告上。施坦利化肥,德沃克冰箱,美国人用了都说好。大将扯下封底糊窗户,挡住早春三月的寒风:出身来历岂能说改就改?列夫同学,政治立场不坚定啊!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列夫拆开油纸包,猪耳朵配二锅头,不带点名头,工作不好找。
那边乐了,继续上纲上线:共产主义战士岂能为五斗米折腰?
这边不为所动,嘎嘣嚼得响亮:我这属于战略性撤退,卷土重来未可知呢。
大将咋舌:上学期普通话还说不顺溜,这学期怎么就会背诗了?
工作需要,月岛替嘴角泛油光的室友回答,上周刚去录了档节目,人家要他扮中国通,照台本背的。
大将终于被这社会主义兄弟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市场经济大潮中勇敢扑腾不怕呛水的精神打动,抑或受其启发萌生投机倒把的崭新思路,摆摆手不予追究:总之你该和月岛学学,对待朋友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警惕修正主义!
月岛立场确实坚定。无论师父或师兄,都是一张冷脸。刚入学的秋天,系里纲纪废弛,教工们下班打牌,办公楼夜半闹鬼,现当代文学这样的年轻专业,本就没有千年流传的森严面孔,学生更是松散如野畜。缺勤的缺勤,蒸发的蒸发,挣外快的挣外快,常和校外企业眉来眼去,或一跃而成知名民间诗人,或转头上了地方派出所黑名单。以至于有老师投诉,知道你们那群学生干什么吗?放着好好的书不读,去给出版社打广告!什么“创造永恒,书写崇高,还大众一个梦想”,还不是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争风吃醋,白日做梦?真叫有辱斯文!
于是黑尾临危受命,周末开读书会,讨论文坛新作,欢迎一切同学旁听,为营造虚假繁荣的效果,又要求人人发言。月岛是这届现当代文学仅存的硕果,自是重任在肩,殿军出场。然而迎着导师的殷殷目光,却只管将前头那些业余批评家、专业爱好者的观点总结一番,述而不作。导师长叹,师弟没有意见?他摇摇头,我的观点平庸,比不上诸位。
平庸就不可以说吗?真理越辩越明嘛!
下次一定,月岛往后缩缩,躲到嚷嚷着何时有夜宵可吃的同学身后,下次一定。
下次他依然坐在角落,满脸非暴力不合作,除总结陈词之外不要找我。人人都说,虚心接受,死不悔改,月岛有三十年代上海滩搞飞行集会在提篮桥三进三出的左翼战士风范。
月岛笑都不笑。导师为人如何,他再清楚不过。长着一张往来皆是客的热心面孔,其实心里自有铁秤一杆。这一位,需严格要求,那一位,要宽容以对,有人适合给出版社写些老少咸宜的广告台本,有人最好招入麾下先坐十年冷板凳。座中人几斤几两一清二楚,却只管垒起七星灶开火煮夜宵。知识分子臭毛病,心里这样想着,他抽出架上砖头厚的资料集,却在书脊缝隙之间,捉住了一双微微的笑眼。
那笑眼也捉住了他:“真巧。”
真不巧。月岛心想,我原本打算早上过来借书的。
早上借书较为安全,因中文系师长皆为密涅瓦猫头鹰,黄昏后才会打着哈欠从宿舍起飞。更何况黑尾过着美国时间,除在教务安排下骂骂咧咧去上周三早课,其他时间雷打不动,从清晨睡到下午。他在借书单上匆匆填好个人信息,正欲溜之大吉,却被慢悠悠签名的黑尾叫住。“别急啊,晚上没事吧?老师请你喝咖啡。”
大晚上的喝咖啡,您没事吧?这尖酸刻薄的拒绝尚在酝酿,黑尾却已先他一步出了图书馆。钟敲了六点整,通往东门的主干道人头攒动,自行车流如洪汛,携带着蓬勃蒸汽,扑面而来。这泥沙俱下的感觉令月岛恍然,心想,竟已是1992年的春日了。
1992年春,东门外旧书市场平房改建,开起首家咖啡馆,从此结束三公里内只有苍蝇小馆的历史,历史系编纂平大野史,谓之脱亚入欧。一时间,民间纪录片放映风起,情侣纷纷转移阵地,油尽灯枯的文艺青年,突然冒出若干新作。或曰,“他们视咖啡馆为一个时代的良心。/国家与私生活之间一杯飘忽不定的咖啡/有时会从脸上浮现出来,但立即隐入/词语的覆盖。”或曰,“我在追忆/西北偏北的一个破旧的国家//雨在下,你私下对我说/“去我家/还是回你家?”
“你觉得哪首更好?”黑尾掏钱在杂货铺买了一包廉价香烟。
月岛摇摇头:“我不懂诗。”
“真的吗?我以为你们这些学现当代的,都是文学爱好者。”
“这话听起来像在骂人。”月岛叹气,“充其量会背一两句。”
黑尾随口问:“哪句?”
他不答,却在心里默默地想。我们都是梦中人。不能醒来。/不能动。不能梦见一个更早的梦。
菜单简明易懂,黑咖啡,白咖啡,牛奶咖啡,巧克力咖啡,配幸运饼干和薯条。黑尾问,喝什么?月岛从头读到尾,很谨慎地点了一杯雪顶咖啡。系着白色围裙的店员飘然而至,又飘然而去。吸管伸到杯底,低头小心品尝,眉头拧成川字,听见黑尾在对面朗声大笑。笑什么?他怒目。师弟还蛮可爱的。导师从抽屉里挑出一只勺子,推过来:你把冰淇淋吃了吧。
夜帘低垂,火星明灭,将法兰绒烧出一个破洞。黑尾东拉西扯,说起十多年前他在春城读大学,滴水成冰的冬天,街上仍有老太太推车卖雪糕。他与朋友翘课出来,馋虫发作,摸遍全身裤兜,找不到一分钱。朋友说,你舔过铁门吗?
“你知道为什么要舔铁门吗?”
“氧化反应,甜的。”月岛的银匙碰在杯壁上,“但是舌头可能会黏在门上。”
黑尾挑眉:“你试过?”
“我哥哥试过,黏住了。”舌尖的冰激淋融化,“他从小就这样,艺高人胆大。”
他才不愿与导师发展这样能拉家常的亲密关系,于是不动声色转换话题,把聊天内容往正事带去。他们专业虽以散养为主,却也不是全无组织纪律:本科生作业批改,教务部开课手续,每逢大小会议,总要提前来岗,端茶倒水。大他一届的赤苇甚至兼管读书会经费,原因无他:木兔老师一年内有一半时间不在校内,管住自己就很好,至于管钱,则是奢望。
“他在编稿时读到木兔的文章,就毅然辞职,死心塌地要来读他的研。”黑尾感叹,“你说我怎么没有这样的学生。”
“您可以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没能成为学术明星,”月岛把字条推到他眼前,“报销,速记,校对,然后呢?”
黑尾硕士时来到平城,毕业后直接留校,这些年的文稿散见报刊杂志,课堂讲稿则任学生誊抄复写,并无专著出版。然而日前出版社登门拜访,道明来意,说是想出一套青年论丛。黑尾谦虚,说三十不发文,五十不著书,这是传统啊。负责人笑笑,老规矩不比新企划,我们走的是报刊连载,一周一篇,专评时下流行,外附您的照片,日后结集出版。黑尾不解,鄙人哪里值得介绍?负责人又笑笑,这您就不明白了,平大教授,青年才俊,哪个不是卖点?民主社会,审美也要由人民做主嘛!
几个月后,书稿交到月岛手中,要他校对。草草一翻,文字浅白,并无多少学术含量,开篇却用四页铜版纸印刷作者照片,笑容明亮,有辱斯文。眼下时日艰难,造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平大中文系连工资都难开,做导师的还要请学生吃饭,总不能钱包空空,饿死首阳山。
奶油冰淇淋一点点塌陷。对面突然不再接话,转而取过他手边厚厚的资料集,说这书我那里有,下回送你一本。不必了,他摇摇头,我又不是收废品的。
“怎么能叫废品呢?编者已退出学界,书也不会再版,与其放在架上落灰,给你不是更好?”
“给我也是落灰。”
“写一篇就不落灰了。”这成日应付的人,居然也来叫他应付别人了,咖啡馆昏暗的灯光拂过飘扬的尘埃,声音如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上学期交的札记,想法很好,我正好要组一期稿子,整理一下,怎么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