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第1章 借助仪器，同所爱合为一体
每天早上，老彼得总能看到一个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的少年准时出现在丹宁电影院的大门口。
——进门，买票，不要爆米花，不要零食，不要饮料，然后，默默入场。
十六、七岁的年纪，黑色短发，一双迷离的眼眸中存在着某种奇特的魅力，仿佛哪怕只是无意识地盯着石头发呆，都对石头饱含情意一般。
身形有些单薄，但给人感觉不柔弱。
有点儿像东方人喜欢的竹子，乍看平平无奇，细细的叶，疏疏的节，可就是有种挺拔向上的精气神。
真难得啊！
自从网络上出现关于‘机器已经能够逐渐取代大部分人类工作’的实证后，整个世界就陷入了一种萎靡不振的状态，一切都变得奇奇怪怪起来。
人类没办法和机器抢工作。
失业只是早晚的事情。
——反正不工作，领基础救济金也饿不死，干脆彻底躺平吧。
很多年轻人是这么想的。
可饿不死也仅仅是饿不死而已。
不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子、不买房、不买车，只在家里躺着……活人微死。
实在无聊了，就去‘鬼上身’消遣。
真颓废啊！
说起来，‘鬼上身’是不是有点儿难听？
正式叫法好像应该是‘请观众上身’才对。
呵，听起来还挺有礼貌。
但都是假的！
老彼得轻轻捶了下日渐僵化的脑袋，试着回忆那些让他晕头转向的新科技。
他今年已经六十九岁，健健康康，从没生过什么大病。
吃饭依旧很香，嗓门依旧洪亮，身板也依旧笔直，走路大步流星，看不出一丁点儿老态。
只有在面对日新月异的高科技时，才会流露出属于老年人的、总怕因无知而闹笑话的那么一点儿怯意。
虽然如此，但完全不想成为彻底落伍于时代的老笨蛋！
所以，他赶时髦，特意跑去商场买那个很流行、被大家戏称为‘鬼上身’的观影仪，据说能让观众像‘鬼上身’一样附体角色，以角色的视角，去体验角色的喜怒哀乐。
听起来很神奇，想买。
于是：
“给我来一台那个什么鬼上身。”
“啊？哦，我知道了，您是想购买的是造梦公司今年最新产品，GPBS7474第三代‘让您铭心刻骨，彻底与所爱角色合为一体’脑部同感观影仪吗？”
……有必要把广告也念一遍吗？
真是的，什么合为一体，这词太糟糕了！
如果连所爱都需要借助外物来合体的话，同不行时用道具有什么区别？
而且，还第三代？
这玩意儿不是新出的吗？怎么眨眼间就第三代了，还那么多型号？
老彼得一头雾水，可实在不懂，话到嘴边，却只是犹犹豫豫地冒出了一个词：“什么？”
近期刚新鲜出炉的AI销售，无悲无喜，按照设定好的程序回答着：“您不确定吗？”
“呃……”
“那先给您介绍一下我说的这款产品吧。”
“呃，好。”
“摆在您面前的这款产品，是造梦公司今年最新产品，GPBS7474第三代‘让您与所爱角色感同身受’脑部同感仪，采用了……最新科技……能够使观众在观影时，更加真实地附体到角色身上，同时更为细致地感受角色的喜怒哀乐，真正达到‘请观众上身’的神奇通灵效果，是观众体验影视虚拟人生的最佳选择……”
“而且，较之常规的观众模式，和以往单一的主视角、次视角观影，我们这次特意添加了‘其它观影’模式，给观众带来更加丰富多彩的体验。也就是说，哪怕您是想体验女主角家宠物狗的情感都没问题，只要按下这个按钮，就可以做到‘一键附狗’，轻轻松松体验不同狗生（老彼得：谁会想要体验狗生啊！）。”
“除此以外，我们这款产品近期刚好有推广方面的优惠活动，您要了解一下吗？”
“什么？”
“您不确定吗？”
“呃，是……不对，等……”
“那先给您介绍一下我说的这个优惠活动吧。”
“只要您买下这款产品，同时在今天下午6点之前成功付款，拍照发友圈，集齐二十个转发，三十个点赞，就可以返现两百，再扫描这个二维码，关注产品号，参与我们的抽奖，中奖率高达百分之百，奖品多种多样，大奖足有五百万，机会难得，机会难得，机会难得，千万别错过，您看……”
“看什么？”
“你还是不确定吗？”
老彼得莫名从AI销售毫无感情的冰冷语气里听出来某种兴奋的意味。
“那再重新给您介绍一下这款产品吧！”
“停停停，我确定了，确定了，确定了。”
晕头转向！晕头转向！
高科技真是让老年人晕头转向啊！
老彼得最终稀里糊涂地买下了这台最新观影仪。
然后发现……
太新了，根本不能家用！
除非把家里的设备全换掉，否则，就只能带着这该死的玩意儿去有着更高配置仪器的电影院用。
“……这些狗屎AI销售只会背固定台词，一点儿都不知道变通。”
“介绍一堆乱七八糟，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取代人类，它取代个球球！”
“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买仪器不家用，难道还天天跑电影院吗？现在的商家，只顾往外卖产品，根本不考虑客户的切身需求，没人性！”晚上临睡前，老彼得越想越气，越想越窝火。
“明天一定要去退货！”
他带着一肚子的懊恼，睡着了。
可第二天，想到AI销售冰冷的机器脸，以及一堆听不太懂的长篇大论和没准儿会很繁琐的退货步骤，他就失去了退货的勇气：“算了，好麻烦，反正也能用。”
为了不白花这份钱。
老彼得带着观影仪，开启了每天去电影院看电影的崭新行程。
习惯性精打细算的老人总喜欢早上去。
现代人越来越不喜欢早起了，所以，电影院会在人少的早上搞一些半价促销。
再然后……
就是不断遇到那个准时来到影院、戴棒球帽、眼神很有魅力的少年了。
这一天，有点儿特别。
老彼得漫不经心地走进那家因为坐落在丹宁街上，被大家称作丹宁电影院的大厅。
他一边挑拣接下来要看的电影，一边用目光习惯性地寻找那个经常遇到的少年。
咦？
那个总是目标明确的少年，今天进来后，居然没有买完票就直奔观影厅，反而站在了一幅海报前……
也许是老年生活寂寞。
也许是从来不曾熄灭、总是过于旺盛的好奇心。
老彼得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强装镇定地试探着搭话：“这是新出的电影吗？”
“不是，已经上映快两周了。”
戴棒球帽的年轻人温和地回答了这个陌生的搭讪者。
“哎，可我之前都没看到……”老彼得有些尴尬地嘀嘀咕咕。
他又在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不懂操作影院的机器，看漏了什么影讯。
幸好那位好心的年轻人很快又补充解释了一句：“不是您的问题，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古老的东方故事，大概没什么人感兴趣，所以，排片很少。”
“古老的东方故事？”
老彼得疑惑地打量着海报，自言自语着，“这倒确实比较少见。”
海报上，一个面色狰狞的古代东方中年人握着一把滴血长刀，很吓人地占据了海报中央。
而在中年人的刀下，也就是海报靠下一点儿的位置，是一对面色坚毅的俊男美女，大概是男女主角？
“恐怖片吗？”
老彼得猜测地问，“类似遭遇杀人狂，然后疯狂逃亡？”
“怎么说呢，虽然有追杀情节，但剧情的主旨不在于杀戮。”
戴棒球帽的少年沉吟地说，“导演可能是想营造出一种东方的玄奇氛围，一种对于道的追求，海报上的主角只是在求道的过程中走错了路……”
老彼得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哦，哦，这样啊。”
戴棒球帽的年轻人很敏锐。
他立刻注意到老人的茫然，当即停下分析，歉疚开口：“对不起，我跑题了。”
“没事，没事。”
老彼得摆了摆手，大大方方地说：“虽然听不太明白，但感觉是一部认真拍摄的片子，那我今天就看这个好啦！”
年轻人惊讶了一下，迟疑几秒后，突然冒出了一句：“谢谢支持。”
在老人疑惑的注视中，他微微侧头，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我也在这里头演了一个很小的角色，所以刚刚才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思考。至于片子具体怎么样，到底是好是坏……当局者迷，我其实并不清楚。”
“哎呀，你原来是个演员吗？”
“只演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已经很厉害了，现在是小角色，将来就是大角色了。”
“哈哈，若真如您所说，那可太好了。”
一老一小莫名其妙地熟络起来。
趁着电影还没开场，他们又聊了一会儿。
说来奇怪，明明是个年轻人，在聊天过程中却和六十九岁的老彼得大爷有着太多的共鸣。
他们都对飞速发展的科技产品感到敬畏和无从下手，对人与人日渐拉远的距离、以及人与人之间逐渐树立起来、坚固又难以打破的隔膜感到无措和难过。
一起抱怨，一起吐槽，一起分享最近遇到的小烦恼。
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老彼得的心情渐渐高昂。
他仿佛重新回到了‘机器还没那么盛行’的年代……
那会儿，大家都是同真人打交道的，虽然工作都很忙，可总有闲下来的时候，相熟朋友会聚在一起吹牛闲聊，聊国家大事，聊影视综艺……天南海北，漫无边际，胡扯八道、无拘无束，什么傻瓜话题都能聊个热火朝天、没完没了。
这种简单、纯粹的快乐，真是再便捷的机器也无法取代。
可惜，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现在只有超贵的、没用的最新观影仪。
等等，那破玩意儿好像有点儿用啊！
老彼得想起自己那个最新观影仪的功能，突然兴奋：“小子，来，说下你饰演的角色！”
他拍着胸口，很仗义地说：“我的观影仪是最新款，有个什么‘其它视角观影模式’，据说连狗的视角都能体验。等会儿观影，我可以选择你扮演的角色，说不定能成为你的第一位观众……”
“啊？这不好吧！”
年轻人愕然了一下，接着为难地连连摇头：“我的戏份连十分钟都不到，您用我的视角观影，进去不到十分钟就得出来了，不合适，不合适，太亏了啊。而且，我的角色……那个，不知道算不算剧透，有死亡体验，感受会很糟。”
什么？是只能看十分钟的意思吗？
用‘其它视角观影’还有这种隐藏的、不合理的坑吗？
习惯精打细算的老彼得立刻有点儿后悔适才的夸口。
但也仅仅是一点儿后悔而已，老年人超强的自尊心和对新朋友的情义，使得他不仅没有改口，反而更加执拗了：“嘿，你别管，不就一张票钱吗？我花得起！”
老人家嗓门洪亮，神色激动地嚷嚷起来：“什么死亡体验？年轻人，你别唬我！别看我岁数大了，这些新玩意儿我都知道——如果情感过于激烈、刺激，AI审核那里就不会给通过的。既然AI审核通过，那就没问题。”
“怎么样？没话说了吧！”
“告诉你，小子！你彼得大爷我，是一直站在流行前沿的男人！谁也别想随口糊弄我！”
“而且，我这么大岁数，什么没见识过啊，会怕虚拟的玩意儿？”
“别废话，快说，你演的角色叫什么？你不说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看不起我？！”
“哎？不是，唉！您别……”
年轻人有些尴尬地试图阻止，可最终还是拗不过老人，只好略带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演的角色叫小武。”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