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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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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迟迟拿到预料当中的“病危书”时,还是禁不住面色煞白,神情呆滞的听着医生在耳边“嗡嗡”的言道。
单独的家属会见完医生后,她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艰难推开门,微微抬眼,门外年轻的女alpha环胸倚着墙,面色凝重的在外等待。
她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楚迟迟心底很警觉的猜到她抽了烟,处理过后仍然有味,肯定不止一根。
两人无言,直到双双坐到冰凉的长椅上,面对人来人往却满是静瑟的长廊,穆清漓瘫靠,仰头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问了身边人一声。
“灿灿怎么样了?”
对方没先回答。
楚迟迟抿抿唇,长发垂在肩头,她把褶皱成一团的诊断书从包里摸出来展平,不语间微露疼惜。
“灿灿…可能只剩一年时间了。”
穆清漓合上双眼,像是假寐一般沉寂,末了再度睁开的双眼瞬间苍凉的可怕,楚迟迟担心的覆上她的手,穆清漓回了她牵强安慰的笑,思绪放长。
“我以为这些总不该附加到他身上,没想到躲也躲不过。”
老头给他了一个残破不堪的身子,到最后连没什么几率生还的遗传病都给了他。
“清漓…灿灿还小,我们还有机会。”
楚迟迟还不想死心。
穆清漓垂眸点点头,先天性心脏病关键是要移植合适的心脏,而最难的也是这一步,除掉器官短缺不说,一般很少有人能匹配到自己合适的心源。
“那你…打不打算跟洛阿姨说说灿灿的事情。”
穆清漓试探的刚刚开口,很明显的便感受到了握着她手的楚迟迟掌心蓦地用力了几分。
几乎肉眼可见的,她秀丽精致的脸逐渐狰狞。
楚迟迟狠狠咬住贝齿,明镜的双目掺杂着恨意:“从我接灿灿回来那天起,很明确的告诉过她,洛灿以后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他不是任何人的儿子,只是你和我的弟弟。”
他们是重组家庭。
楚迟迟记得很小的时候,洛蔻带着刚入小学的她,毫无理由的离开了他们生活了将近十年的家庭,转身投进了属于她的另一个“温柔乡”。
还小的楚迟迟并不明白分别和离婚代表了什么,那时候的她和同样满身芒刺的穆清漓水火不容,直到两年后双胞胎弟弟的降生,这种局面才得以缓解。
至少那段时光,是她除了在亲生父亲身边外第一次感受到了属于家的温暖。
可这一切,也不足五年时间。
病房里的少年浅浅的睡着,均匀的呼吸声让楚迟迟觉得刚刚听到的噩耗像是一场噩梦。
遮光的窗帘让整间病房变得昏暗,明明知道他不怎么能听得见,两人开门和脚步声已经微乎其微,可床上的少年还是第一时间睁开双眸,纤长的羽睫颤抖,直至瞳孔聚焦看见了熟悉的两幅面孔。
“姐姐…”
浅浅的一声呼唤像猫儿一般的细声细语,洛灿面色苍白的紧,无论怎么补,身体里仿佛住着一个吞噬营养的傀儡娃娃,眼下到了该吞噬他血肉的阶段。
穆清漓看懂了他的意图,沉下一口气,无言的撑起他的身子,在后背处放好了绵软舒适的枕头。
作为乖巧贴心的弟弟,洛灿还没有见到过两位姐姐为什么事情如此费心犯愁过。
商场上杀伐果决的女总裁穆清漓独手撑起了穆家的一片天,往日里她不苟言笑,不善言辞,不过并不影响她是一个能排除万难并且全能的姐姐。
温文尔雅,落落大方的博士生楚迟迟一直在洛灿心里是最完美的姐姐模样,也就这几天,他发现永远注意外在形象的楚迟迟及腰的长发发尾打了结。
洛灿费力的戴好了楚迟迟塞进他右耳的助听器,忽而窗外一股狂卷起来的风声清晰的传进他耳朵,洛灿想起他入院的那天,靠近这栋住院楼前有一颗很壮实的梧桐树,彼时正值盛夏,枝叶繁茂,所以他听到了风吹树叶的沙响。
世界寂静了太久,即便左耳有那么一丝听觉,洛灿还是觉得带上助听器的一瞬间太过喧嚣。
他思绪绵延,双手无力的搭放在白色薄被上,垂下的眸子略微闪过光亮。
洛灿看了看穆清漓,眸光最后又落到了楚迟迟身上,似乎明白了两人的沉默不言。他指腹微微蜷曲,摩挲似有若无的薄茧,静默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的轻吐出声:“姐姐…身体是我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它…”
“灿灿,医生和姐姐说了,不严重的,和之前一样,我们住几天院就可以回去了。”楚迟迟牵强的笑,抓住他的肩膀皱眉出声叫他。
穆清漓看懂了楚迟迟求救似的眼神,颇为无奈的摇头。之前她便知晓灿灿心思通透,有些事情瞒是瞒不住的,他从小身体不好,一出生便有心脏病,父亲也因此去世,可能在天人永隔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劫。
“先好好养病,其他的别乱想,”穆清漓放松神情摸摸他的头,“学校那边我已经帮你办了休学,你导师知道你的情况,学业不用操心,有什么需求跟姐姐们说,别自个憋在心里了啊。”
洛灿抿着苍白的唇瓣清浅一笑,“我要是说…我还依旧想坚持之前的想法,你和迟姐姐还会不会一口否决我。”
洛灿的眼睛湿朦朦的晶亮。
穆清漓想起他一个月前突然提出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再一次敛眸沉默。
“就那么执着的想回去上一次高中吗?”她轻声问。
洛灿没有回答她,浅浅的笑颜和微垂下脑袋无声的乖巧,是穆清漓觉得的回应。
没有明确的肯定,穆清漓的无声倒像是妥协。
于是两个月后洛灿出院的当天,他收到了来自本市三中的邀请。
入学前一天,洛灿开始准备入校的行李。穆清漓看的出来,她这个一向很随和,很容易满足的弟弟这次倒出奇的上心。
穆清漓并不想阻挡他去实现自己的想法,但自洛灿有了苗头后,她和楚迟迟便一直在拖延,并非担心高中离家远她们照顾不上,只是心底总有一种难言的不安。
在外人看来,洛灿是十二岁考上顶尖大学的天之骄子,是身有缺陷却异于常人的天才少年。
可在朝夕相处的两个姐姐眼里,他只是一个缺爱,需要被人疼惜的小孩。
难得洛灿精神大好,站在一边看他收拾东西的穆清漓不想扫他的兴,待弟弟合上黑色笨重的行李箱后,她放下环在一起的手,将身后准备好的袋子交给他。
“这是你二姐给你准备好的,记得带着。”
洛灿撑开袋子微微看了眼,意料之中的,是足够omega的他几个月的抑制剂和心脏病的药品。
二姐一向细心,他缩紧袋子心里感激。
“前几个月可能得暂时住校,你二姐国外的学业忙完后我们会再次过去给你办一次走读。”穆清漓认真的看着洛灿。
“我会听话的。”他软下眸色笑着回望她。
能去学校,他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奢望其他的,洛灿从来不敢想过。
穆清漓叹息一声。
按医生的医嘱,是极其不建议离院的。
穆清漓亲自去了解过,以洛灿现在的情况,需要好好静养,等待合适的心源,一旦有任何适合他的心脏,需要立刻安排手术。
这点她瞒着楚迟迟在约法三章里和洛灿讲过,穆清漓松口的原因,也是他答应了时机成熟,回到医院治疗绝不会留恋。
“明天一早我会送你去学校,别熬的太晚,早些休息。”
穆清漓给了他一个柔和的眼神,摸摸弟弟的脑袋,离开了房间。
洛灿目送她离开。
耳边是一声细微的卧室关门声。
他松下身子,像是无意识一般支棱双腿倒在柔软的被褥里。
洛灿喉间哽咽,可他又是因为什么想哭?
他不知道。
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听话懂事乖巧,守规守距的弟弟,五岁后的一切的生活有了姐姐,他不再担惊受怕是真的,莫名的压抑和不知所措也是真的。
他想冲破意想里的牢笼,却总装的头破血流。
他听话锁紧壳子里按照命运安排的一切打算过完一生。
不曾想它给了他一条翻越不过的死路。
他不知道他第一次的“不听话”带来的结果会是什么。
后面的回头路也被截断,硬着头皮徒手凿壁,他只知道这次他得按着自己的想法,过完仅剩的时光。
一如既往是无比平常的一天。
穆清漓本打算陪着他走完入学的全部流程的,奈何公司事情离不开她,接二连三的电话也着实让人心烦。
她蹙着眉头挂完电话,刚解开安全带,一旁副驾的洛灿已经戴好了帽子,准备下车。
“姐姐,送到这里可以了。”
车窗外人潮汹涌,呼喊声接连不断。
形形色色的人拥挤在一起推搡打闹,换来了穆清漓更紧蹙的眉头。
“你确定?”
给他扔里面人都能给推没了。
洛灿心虚的摁上了车窗,“你工作不是忙嘛,这里也有志愿者,我待会儿找个学长帮忙不就行了。”
穆清漓环上双臂,眼神打趣,说实话,她是不相信这个社恐弟弟能够主动找人帮忙。
于是直接撂下一句话。
“你要是真能找到个人,给我领过来,我马上开车走…”
“放心,头也不回的开车就走。”
这是怕他不放心还补一句吗?
洛灿嘴角抽搐。
他没反驳也不说话,淡定的带上口罩开门下车。
少年即便是遮挡住了最引人注意的容颜,身材匀称,精瘦高挑的身影落入人海,也是让不少目光频频投来。
话虽如此说,很少与外界接触的他,面对陌生人本来就很茫然,更别说上前去搭讪。
洛灿心里的退堂鼓被他强硬的压下来。
不过他姐姐好像忘了一点,初中时他还是有认识的朋友的。
其实穆清漓也没真指望他能找来什么学长帮忙,洛灿的拘谨和内敛是自小揉在骨子里的,连她和楚迟迟常年的关心和陪伴也没能改变。
洛灿搬下了行李箱。
抬脚之前,他把接下来要发生事情的过程都在大脑里演示了一遍。
校门口有穿着红色马甲的志愿者,找到其中的一个,麻烦他带着自己到报到的地点,办完一系列手续,进入学校…
洛灿默默的握紧了行李箱的手柄。
校门外人流熙攘,头顶的阳光太过于毒辣,汽车鸣笛伴着夏日拥堵的烦躁,除了同学之间在度过一个暑假后相见的相惜,没人能笑着挤出人流。
喧闹间不知是谁用力的往前冲撞,整个慢慢移动的一片人海仿佛泛起了涌流,洛灿推着行李受力,猛然间向前跌扑,脚腕不合时宜的崴了一下。
不可避免的失重感来袭。
完蛋!
鼻尖重重的磕在了前面人的肩膀上。
右耳的助听器也被挤掉了!
洛灿紧张的低头去找,大脑嗡嗡的响,略微能听见的耳朵捕捉到了充斥周围埋怨及谩骂声。
“推什么推?!都挤又不是你一个人挤,这么着急飞过去啊!”
“大热天的谁愿意在这守着啊!”
“前面都带着行李呢,大家互相体谅一点,道路疏通开了很快都能进去。”
…
志愿者和保安很快又淹进人堆里。
洛灿眼泪疼出来了,目光所及之处不见助听器,他扶好帽子先堪堪稳住身子。
余光朦胧间,被他撞到的那人巍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