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花花》笋沙丁

30、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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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仅四个字，已让王强冷汗直冒。

　　腰上像被冷水灌满无法直立，他几乎手脚并用，颤巍巍地拖着尿液爬远了些。

　　在意识到自己杀人的同时，他也意识到眼前的女生成了尸体。

　　王强汗毛倒立，从未在大白天里感到如此巨大的恐惧。

　　“钱、钱花花……？”

　　血液还在缓缓流出，粘稠的，鲜红的。

　　女生躺在地上，没有回应。

　　最后一点侥幸心理被残酷的现实击个粉碎，王强快要哭了，如果不是被吓到五感短路，此刻他的泪腺和食道应该同尿道一并开闸，半晌，冰凉的四肢渐渐回温，他压制住呕吐的欲望爬了起来，靠着墙壁，像一只被瞄准的猎物，警惕而惧怕地盯着地上的尸体。

　　明明已经不会动了，他却第一次害怕起这个女生。

　　多讽刺。

　　好在脑子还在运转，王强哆哆嗦嗦地走过去，低头压着视线，尽量不让钱花花的尸体进入他的视野，他害怕。

　　好几次因为颤抖得太过厉害，他将箱子掉在了地上。

　　每掉一次，那巨大的响声都像要震碎他的心脏。

　　“都是你…活该的……”

　　他口齿不清地嘀咕着，也不知道是说给地上的人还是说给自己。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踢了一脚…”

　　“你先威胁我的…我才是受害人…”

　　终于，他在一个碎裂的箱子下翻出了钱花花的手机。

　　屏幕已经完全碎裂，开不了机。

　　但那张照片就在里面。

　　咽下口水，王强拉长了外套的袖子，一边哈气一边仔细地将手机擦拭起来。

　　他要抹去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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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子外圈还有人在奔跑，大概是自己的小弟在追快餐店的那个女的，王强揣着手机像揣着一百斤重的烂铁，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

　　有光照来，他仿佛刚刚从一场恶梦惊醒。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王强不明白。

　　他只是随便骚扰了一个女孩，又在新学校里闲着没事，随便堵个人玩儿而已。

　　迟到、早退、作弊、抽烟…

　　明明仅此而己。

　　明明他王强的人生，从来只会有这些小问题而已。

　　他畸小的脑仁怎么也想不明白，此时此刻，在自己背后的十步之外，会有一个血流一地的女孩，她死了，死得那么快，那么惨。

　　这一切怎么可能和他有关。

　　思绪飘远，有冰冷的穿堂风徐徐吹来，王强双腿之间猛地一颤。

　　啊。

　　王强低下头，看到地上尽是自己泥泞的脚印，忽然意识到，这好像也是证据。

　　于是跌跌撞撞地，他又手脚并用地跑回钱花花的身边，脱下了曾向无数兄弟炫耀的限量款外套，去擦那地上肮脏的尿液。

　　凉透的液体混着骚气，恶臭几乎铺满了小巷。

　　忍耐着呕吐的欲望，王强近乎绝望又麻木的，一下、一下，将泥泞的地面擦得干干净净。

　　远远的，有人看着这边。

　　男生跪在地上擦拭尿液的模样，像极了在给女生的尸体磕头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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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王强抱着衣服逃离了现场，黎开才从墙上的广告牌后方露出头来。

　　手掌一撑，她轻巧地落到了地上。

　　“…钱花花，起来了。”

　　如果此刻还有人可以听到的话，她们会发现，原来黎开曾经那么动听又迷人的嗓音，在真正撕心裂肺的场景之下，会变得如此沙哑。

　　好像被人抽干了水，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呼唤着地上的人。

　　尽管如此，地上的女生并没有回应。

　　黎开走过去，蹲了下来。

　　粘稠的血迹染红了她的鞋底，但她并不在意。

　　倒在地上，钱花花的面庞只剩下了煞白，连一向红润的嘴唇也失去颜色，那些代表着活力与健康的鲜红似乎如同开了闸的河水，带着黎开此刻摇摇欲坠的生命一起，从钱花花的脑后一个劲地流了出去。

　　流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

　　黎开垂下眼，手指轻轻抚摸钱花花冰凉的脸颊。

　　那一声声的呼唤，仿佛已被万箭穿心。

　　“钱花花…”

　　“你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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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花花唰地一下睁开眼睛。

　　钱花花：“怎么样怎么样！！他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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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点想打人，但忍住了。

　　黎开久久地合上双眼，直到那恼人的酸涩完全退去才重新睁开。

　　“嗯，再不起来小心他把你埋了。”

　　“他才不会呢！那小子那么怂，现在肯定在准备跑路！”靠着黎开的搀扶，钱花花艰难地站起来，一时间腰酸腿软胳膊疼，浑身没一个好地方：“哎哟真是痛死我了…躺那么久……”

　　“踢到哪儿了？”

　　“肚子。”钱花花低下头，在发疼的地方摸了摸：“还好我先垫了语文书…”

　　雪白的T恤上隐隐约约印着脚印，王强那一脚其实根本没有伤她多少，他被气昏了头，完全失去了正确的判断力，要不是钱花花自己跳了过去，他根本踢不到她。

　　早知道他那么弱，就不专门安排黎开在墙上蹲点了。

　　她怕自己会有什么错漏才让黎开在墙上等着，虽然没有提前交代整个计划，但她相信，只要能在第三者的视角看完全程，黎开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始终是信任她的。

　　只要知道有黎开在附近，她就不会害怕。

　　“我还以为他至少得摸摸我有没有呼吸呢，憋了好久！结果他竟然碰都不敢碰一下…啊，头发好粘……”

　　黎开从自己的手腕上取下头绳，帮钱花花把假血下黏糊糊的头发拢在一起：“用什么做的？还挺像回事。”

　　“嘿嘿。”钱花花笑道：“是蜂蜜和甜菜根粉，混了水用保鲜膜装着，别在头发里面了。”

　　这些都在柳狂歌的购物清单里。

　　还记得上辈子第一次陪黎开演戏时，小成本的网剧常常缺东少西，为了不耽误进程，她们这些幕后人员自制了好多小玩意儿。

　　当时的钱花花一切努力都只为黎开，从没想过这东西还有用到自己身上的一天。

　　还好，她成功了。

　　身后的黎小开替她扎好头发，轻轻摸了一下：“我说怎么闻着是甜的。”

　　“我聪明吧！”计划成功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钱花花的眼中尽是高兴：“狮子还不信我能做到呢，我跟她说我准备得很周全了，不会有问题的。”

　　“嗯，聪明。”黎开说：“演的也好，快吓死我了。”

　　“真的？你是专业人士，不许唬我。”

　　“真的。”

　　“…嘿嘿。”钱花花低头笑了笑，好像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的手已经开始抖了，刚才都好好的，可能是突然放松下来了吧…”

　　黎开没有回答。

　　忽然，钱花花感到手背一热，黎开弯腰牵起了她垂在校裤旁边的手，好像对待易碎的宝玉那般捧着，轻轻揉捏，用体温小心为她安抚着颤抖。

　　慢慢地，她将钱花花的手指贴到脸上。

　　钱花花愣在原地：“黎开…？”

　　那双手刚刚摸过地面，又粘着假血，实在是脏得不行了。

　　可是黎开这样捧着，钱花花一时收不回来。

　　她人的体温便慢慢传了过来。

　　莫名的，那种惊心动魄后的兴奋缓缓退去，贴着黎开细腻的皮肤，钱花花慢慢地、沉重地意识到自己做了多大的事情，如果当时有个万一…不敢细想，钱花花缓缓舒了口气，心中涌现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感慨。

　　死去又重生之后，她似乎勇敢了很多，也迟钝了很多。

　　“…黎小开。”钱花花柔声道：“对不起啊，我没事了。”

　　黎开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有湿热的液体顺着掌心流下。

　　钱花花一愣。

　　睫毛之下，黎开的泪水早已盈满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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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渐渐落下山去，巷子里光线暗了下来。

　　她们站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

　　没用多久，黎开就冷静了下来。

　　“……我也是。”她带着浓厚的鼻音说。

　　“什么？”钱花花仿佛还在梦里。

　　“我也是突然放松下来了…所以才有点……”黎开放开她，又用袖子给她擦了擦手腕上的眼泪，有点烦躁地辩解：“你不用在意。”

　　钱花花乖乖被她擦着，嘴里干巴巴的：“嗯、嗯，毕竟这种事也很难遇到嘛……”

　　“是的，超难遇到。”黎开说。

　　“嗯、特别难，所以也很、很正常…”

　　“对。”

　　“哈哈，对吧、哈哈……”

　　“……”

　　“……”

　　刚刚哭过的眼睛通红，黎开不再说话，只是将头别到一边，那看狗也深情的眼神此刻大概已经有了翻倍的效果，钱花花不敢再多看她，只是不自在地捏着自己的校服衣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被吓到了，所以哭了，这很正常没错，毕竟黎开再厉害，也只是个普通的十七岁女孩。

　　可是这份尴尬是为什么。

　　钱花花抓心挠肝。

　　都怪这份尴尬，连本来很正常的一件事都显得不正常了。

　　就好像，她们在一起刻意回避什么一样。

　　“对了。”钱花花一拍手，说：“我还没跟狮子她们说一声呢，不知道她跑累没有……”

　　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指针刚刚过去二十分钟。

　　从见到王强到现在，原来一切只过去了二十分钟。

　　目瞪口呆的，钱花花第一次对度日如年有了这么夸张的体验。

　　她大概再也不会觉得上课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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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唐狮通了电话，才知道王强离开时叫走了他的所有小弟。

　　“说是放我们一马了。”唐狮在那头笑：“你干了什么把他吓成那个样子，跑得跟兔子似的。”

　　大概是回家买机票去了。钱花花想。

　　她并不打算把事情闹得太大，所以到了明天，她会在后脑贴着纱布去参加考试，这样自然会有人把消息带给王强，这件事就算这么结束了。

　　给大家添了这么大的乱子，被吓一晚上也是活该。

　　祝他做个大噩梦吧。

　　挂了电话，钱花花和黎开按照唐狮指示的路线出了巷子。

　　“…得先找个地方先把头洗了，我妈妈今天在家，这样回去得把她吓死。”

　　甜菜根粉和蜂蜜的搭配比想象中更强，不仅仅是后脑勺的头发，连校服的后背都被红色的假血浆给染红了。

　　黎开到后面给她拍了一张背影，钱花花一看：“天呐，我好像背着一个凶案现场在街上走。”

　　“嗯。”黎开低头：“或者你反过来把血穿到正面会好一点，像刚杀完猪。”

　　“……”

　　黎开指了一下不远处的菜市场：“勤工俭学。”

　　“…我还是先脱了吧。”

　　短袖T恤扛不住秋天的风，钱花花把校服裹在腰上，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可是没带身份证的话连酒店都进不去，订民宿需要一点时间…

　　虽然公共洗手间也不是不行，但可以的话，还是想用热水好好洗一下。

　　钱花花有点苦恼。

　　黎开揣着兜站在一边，她总是能把自己整理的很快，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了，只是些微的，鼻头和眼眶还有点发红，声音也依然透着藏不住的苦涩。

　　“钱花花。”她开口。

　　“嗯？”

　　“去我家吧。”黎开在风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