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是结束，也是新的开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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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顾晓英给她打电话：“有没有空？我美国同学回国，我到广州替他接风洗尘，下午接你一起去吃饭。”
“现在疫情这么严重，在外面吃什么饭？”顾晓怡不情不愿。
“去他家吃又不是在外面吃，有什么关系！我去接你，公司定位发一下。”
“我不去！你们同学关我什么事？”
“啧，死脑筋，我去顺便跟他谈合作，你去顺便认识一下，万一以后又失业，还能找他帮帮忙呢，他可是个超级富三代。”
“哦。”顾晓怡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但已经没有几年前那么抵触。
人总是要变的……她心想。
傍晚，她和顾晓英会合，一起坐车去二沙岛。车在一栋老式独栋别墅门前停下，房子的主人已经在门前等候。
顾晓英一下车就和他的老同学热情地抱在一起，“伍昀凤！”
“顾晓英！哈哈！”
“介绍一下，这是我亲妹妹，顾晓怡。”
“你好！”
“你好！”
伍昀凤和顾晓怡简单地握了握手。“走走走！进屋！阿姨早就把菜做好了，今天你高低陪我喝几杯。”伍昀凤和顾晓英哥俩好地搂着对方的肩膀，走在前面。顾晓怡跟在后面，偷偷吐了一口气。
在外面时，天色昏暗，伍昀凤并没有仔细注意顾晓怡的长相。等酒过三巡，他越看顾晓怡的长相，越觉得熟悉，“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他说。
“……”顾晓怡这时有些放飞思想，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说什么。刚刚她眼热桌子上那瓶昂贵的马爹利蓝带，小民心态地品尝了一口。虽然经过冰块稀释，但她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伍昀凤大拍脑袋，“啊！你长得像我阿爷雇主的妹妹！”
“呵，年轻人，你是不是在消遣我？”顾晓怡扯了扯嘴角。
“是真的！”他起身去翻家里年代已久的相册，打开来翻给顾晓英和顾晓怡看。“你看！真的特别像！这是我阿爷年轻时在香港和广州照的，在马来西亚没照多少，之后在美国就更少照了。真的，你们看，你们一个像那个雇主，一个像雇主的妹妹。晓英，你还记得吗？读书的时候，我爸见过你，就说你眼熟！”
顾晓英附和地点点头。“是啊，怎么回事？怎么能这么像！可惜我爸不在广州，不然双方父母介绍认识一下，对对族谱什么的，搞不好还有一段历史，哈哈。”
“你爷爷叫什么名字？”顾晓怡问。
“伍昌盛。”
“你爷爷的雇主叫什么名字？他妹妹叫什么名字？”
“伍见怡、伍见英，有些照片后面有写……哎，怎么连名字都这么像？一个英，一个怡？”
之后，伍昀凤和顾晓英再聊些什么，顾晓怡都听不进去了。她小心翼翼地翻着那本相册，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没有想象中那个人的照片。也是，他又不姓伍……可是，就连伍管家都有合照，他怎么就没有呢？一瞬间，她红了眼睛。
她又去翻那个装相册的盒子，想看看还有没有关于詹士霆的线索，却在陈旧的盒子里发现了一份泛黄的茉莉花标本，一卷旧版美金，一本《辞源》字典，一份印有《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的《越华报》，一份写着“蒲生启”、装着旧版港币的信封，还有一份由报纸剪贴再简易钉装的《民国广州之我闻》，书的最后夹着几张尚未发表的手稿。
看到那本《民国广州之我闻》，顾晓怡就忍不住笑了。她将书的内容一一拍下来。她一定要回去拜读拜读这本咸书，到底是什么香艳内容，竟让伍昌盛收藏那么多年。
有时候想想，伍昌盛也挺不容易。詹臣和卢天骏死后，肯定是梁太太让他去收拾他们两个的遗物。面对昔日好友的遗物，不知他作何感想。还有伍小姐，还有伍少爷……那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关系，那短暂的人生……唉……顾晓怡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深夜，顾晓怡带着烂醉如泥的顾晓英回到新租的公寓。顾晓英躺在沙发上，意识不清地说了句：“我看我同学还是蛮喜欢你的，要不要介绍给你当男朋友？”
顾晓怡扛他回来，就已经累得个半死。她满脸怨气地将他的袜子扔到他脸上，叉腰说：“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小鲜肉，我比较喜欢老司机。到底什么毛病，总想着给我介绍对象，你的冯俞俊不要了？”她拿开袜子，发现顾晓英已经睡死过去。“哎哟，猪一样！谁敢要你！”她一脸嫌弃。
顾晓怡一夜没睡，所幸第二天周末，公司不上班。她起了个大早，再次踏足海珠涌，慢步经过星海公寓，再次来到怀德对涌——谷裕的住处。她站在门口，习惯地想按密码，犹豫了一下，改按门铃。门铃只响了一下，大门就自动打开了。门后的摆设还是没变，还是一样的灯光，一样的地毯，还是那辆自行车、黄包车、扁担、箩筐、锄头、雨伞……仿佛一切都没变。
顾晓怡下到负一层，谷裕在客厅等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
“上个月。我找到一份新工作，现在住在新公司附近。”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那个人，气氛陷入可怕的尴尬。
顾晓怡率先打破沉默，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我可是个追逐大江大河的女人，我就是回来收拾收拾行李，顺便和你道个别。不过，希望你以后还是能多罩我一点，毕竟我与尊敬的土地公阁下曾经住在同一屋檐下。”
谷裕淡笑着点了点头。
顾晓怡故意收拾得很慢，很慢。但再慢，两个小时也收拾完了。她推着行李箱走出来，看到对门的书房，顿了顿，打开门走进去转了一圈——还是以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她看到那张工作证，眼眶又红了。终于还是有点什么证明着他的存在……她将那张工作证小心收好，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临走前，她问谷裕：“你以后还是会住在这里吗？我以后还能偶尔回来和你聊聊天吗？”
“不一定……”
“假设……万一……我是说假设……如果我一辈子不结婚，等老死以后变成鬼，是不是就可以再次和你们见面了？到时候……我是不是就有什么办法可以去找他了？”
“顾晓怡……”
“嗯？”
“朝前看。”
“……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就有缘再见了，记得多多罩我哦！”
“嗯。”
“我走咯！”
“嗯。”谷裕点点头。
河涌上微风吹过，吹来淡淡茉莉花香，仿佛那年的茉莉花香飘到了今天。不知哪家哪户的屋檐下挂着的铃铛被轻轻吹响，像在为顾晓怡饯行。
顾晓怡拉着行李箱缓缓走在路上，有种淡淡的伤感。他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依然爱着这座城市，不去每日每夜地想的话，心里就会只剩淡淡的钝痛，这点痛她还能承受。他或许早已经被人们遗忘，但这座他曾经出生、曾经长大、曾经守护、曾经死亡的城市不会消失，历史不会消失，而在她心里——他是历史的一部分，也是她人生不可磨灭的一部分，永远不会消失。
她又去坐了226巴士，虽然还是没有226双层巴士……看样子，可能以后也不会有了。她不再强求乘坐的226是不是双层巴士，因为她现在的内心要比以前更平稳、坚强，已经不用第一排的风景来慰藉自己的心灵。
中途有人上了车，坐到她旁边，几站后又下车，然后继续有人上车，坐到她身边。只是这一次，这个男人先将身旁的银发老人扶稳坐好，才拿出手机问她：“你好，请问去上下九是坐这个方向吗？”其实他在上车前已经问过司机，但是当时人太多，司机的广式普通话他也听不太明白，只是依稀记得司机起伏不明显的点了点头，他就迷迷糊糊上车了。他是不放心才问她的。
这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顾晓怡永远记得他当时在阳光下的样子，还是像以前那样，头发有点长，但这次不至于遮住眼睛。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少了些岁月沉淀的气质，多了些年轻的稚嫩感。顾晓怡盯着他身上洗得褪色翻边的T恤衫，心想：怎么还是这样……真是又帅气又贫穷。
“……对，没错……”她说。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强烈的、想哭的感觉。
“好啦好啦，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再说下去就是另一个俗套的故事啦！”卧室里，显示屏上显示当前收听人数是8.8万人，“最后再重新回答你们一个问题，你们之前问‘226路线是恒宝广场总站到大塘总站，为什么只让你们从恒宝广场总站坐到宝岗大道南？’其实不止因为我以前住那里……也是因为那里其实是这个故事的起点和终点，这样你们能明白吗？好了，听众朋友们，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依旧祝你们晚安！明天见！”顾晓怡微笑着关掉电台直播麦克风。
没过一会儿，身穿家居服的顾晓英拿着手机开门进来，问：“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他决定和伍昀凤合伙开公司，已经在广州居住有段时间。
“好啊！叫外卖，你请，老板。”
“等什么时候你的副业电台10万粉丝，记得请吃大餐！”
“啰啰嗦嗦，借你吉言，等10万人了再说吧。”顾晓怡敷衍地说。
但有些时候，她看着顾晓英，就觉得她最开始的愿望好像已经实现了。詹士霆走后，她无数次想过他们每个人的结局，有些人投胎了，比如他以前的所谓“朋友”，有的人没有，比如谷裕。她不知道结果为何这样，也许上天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真的想了很多。冯俞俊读书时为什么那么渴望读新闻传媒？有没有前世的原因呢？伍昀凤前世是乞丐，也许穷怕了，所以今生是个富三代。也许她哥哥前世真的喜欢当她哥哥，所以今生还要当她哥哥……她甚至在想，也许詹士霆也并不是死了，只不过走上了属于他的道路，也许是真的当上财神了，所以不能再和她见面。也许某天，路上擦肩而过的某人，就是换了面貌的他。这样一想，她似乎也能得到安慰了。这样，即便再不能相见，只要都彼此安好，她也就心安了。
她微微笑了笑，走出卧室，随手关上卧室的门。房间灯没关，电脑没关，甚至书桌上还开着一盏没什么必要的老式台灯，翡翠绿的灯罩，拉绳开关，充满年代感。台灯下，放着一张陈旧的属于巴士集团的工作证，泛黄的照片上，男人戴着金丝眼镜，表情一板一眼。照片下，“詹士霆”三个大字，一笔一划，整洁有力。
窗外是丝丝秋雨，深夜的马路，还有少量出租车司机在跑车。出租车里，电台的声音传来：
“正点报时，现在是晚上12点。”
“哔——”
……
（这是顾晓怡的故事，也是詹士霆的故事，还是卢天骏、蒲人凤、蒲新凤、伍见英、伍见怡、伍昌盛、叶元春、谷裕等人的故事……虽然身处不同时空，但都是——广州的故事。完。）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是结束，也是新的开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