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式财神在西关》深海Sorceress

57、从前的故事（四十五）

　　蒲人凤一死，属于他的势力基本就散了。有的人为讨新上位的“乞丐皇帝”陈久东欢心，故意向他泄露蒲人凤还有个亲妹的消息。陈久东对蒲人凤的厌恶，即便在他死后也无法释怀，当下恶向胆边生。“我要他平时那么得敕！我今晚就要奸污他阿妹，哼！兄弟们，今晚带你们出去享受享受！”他冷笑。
　　“好！”一呼百应。

　　这天，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天，方便医院附近的乞丐却突然多了起来。起初所有人都没有在意，因为自日军轰炸以来，就有不少无辜牵连受伤的平民、乞丐被送到方便医院，其中就有蒲人凤往日的手下。直到晚上，乞丐数量有增无减，一群群，像蛰伏在黑夜中的鬣狗，带着目的在方便医院附近蹲守徘徊。蒲人凤的手下这才发现不对劲。
　　他在楼上观望，看到有个乞丐模样的人从医院走出来，没走多远便被外面的乞丐拖到巷子里，再也没出来过。即便是平民，他们也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脸上一旦产生心虚的表情，就会被人跟上去盘问。似乎有人发现了他的视线，往楼上看……他赶忙躲起来。他认出来了，有些是陈久东的人，有些是二五仔……完蛋了，寻仇来了。
　　他以前跟随蒲人凤，对蒲人凤的人品不置可否。但再怎么，也觉得罪不及家人，事情不应该做得这么绝，况且他妹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一直救死扶伤。秉着做人的良知，他捂着受伤的伤口，缓缓走到殓房找蒲新凤，将这一情况告诉她。
　　但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蒲人凤还活着时，他的名声还算得上是金钟罩，现在死了，他的名声就是要砍头的枷锁。现在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所有人都恨不得将他的一切分而食之，吃干抹净。“怎么办，现在也搬不了救兵，一出门就会被那些叛徒拖到巷子里打死。”这下，他也茫然了。
　　蒲新凤心灰意冷，心生死志。她反而笑了笑，说：“无所谓了，再不济，他们能将我怎么样。我现在，只想和我阿哥在一起。谢谢你。”说完，她又回了殓房。
　　蒲人凤往日的手下走后，她对伍见怡说：“见怡，你躲到楼上病房去吧，和其他人在一起，我想，他们不会为难医生、护士的。”
　　“你想凭一己之力承担这一切吗？你怎么担当得起呢！”伍见怡急道。
　　“总好过害了别人的性命，现在已经走不出去报信了，即便出得去，我又能找谁帮忙呢？阿春姐吗？我不想再连累她了。我就在这里，守着我阿哥，谁进来，我就和谁同归于尽！”
　　“我陪你！”
　　“别胡闹！你还有家人！你父母、你阿哥怎么办！”
　　“……无所谓了，他们都在香港，已经安全了。我对这个世道已经绝望了，再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阿盛还在这里，我连累过他一次，不想再连累他了。到时候我给他留一封信，我阿哥看了自然会明白的。”
　　“可是……”
　　“别可是了！我陪你！”
　　蒲新凤本来心里多少有点心慌慌，但看到伍见怡义无反顾的样子，心里又重新充满了勇气。她感激地说：“谢谢你！”然后抱住伍见怡，又哭了起来。伍见怡回抱她。两人相互安慰，相互鼓励，等心情平复了以后，一起去做最后的准备。

　　是夜，夜深人静的时候，陈久东的人马闯进方便医院为陈久东开路。一楼的医护、病人，在伍见怡的提醒下，已经全部暂时搬到楼上躲避。此时，大堂里空无一人，只淡淡飘着一股消毒过的气味。陈久东的人马分列两边，恭敬地弯着腰，仿佛他要走的，是一条登基之路。路的尽头，是殓房。
　　叛徒一边带路，一边谄媚地说：“老大，她们应该就在殓房。她们一向在殓房附近活动，自从蒲人凤死后，她们也没出过方便医院，我们一直都看着呢。”
　　走到殓房附近，仍是空无一人。殓房里，只留有一盏灯，似乎在证实叛徒的说辞。
　　一切似乎都太顺利了。陈久东疑心病起，对其他人说：“你们和我一起进去，我玩完给你们玩。”
　　“是，老大。”
　　他们刚踹开门走进去，就被人泼了一身东西，有汽油的味道，也有酒精的味道。一把火折子“从天而降”，随后两个“湿漉漉”的人影死死抱住最靠近的两个人。熊熊大火瞬间吞噬一切。
　　“啊！”
　　她们哪里知道陈久东是谁，又长什么样子，只是出于本能死死抱住离得最近的两个人罢了。陈久东走得慢，没被抓住，饶是如此，还是被火舌烧着了头发和衣服。他惊慌地退出去，三两下拍掉起火的地方，有惊无险。那两个叛徒就没那么走运了，他们全身起火，痛苦地尖叫着，想踹掉死死抱住她们大腿的蒲新凤和伍见怡。但她们是拼上最后一丝信念的，所以纹丝不动。
　　蒲新凤全身极痛，一直哭着、喊着“阿哥……阿哥……阿哥……”蒲人凤的尸体就面色死灰地躺在一旁，一动不动。昔日，他为了保护自己的阿姐、阿妹做过多少功夫，可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能保护住。他的妹妹就在他的尸体旁边，任人欺负。没过多久，蒲新凤的哭声戛然而止，叛徒的尖叫、呐喊也戛然而止，双双倒在地上。
　　伍见怡身上也极痛，但她咬紧牙关，咬出血也仍默默坚持着。她一边听着蒲新凤的哭喊，也一边默默流眼泪。再见了，阿爸，阿妈……再见了，阿哥……再见了，詹臣……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忽然想起以前，詹臣无数次跟她道别时，他总是很正经地跟她讲“再见，伍小姐”。一想到詹臣那规规矩矩的样子，她就想笑。伍见怡最后力竭时向虚空喃喃：“詹臣，希望我们真的能再见……”很快也断了气。

　　等陈久东的人都走后，才有人敢出去通知伍昌盛。伍昌盛穿着睡衣，一路狂奔，跑到方便医院殓房。此时，殓房的火刚刚被浇灭，众人从里面抬出五具尸体。有救护队的人对他说：“见怡、新凤都在里面，她们都没了……”
　　“完了、完了、完了……”伍昌盛六神无主地跪在地上，不知道要怎么跟伍见英交代。

　　天光大亮的时候，叶元春来方便医院找蒲新凤，想跟她商量安葬蒲人凤的事情。当她走进门，所有医护、病人、乞丐都在看着她。他们已经重新搬回一楼。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又是那样的眼神……令她感到讨厌的眼神。
　　她疾步走到后面殓房，就看到五具尸体横陈空地，蒲人凤的衣角被烧焦了些，其余四具面目全非。还是其中两具身材矮小些，才分辨得出是蒲新凤和伍见怡。
　　“不……”她不愿相信。她环顾众人，希望有个人出来给她解释解释，告诉她这不是真的。
　　“阿春姐，昨天晚上陈狗东带人破门而入，想奸污新凤报复老大。新凤有骨气，宁死不从，可惜还是被陈狗东逃了，那两具是叛徒的尸体……”蒲人凤往日的手下难过地说。
　　“不……”叶元春失魂落魄地跪坐在蒲人凤、蒲新凤尸体间，把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放在心口。感觉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完全碎掉了一样。“唔……”她低声抽泣，哭得不能自已。蒲人凤死时，她尚能坚强。现在蒲新凤也死了，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坚强，为什么还要坚强，她只感觉眼前一片绝望。

　　伍见英虽然有伍老爷要照顾，但也仅仅落后叶元春一天。这天早上，他刚下船，就兴冲冲地往方便医院赶。他高兴，不仅仅因为有船顺利坐回广州，更是因为很快就能重见他阿妹。他想好了，见到面，他就一通数落：“伍见怡，滚出来！爸爸已经病倒了，你再拖拖拉拉不肯回去，就是不孝！”码头不会再有陈子豪，叶元春也计划带蒲新凤去香港……这次，他劝伍见怡回香港的筹码大大增加，他一定能将她带回去。
　　谁知，他踏进方便医院，就同样受到了叶元春受到的注目礼。
　　“这是怎么了？”他有些错愕。
　　平时和伍见怡关系好的护士哽咽说：“阿怡死了……尸体还在后面殓房，昨晚死了……”说完，把脸扭到一边，偷偷抹眼泪。
　　“开什么玩笑……”
　　他疯狂冲到后面殓房，就看到叶元春跪在蒲新凤、蒲人凤身边，痛哭到不能自已的模样。
　　伍昌盛一身狼狈地坐在地上，看到伍见英，连忙站起来道歉，“对不起，少爷，小姐，小姐她……”说着说着，已是话不成语，也哭了起来。
　　伍见英揪住他的衣领，厉声质问，“混蛋！你答应我什么！你答应我什么！”
　　蒲人凤往日的手下忍不住替伍昌盛说话，他解释说：“昨晚那个情形也是没办法……陈狗东的人就围在门口，一有乞丐出去，就被拖到巷子里打死，根本没办法出去通风报信。我今天一大早去看，尸体都还躺在巷子里呢。陈狗东投奔了那个台湾人，那个台湾人是日本人的走狗，又和国军的汉奸走得很近，手里有没有枪都不知道，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即便昨晚逃过一劫，日后他还是会去找阿春姐、找宴春台麻烦，新凤在方便医院也别想待了，他们肯定会赶尽杀绝……”
　　“哪怕只有一天……”一天也好，他都拼命赶回来了！哪怕要共同面对陈久东的围剿，他起码不会让她受这样的伤害。他都无法想象，她是怎么面对这么可怕的场景，被烧得肯定很痛……
　　“一天也好啊……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不多给我一天时间……”他泪流满面，痛哭流涕，一时不知该恨上天多一点，还是该恨陈久东多一点。

　　这时，先前和伍见英说话的护士带着一封信走过来，带着哭腔对他说：“这是阿怡拜托我交给你的，你看看吧。”
　　伍见英手抖着将信展开，只见上面娟秀的小字写着：
　　阿哥，人固有一死，那么我希望，死在我所选择的那一天，为我的朋友。她即将遭遇很不好、甚至可能是人生最坏的事情，我想陪她一起面对。黄妈对我最大的影响，不仅仅是她救了我的命，而是教会我，愿意为别人牺牲自己。我能和我的朋友在一起，我很开心。阿哥，人固有一死，你别生我气，也别太伤心，我会永远想念你。阿妹，伍见怡。
　　那一刻，伍见英终是撑不下去了。他崩溃地跪在伍见怡脚边，想去触碰她，却无从下手，眼前的肌肤已是焦黑一片。他更怕他的触碰会痛到她，虽然她已经死了。“啊！”他只能发了疯似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