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逃出生天（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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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的齐萧呆滞住了，陆三时瞧见齐萧游离的眼神，总觉得她有些跑偏了。
“你怎么了？”陆三时用余光瞄了一眼。
“没事。”齐萧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明明就是有事。
刚才检察院的那一出，在法院也有过不少的经历。但齐萧发现当她自己身处与另一个角度的时候，看问题的想法却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的她，似乎忘记了客观的案件情节，而受害者家属的字句抨击却不断在她耳边回荡。
若是继续想下去，怕是会钻进另一个牛角尖。齐萧无奈地摇摇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
这无疑更另旁边那人起疑了，“是不是刚刚那群人说的话？”
但没有回应，齐萧似乎想要逃离，却一直被自己的潜意识所禁锢。
“你觉得我真的适合当一个法官吗？”齐萧发出疑问。
陆三时听到这句话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么想？”
当一群接着一群浩浩荡荡的人来声讨要个说法，起初还能站在专业的角度化解场面的混乱。但事后她静下来，满脑子全是那个漆黑无比的地下室。
“没事。”又一次没事，或许是齐萧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来了。
很少见齐萧断案的场面，但同行的描述基本没有一个不夸的。陆三时绝对相信齐萧的专业能力，她些许担忧地目视着齐萧，这人的眼神游离了。
“虽然你走这条路多多少少会有家里人的影响，但你如果不选择学法，又会去做什么呢？或者说，你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职业生涯，还会后悔吗？”
陆三时以为齐萧还是放不下因为家里人的光环，让外界给她冠上了“天之娇女”的形象这一漩涡而困扰。
齐萧也很快理解了陆三时的意思，只是轻轻地呵笑，因为这并不是她现在所思考的。或许正是如此，她反而还开了个玩笑：“我觉得还有一个角度！”她郑重其事地说，似乎真有什么爆发性的言论。
陆三时凑过去，认真地问：“是什么？”
“当然是！如果我不走这条路，就遇不上你了！”说完的齐萧大笑，以掩饰现正怦怦跳的内心。
还以为有什么收获的陆三时被齐萧这句话给弄糊涂了，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她想了想，还有些不好意思。
齐萧的情绪七上八下的，她看了一眼日历，很快又恢复到了工作时的刻板表情，“是不是下周就要开庭了？”
调皮的语气刹时间板正起来，倒是让陆三时的反应越加慢了。她愣了一会儿才应道，“嗯。”
“齐萧，我发现了你真的可以走另一条路。”陆三时忽然想到，打算反击一次。
“什么？”
“你去表演变脸吧！反正当法官也见过不少演员了，这也算是表演经验？”陆三时说的途中，甚至对齐萧做起了鬼脸。
这一次却是齐萧呆滞了，“你！”她瞪着陆三时，但没有一点怒气，要不是刚刚正经了一下，还真要被她逗笑了。
而且，齐萧懂得特别快。但实际上，从小到大，基本没有人这样评价过她。那些千篇一律的“专业”“犀利”“佼佼者”的言论，她实在是听腻了。就连生活上，也只有“自律”“健康”“仪态”等说出去显得好听的评价。
她似乎是一个在展示架上的展品，路过的每一个人都只会夸赞表现出来的靓丽，但真正等到交易的环节，却连连拒绝，没有一个正眼。
可她并不是那个展品，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个体，一个没有任何框架拘束的个体。一次又一次的设限，剥夺了她本应有的荆棘。
只有在这个人的面前，她才有人性所内含的“狂妄”“自由”和大众所以为的“不健康”。
陆三时感觉自己就像迷宫里的人，而这座迷宫的建造者，便是齐萧的潜意识。她漫无目的地从齐萧内心深处的起点，到中点，可一旦看到终点，陆三时却止步不前。因为她想要看看，这座迷宫有哪些隐藏的花花世界。
扯远了的肇事者马上又将话题拉回来，“齐大律师有何请教？”
“又来了，我不是律师。你还是叫我大名比较好。”齐萧不太敢承认这个称呼，尤其是陆三时这样叫，更不自在了。
“行吧。”陆三时又动了小心思，再一次凑到齐萧耳边，用气声唤了她的名字。
犹如微风拂过，一点点滴落在绵软的耳垂，又慢慢地延伸到整个脖子。齐萧有些燥热，装模作样地咳了两下，“没什么，就是看看有没有什么还能准备的。”
很简略的一句话，齐萧却是一个个字蹦出来的，她在想：“陆三时这是和谁学的？”
一尺的间隔，陆三时也感受到齐萧的呼吸加快了，她抿着嘴笑，又刻意压着自己的嘴角，慢了两秒才说：“反正能准备的都准备了，如果还有什么能够碰撞的，我可以马上配合。”
但说完的陆三时仔细一想，自己这话似乎有些毛病——“碰撞？！我在说什么啊！”
不过齐萧没有多想，她还停留在工作那，“说到这点，我确实有想要碰撞的，待会回家咱们再说。”
陆三时还在复盘自己的言语，没有时间观察齐萧的神色，这样一听，她更是浮想联翩了。
“什么碰撞？”陆三时呆呆地问。
齐萧却疑惑了，“这不是你说的吗？关于这个案子，我确实想和你说一下我的观点，但之前我们没怎么细聊，很多时候都被打断了，今晚回家我们先把这个搞定再说。”
“原来是这个碰撞……”陆三时长叹一口气，好像放下了一个巨重的担子。
“不然你以为什么碰撞？”齐萧反问。
“没什么，不就是思想的碰撞吗？”陆三时很自然地接上了，她可不想又跑偏了。
就算接上了，但有这个想法的人，不可能想不到另一个方面的。齐萧却是完完全全，没有想到的样子。
回到家放下包的那一刻，齐萧一秒都没有歇着，径直到书房整理好所有准备讨论的资料，甚至连陆三时的话都没有听进去。
这一天多少是应酬了一些的陆三时才到可以放松的时刻，趁着齐萧整理的间隙，她直接瘫在了沙发上，释放整一天的紧绷——“啊！舒服！”
但接下来的“碰撞”，才是这一天最沉重的一刻。
齐萧没有选择靠在沙发上哄着陆三时起来，她只是从书房里探出了头，义正言辞地说：“进来吧。”
犀利的眼神让陆三时彷佛感觉这不是在家，而是在律所里被老板叫去谈话的感觉，她默念着：“她真该去学变脸的。”
想着也是一种执念，陆三时很快恢复了状态，抛开其它不谈，至少面前这个人，是齐萧。
齐萧一会儿站在白板的左边，一会儿又站在白板的右边，手舞足蹈地先阐述案情，捋一下自己的逻辑。
而后才轮到重要的环节。拿着马克笔敲到了“杨端”的位置，“杨端算是第二被告，作为监护人的职责很大，虽然有大众视角中的‘立功’情节，但是她的主观方面是明知高拾柒的行为会对那些女孩造成伤害的，我并不觉得能胜诉。”
陆三时本来是很有信心的，但齐萧这一问，倒是削减了不少，她穷尽经验和学识反驳着齐萧：“可是客观上没有造成损害啊！”
“被关的那些日子，剥夺了女孩子们的人身自由，这不是损害吗？”齐萧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眼神怒视着陆三时。
这的确是损害，陆三时也知道。但她更关心的事情却跑偏了，齐萧瞪着她，她才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来自“前辈”的凝视。
向来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陆三时也激起了反驳的第一反应，“但她甚至没有准备、没有着手，而且就算第一时间知道了损害，也完全不可能在那样的条件下去揭发；最关键的是，如果不是杨端，说不定现在那些女孩还被关着。”
很显然，她们在争论，这个非法拘禁的罪名，究竟应该归于谁。
“她怎么可能没有期待可能性？若是按照之前他们说的，被高方昊威胁不敢报警，这还是有可能的。但这个行为的主要实施者是她儿子高拾柒啊，她能带高拾柒找你咨询，怎么就不能在第一时间放人呢？”齐萧反反复复都在想自己被困的场景，带着一些哭腔。
这说得陆三时不作声了。
原本的策略就是要为杨端打“无罪辩护”，被齐萧这样轻轻地质问，陆三时就有些动摇了。
“那您的意思呢？”陆三时没抱多少希望地问齐萧。
“我认为，杨端算是间接正犯，不过作用比较小，就看检察院了。”这又是齐萧第一次变得如此冷漠。
陆三时听到“间接正犯”，有些忍不住了，但奈何这时的齐萧已然完全压制住整个气场，她也只能弱弱地说一句：“我不认为。”
略有些委屈的声音瞬间让齐萧凶狠的眼神消退了，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较真了。
“高方昊是间接正犯是毋庸置疑的。”口胡地飘过一句，齐萧想要陆三时一个肯定的回答。
“嗯。”
碰撞地太过激烈，陆三时盯着白板上的“杨端”，默默地挽走桌上的资料回次卧了。
就算袒露了真心，也只是挑着日子一起睡。陆三时留下不应有的一个落寞背影，似乎是一个告别。
次卧的桌子基本都是摆设。她只能把资料摊在床上，却一点儿都看不进去。
床头的手机不停地震动更是扰乱了她的情绪。
原来想要马上关机，然后狠狠地砸向床头的陆三时，发现这消息都是崔菡媛发的。她也只能收好自己的情绪回复。
崔菡媛对陆三时就是对待自己的亲妹妹。就算只有文字的交流，也能察觉到陆三时的不对劲。
“和齐庭吵架了？”
但陆三时现在的事业可谓是蒸蒸日上，要真有让她失控的事情，也只能是和齐萧有关了。
陆三时不觉得这是吵架，从始至终，这都只是思想的碰撞，她欺骗自己，这不可能影响其它的情感。
还是旁观者清，那如同百科全书的崔菡媛一言道出：“她确实没有针对你，估计就是之前你俩被关了，她有些感同身受。”
“不同我看你这些描述，倒是觉得你俩是不同派别的人。”崔菡媛细细琢磨。
“嗯？”陆三时从来没有察觉。
“怎么说呢……”崔菡媛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贴切的说法，“三时你吧，就算平时我们所说的‘法考’的观点，但是齐萧呢，就像是研究生学的观点。一个重视客观，一个重视主观。”
陆三时有些不自信，她不经意间偏向了齐萧，“可是杨端的不作为似乎的确造成了损害。”
崔菡媛却没有给出百分百正确的答案，只是抛出问题：“杨端真的是不作为吗？”
也不给时间思考，崔菡媛语重心长地道出重点：“大案看政治，中案看影响，小案才看法条。这不是你们刚入门就知道的吗？”
挂断电话，又一夜长明，冷冰冰的文字化作被褥，侵蚀着她们的每一个梦境。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逃出生天（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