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青》狸迩

22、青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开进城南别墅区，苏家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别墅区里占据不少地皮。

　　苏家人兴鼎旺，她父亲那辈就有三个伯伯，更不论她们这辈各家表哥表姐，人数众多，联排别墅最好的地段都让家里几位执权者揽了下来。

　　绕过几个本家，车子在最后一幢停了下来。

　　管家阿姨招呼着司机把行李搬进屋，后才拉着苏婳左右端详：“你这又瘦了？”

　　刘阿姨算是看着她长大，在这房子里工作也接近二十年，跟她关系早已没有主客之分。

　　苏婳抱抱她，回应了几句贴心话。

　　刘姨看着她一脸的倦容，才想起这短时间家里发生的事情，她欲言又止：“你爸这次把那位带回家里了。”

　　苏婳表情未变，甚至连眼神都没往里屋看一眼，她撩起嘴角，反而安慰刘姨：“没事，总有这么一天的。”

　　是真的没心思管那档子事，苏婳累及了似的，回房间倒头就睡。

　　娇软的身体被床垫密密包裹，是村里稍硬的那张小床所不能给的舒适感。

　　但这一觉却睡的很不踏实，梦里梦到小时候她和父母去游乐园的场景，为数不多的温情却一直记忆犹新，后来俩人离婚，都迫不及待想飞奔到心心念念的人儿身边，没人在乎她的感受。最终还是外婆收留她，她在溪城最西边读完了高中，那三年是她最努力认真的三年，经常跳舞跳到半夜，起早贪黑刷题，告别了从小有恃无恐的散漫，也收起了张扬的利爪。

　　因为她心里有光，她想接近那束光。

　　后来，她才知道，那束光不属于她。原来不是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世界上也有很多东西，无论她再努力，也永远无法企望。

　　一点湿润从眼角溢出，清秀的眉峰紧锁。

　　苏婳是被楼下突如其来的漫骂吵醒的。

　　清醒过来的瞬间，眼底那点水汽消失的一干二净。

　　只好起身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又撸了个清爽的妆容，苏婳才慢条斯理的下楼。

　　从旋转楼梯往下看，偌大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她还在不停的用手砸怀里的抱枕，一边砸一边骂骂咧咧。

　　她脚边蹲着家里的保姆阿姨，那边见她下楼，眼睛都快亮了：“苏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苏婳踟蹰着下脚，从女人脚踝处一直蔓延到餐厅，全是碎玻璃渣和各种各类打碎的物品。

　　保姆阿姨在苏婳的眼神示意下悄悄退到了一边开始收拾残局。

　　站在女人面前，苏婳望进那双明明清醒的眼睛，居高临下道：“砸够了吗？”

　　“怎么是你？”女人终于停下动作，在只有她们俩人的时刻，她根本不屑伪装。

　　苏婳笑：“杨阿姨，当然是我。不然你还以为是我那傻白甜爸爸？”

　　“别这样说你爸。”杨烟芸那张楚楚动人的脸蛋惯会蛊惑人，佯装生气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对苏启明有多深的感情。

　　“杨阿姨，我劝你悠着点。”苏婳没睡饱，不想浪费时间跟她周璇，只留下一句：“别演着演着，真成了躁郁症。”

　　轻佻的笑了声，苏婳上楼拎起包，直接出了门。

　　坐上家里的车，从城南开往市中心。

　　风从缝隙处往车厢里乱灌，扑鼻而来是独属于城市的热浪和喧嚣。

　　‘墨冰’酒吧前霓虹灯开始闪烁，车子稳稳停住，苏婳和司机告别，踩着高跟鞋轻车熟路的往里面走。

　　这里不像‘WOLF’高端，里面人龙混杂的，从前门到包厢，有一长段舞池。

　　苏婳蹙眉屏息绕过，期间还收到不少男人夹着不怀好意的打量。

　　越往里走，越清净，鞋跟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声响。

　　在侍者的带领下，最终在1006号包间停了下来。

　　苏婳没迟疑，抬脚便踏进热火冲天的屋内，是一片衣香鬓影灯红酒绿的热闹场面。她推门入内的动静不小，本来嘈杂的环境顿时安静下来。

　　抬眼淡淡从认识抑或不认识的面孔上依次滑过，苏婳视线定在某一处，那边像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的瞬间，眼眸一亮，高声呼道：“婳婳，你终于来了！”

　　这场宴会的主人翁到场，人群中适时爆发出热烈掌声，拍的苏婳一阵头皮发麻。

　　并以此为开端，自觉划分为左右两边，露出一通道。

　　安韶菲从人堆中激动地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她：“想死你了！”

　　女人馨香窜入鼻尖，苏婳不适得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安韶菲凑的更近了：“给你找了不少男人，今晚可劲儿浪吧。”

　　苏婳单手推开女人，嫌弃的往宴会厅里扫了眼：“就这？还想要姐浪？”

　　安韶菲撩了撩长卷发，调笑了声：“不愧是见过绝美男人，婳婳口味越来越刁了。”

　　苏婳散漫的看她一眼：“别趁机给我抹黑。”

　　说着抬脚往里厅走去，一路上挂着浅薄却勾人的笑容，依依和众人打过招呼。抬手间抿了口侍者给的酒。

　　入口清甜，是荔枝混合着白桃的气泡酒，为了迎合女人的口味，做的越来越像饮料，不像村里周原那酒劲冲人的自泡果酒。

　　坐到卡座，把酒杯趁机放到桌面，直到结束也没再碰一下。

　　期间不少人来敬酒，苏婳都一一回绝。

　　“怎么？心情不好？”

　　安韶菲在各类人中混了一圈才一屁股坐到她旁边。

　　“名扬科技的顾青远明里暗里看了你多少眼？你连眼神都没给人家抬一下！”安韶菲啧啧摇头，“难道，还当真对某人念念不忘？”

　　“某人？”苏婳视线黏在手机上，轻飘飘问。

　　安韶菲也算知道她脾气，死鸭子嘴硬的，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算了，文文他们马上到了，跟我去大厅玩玩？”

　　说着拉起她，又唤了好几个男男女女一起往大厅去。

　　人声嘈杂热浪熏天，一行七八个人在大厅开了个卡座。

　　灯光暗灭不明，晃的人眼花，舞池里劲歌热舞，他们这边开始玩起了骰子。

　　“真心话大冒险？”

　　有人提议出声，却立马遭群嘲。

　　“要不直接大冒险？”说话的是刚才安韶菲介绍的名扬科技顾青远，他就坐在苏婳旁边，离的很近。

　　他笑意宴宴道：“真心话多没意思。再说了，除了当事人，谁知道是不是真心呢？”

　　拿不准有说谎的人。

　　众人嬉笑着，七嘴八舌的附和。

　　很快便开始了第一轮游戏，随意说个数，越接近摇出来的数字越容易赢。

　　苏婳什么游戏都玩的转，几轮下来还算得心应手。

　　安韶菲和顾青远已经输了一次，一个被要求给手机通话录里备注不是名字的异性打电话说我讨厌你，另一个是去舞池里找一个异性要电话号码。

　　无聊着，苏婳早想起身离去。

　　但在下一轮，她输了。

　　“跟你相亲对象打电话，说：我们结婚吧。”

　　苏婳凝眉，抬眼望去，是一个女人，大眼睛瓜子脸，精致的妆容，价格不菲的裙子，面容熟悉但苏婳想不起是哪家千金。

　　不知她带着各种目的说出那句话。

　　苏婳很快调整好表情，轻笑了声，摸出手机当着全部人面，拨通了那个备注为‘温承砚’的电话。

　　一时只有手机外放发出的‘嘟嘟’声，一桌子人都下意识屏神等待着。

　　手机响了三声被接起。

　　“苏婳？”

　　温和又熟悉的男声响起，众人才恍然大悟确实是最近圈里都在讨论的青年才俊辰光集团温承砚，看来圈里某些谣言可不一定是假的，苏家和温家算得上门当户对，联姻可谓强强联手。

　　“嗯，是我。”

　　温承砚：“到家了？”

　　“嗯。”苏婳嗯了声后，不给他再次问话的机会，直截了当开口：“之前的约定我想好了，我答应，所以，结婚吗？”

　　“……”

　　女人神情淡淡，找不到半点紧张或者羞怯，直到挂了电话，一桌子看热闹的都还没反应过来。

　　安韶菲绕到她耳边低语：“婳婳，你这也太猛了！”

　　苏婳笑了声，后给温承砚回了个短信。

　　对现在的她来说，结婚又无妨。

　　后来，气氛回暖，除了顾青远先行告辞外，其他人继续玩。

　　又隔了一会儿，付绪文带着两个男人姗姗来迟，相互打了个招呼，又各自玩起了游戏，都是性子活络的，瞬间带动整个场子嗨了起来。

　　苏婳却没再参与，神情认真地盯着舞池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后桌的卡座里，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边喝酒，边朝他们这边打量。

　　“秦哥，你刚在拍什么？”

　　秦子言低头不知在手机里鼓捣着什么，闻言没出声。

　　同桌的替他回应：“肯定看人家漂亮呗。”

　　这才逗的几人再次看过去，视线落在女人白胜如雪的露肩裙上，后移到侧脸得目光一顿，纷纷从眼底看到了惊艳之色。

　　“确实漂亮。”

　　有人开始明目张胆的夸赞：“不会是哪个大明星吧？”

　　“什么明星敢肆无忌惮来这里！？”

　　“也是。”

　　“我觉得她可别圈内大多数女明星还美。”有人嗤笑，“怪不得我们秦哥忍不住要拍下来。”

　　“怎么？要回去慢慢欣赏？”

　　秦子言抬眼，冷声道：“别TM胡说。”

　　顿了一下解释：“只是她像个认识的人，我确认一下。”

　　说着手指在聊天页面上翻飞。

　　“许哥！！快快快，证据证据，睁大你眼睛看看。”

　　“当年可不是我诬陷她，她真的可能是个海王！”

　　“这是我在酒吧看见她的第六次了，每次她都在撩人，看视频里她旁边的男人没有？跟她举止亲密，可是呢，她又说她要结婚了，简直——”

　　“丧尽天良！”

　　“许哥，你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被这样的女人蛊惑了。”

　　“我看人可是一绝，你要是把不准，我可以免费帮你看。”

　　噼里啪啦发了一大堆，也不见人回复，秦子言才疑惑：“许哥，不在吗？好久能回来，公司需要你，我们需要你！！！”

　　然而此刻的许矜安正在偏厅，膝盖在蒲团上跪得稳稳当当。

　　侧脸清隽，眉目低垂，半明半暗光线从鼻峰隐匿，落下一笔清淡迷离的疏离感，即使是跪着腰背也很直，身影轮廓干净利落。

　　旁边那只小白狗安安静静的趴在他旁边，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轻轻呜咽了声，像极了被人抛弃的委屈声。

　　直到偏厅门被扣了两下。

　　“老许，吃饭了。”

　　许矜安半分没动。

　　周原看他背影一眼，眉峰蹙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从今早被许奶奶罚跪在这里开始，整整十个小时了。

　　“你们先吃。”

　　暗哑低沉的声线，莫名让周原一笑：“你真当神仙呢，不吃饭不睡觉？”

　　男人不说话。

　　周原安慰：“奶奶早就松口了，你说你拗什么气？”

　　许矜安：“没生气。”

　　看他清绝的侧脸，周原收了笑脸：“我都跟奶奶解释清楚了，昨晚是我喝醉酒不小心走错了房间，而苏婳也不小心走进了你房间，你再一个不小心收留了她而已。”

　　许矜安盯着桌面上的男人和女人笑脸，莫名沉声：“不仅是这样。”

　　“那是怎样？”

　　眼底情绪暗了暗，许矜安解释：“她以为你和她是一对，而且要结婚了。”

　　“哈？”周原失笑：“所以，奶奶以为你睡了我老婆？”

　　寒如深潭得眼神扫过来，周原一噎，但还是不怕死的怼了句：“不是，这得怪谁？谁当初顺水推舟让这误会更根深蒂固的？”

　　许矜安没说话了。

　　他视线落在小白狗上，眼底晦涩不明。

　　“行了，我帮你跟奶奶解释解释。”

　　许是没见过他如此落魄至极的模样，周原忍不住奚落道：“你这一副死活不起来的模样，难道是身斜带着影子斜，昨晚真的对她做了什么禽兽之事？”

　　瞥过来的眼神是淡的，但情绪似乎又和平日不一样。

　　周原想瞧点什么出来，那边收回了对视。

　　他冷声：“出去。”

　　*

　　夜晚的山里寂静无声，甚至比以往的每一次都安静。

　　许矜安回到卧室，雷打不动的抄写经书，半个小时后，他起身坐到床边进行冥想。

　　双目轻阖，强迫自己进入状态，意识逐渐消失，从身体的某处滕然去往更深谙之地，虚无缥缈，随处游荡，在即将到达之时，一幅画面突然闯入，撞得意识破散，像一缕青烟，很快被风裹挟，那副画面却愈来愈清晰——

　　初中部走廊，夕阳余光散漫在墙壁和走道。

　　面前女生端着一张莹白的小脸，看着他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有更亮眼的光，又甜又娇的笑意在唇边溢出。

　　妹妹许云棉向他介绍，这是她同班同学，叫苏婳。

　　他视线明目张胆的落在她身上，带着炙热的温度，黑眸攫住女孩对来的眼神，他轻佻的一笑，后便听到那声软软的“哥哥。”

　　募地回神，那双回忆里的黑眸映着不明的情绪。

　　他一时分不清真的发生过的事实，还是自己鬼迷心窍的意念。

　　抬手轻触眉峰，今日被罚跪灵堂时奶奶的话仿佛还在耳边：“阿许，这么多年你爸是怎么教你的，别人的东西连碰都不能碰一下！你倒好，留着人家小姑娘在你房里待了一夜，昨晚婳婳醉了，难道你也醉了吗？你——”

　　大腿和膝盖的疼痛猝然来袭，许矜安索性直接躺倒床上，拿起手机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却在打开网络的当口，手机嗡嗡嗡震动不停，点开与秦子言的聊天界面，一连串的消息挤进眼球。

　　率先打开视频，里面灯光昏暗，镜头开始时晃动了几下，等停顿时，一抹身影曝入眼球，女人侧对着镜头，身着一条嫩黄色吊带长裙，长腿微微倾斜交叠，长卷发被她抬手拢至耳后，露出莹白小巧的耳垂，优雅又迷人。

　　旁边的男人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打转，直到她浅笑嫣然，打了一个电话。

　　四周声音嘈杂，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入耳。

　　垂着视线笑的模样，莫名温婉动人，跟在他面前是完全不同的气质。

　　指尖点着视频退出，在文字消息上一晃而过。

　　手机屏幕折射出的暖光映出男人冷硬分明的下颌线，深谙浓稠的眼眸盯着那句‘结婚’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