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风止》日月有光

109、第109章

　　草长莺飞，田地里秧苗嫩绿的尖尖在风中飘摇，农人们在伺候过地里的农作物后三三两两坐在田埂上歇息闲聊。

　　官道上一匹飞马扬起尘土，田埂上的农人侧头便吃了大大一口灰，喷嚏咳嗽声不断，等缓过来再看，只留下一骑绝尘。

　　数年的隐忍唤来的是毫不留情的屠刀，皇帝被乌含囚禁在宫中与外界失去联系已经长达一年，在这期间皇帝持续的抗争终于彻底激怒了乌含，也是乌含自觉时机成熟，再等下去只怕他今生都不会有机会触碰到那个位置。

　　乾元十六年二月，皇帝东高淳暴毙身亡，由其嫡皇长子东皋照即位，尊其生母皇后韩氏为太后。

　　然新帝刚即位不足一月也得疾病追随其父皇而去，太后大为悲恸病倒。

　　先帝东高淳有二子，如今新帝已驾崩，乌含再立年仅三岁的东皋瑜即位，仍尊韩氏为太后。小皇帝年幼，由太后与贵太妃共同抚养，朝政继续由乌含把持。

　　成为贵太妃的谢偲在先帝东皋淳最后一次反抗乌含时同时失去了全部的依仗，留在京城的那五百侍卫全灭，若非她姑母是谢瑶，还有些利用价值，只怕她当时也会同先帝一起殡天。

　　此时的谢偲方后悔先前的执拗，京城如她或者对于整个皇族都是一个逐渐陷入深渊的巨大囚笼，无论囚笼里的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最终的命运。

　　抱着还懵懂的儿子，谢偲眼神失去了光彩。就在刚刚，乌含在小皇帝再三逊位下，终于接受宝座，登上帝位，大冀亡。

　　儿子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然此生他们母子若不能逃离乌含的掌控，只怕会生不如死。

　　当然，作为“大义”逊位给贤良的皇帝，东皋瑜短时日内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甚至会受到新帝特别的奉养。

　　但只要想到往后漫长的岁月里都只能在乌含所划定的圈子里活着，谢偲的悲伤就无法抑制。

　　长叹一声，抬头仰望星空，纷繁的星子在天空闪烁着各自的光芒，谢瑶的心很沉重。

　　京城内的一系列变故让谢瑶很是内疚，她没能践诺救出皇帝，而如今可能连侄女以及侄孙都保不住。

　　谢瑶还没有动作，李信先忍不住了。他发檄文谴责乌含弑君不臣，不承认乌含的帝位，集结大军于边界，并修书与谢瑶，邀她共除乌贼。

　　信使再次策马而来，新帝乌含随后的一封半拉拢半威胁的信也到了谢瑶的手中。两人先前并没有矛盾，如今他又是接受大冀皇帝禅让的新主君，承位合法，希望谢瑶能支持他，他则承认谢瑶对治下数州的控制权。若是谢瑶不助他，也让她袖手旁观，否则谢偲和东皋瑜性命难保。

　　谢瑶选择先观形势，按兵不动。果然过了不到三月，乌含和李信还打得不可开交之时，李信便急吼吼地在于州广奕建国称帝。

　　李信的作为让谢瑶手下之人蠢蠢欲动，乌含与李信先后称帝，与他们分庭抗争的谢瑶亦可如此。当然，谢瑶是女人，称帝不合礼法，但她有亲子，亲儿子称帝她的地位更为尊贵。

　　许多属官都动心了，无论是谢瑶还是蒯黎，只要他们两中有一人称帝，这些官员们的身份同样水涨船高。从龙之功，他们的子孙后代亦可富贵。

　　在各色人的鼓动下，蒯黎也意动了。他是谢瑶的长子，当之无愧的继承人，能成为帝王这在以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然如今大冀以亡，乌含和李信都是乱臣贼子，他们可以位临九五，母亲和他又有何不可呢？

　　然谢瑶告诉众人。“不可。乌含弑君之首恶，李信窃国之贼子，我们当除之，不当从之。”

　　谢瑶不光是不愿背上叛国之罪，哪怕如今大冀已亡，她更担忧的是若此时称帝，僵持不下的乌含与李信会反过来联手攻她。

　　在众人眼中乌含与李信斗得势不两立如何会联手？谢瑶却深信有这种可能，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他们联手进攻谢瑶，她很难说有几成的把握能抵御得了他们的联攻。

　　然这层隐忧谢瑶不好与众人言说，她给出的理由不足以说服众人，故而自李信称帝后，一波又一波的人在她和蒯黎耳边进言，请求谢瑶称帝。

　　乌含与李信在相互征伐之时同样没有放松对谢瑶的防备，虽他们都认为对方才是自己最强劲的对手，然能在一众州牧的角斗中存活下来，又有与他们抗衡能力的谢瑶绝不能小觑。

　　在长达一年的战争中乌、李双方各有胜负，然他们都不能吞并对方。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意识到双方在继续争斗下去最后的赢家可能是袖手旁观的谢瑶后，默认了目前的局面。

　　期间谢瑶曾秘密派人去京城，却没能从守卫森严的宅院中将谢偲母子接出，反而因此让年幼的东皋瑜送了性命。

　　王氏满怀希望母女能团聚，早已为未曾谋面的外孙准备好了院子，等来的却是外孙夭亡，女儿重病的消息，她悲恸万分，全家只瞒着谢老夫人。

　　临瑜城中某客栈上房内，桌中心的烛火在微风中摇曳，两道张牙舞爪的人影如同黑夜里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在人间。

　　分坐桌案两侧的一人起身将窗合上，这人长衫后的身躯肩宽腰挺，身材修长。

　　等他再回到桌前落座，便将头略偏过去压低声音朝同伴道。“此事不妥，这对谢氏的冲击有限，且你我很容易因此暴露。倒是蒯家两兄弟被其母压制定然隐忍多年，想来不过是碍于母子情分不忍反目，另有孟弘阔颇得人心，当年与蒯黎亦曾有龃龉，挑动他们方是上策。”

　　“话虽如此，只是蒯家兄弟历来和睦，他们都是明白人，蒯显允是毫无争议的继承者，且蒯思为并无夺权之心，他一贯以其母兄为尊，亦有谢氏在旁看着，只怕我们不好动作。”对面的人开口了，他略窄面庞被烛火映得泛黄，模糊了原本的外貌。“而孟弘阔，他本孤儿，是谢氏将他养大，又许他建功立业，他对谢氏极为敬重。”

　　此人言下之意认为挑拨之法不会奏效。

　　“人心难测，那蒯思为或是碍于母兄至亲有所顾虑，孟弘阔却是外人，且他与蒯显允早年不睦，不过是谢氏居中调停两人关系才有所缓和，从他入手应当更易。”第一人又道。

　　两人的意见产生了分歧，前者不愿无功而返，后者求稳妥要谨慎行事，作为间人他们所思都有道理。

　　许琳决定留下，他的同伴则带着临瑜城的消息回到了主人身边。

　　要实施他的计划，许琳需要先想办法成为孟源的心腹，就在他收拾行囊欲要去寻孟源之时，他在临瑜城的好友兴冲冲地跑上门来。

　　“瑞修兄，你这是？”好友见许琳收拾行囊，一副要离开的模样，赶紧询问。

　　“如今临瑜城人才济济，某在此处恐难有出路，家中又有父母妻儿要供养，此欲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许琳颇为无奈地苦笑。

　　“那瑞修兄更该留下了，弟前日已将兄推荐给夫人，夫人想要见一见瑞修兄。”友人得知许琳要离开的缘由松了口气，又为他感到欣喜。

　　友人口中的夫人自然那一位，许琳原本的目的是去孟源身边，不过能见一见传闻中的谢夫人于他而言也有利，他点头。

　　出乎许琳的意料，他并非被单独召见，且此刻在场的人也不是同受招揽的士人，而是禀报公事的臣下。

　　这是很特别的一次见面，许琳默默地在一旁观察聆听，公事都与民生相关，并不涉及军事与机密。

　　他数次将目光落在上首专注倾听众人所言的谢夫人身上，她听得十分仔细，对细节有疑问的时候会让禀报之人停一停，询问清楚后再继续。等到众人离开后，她这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没有预想中的考校，谢夫人在问了他现今对治理州府的想法后，即可任命他为录事。这算的上是近臣，虽只负责抄写和起草文书，却是最方便快捷掌握临瑜城甚至其所控制的数州局势的职位。

　　原本只打算见一见谢瑶，这下许琳也舍不得走了。并非贪恋官职，而是比起他先前所想，这可能是他达到目的的捷径。

　　许琳以为他会如所有间人那般将谢瑶这方的消息传到自己的主上处，看着主上将她打倒，吞并她的势力，最终再次统一整个二十一州。

　　然而随着时日的推移，坚定的心产生了动摇，许琳由最初的将获得的临瑜城全部的消息传回去，到如今传递些无关痛痒的消息，或是报假消息。

　　稳固了帝位的乌含与李信等人再次发动了对外的战争，在收到消息两方要联合对付他们后，谢瑶立即派说客分别去乌含与李信处，一番唇枪舌战后终于使得本就没有信任可言的两人结盟土崩瓦解。

　　然与这两位昔日的对手的战斗从未曾结束，碍于目前形势三方任一方都不便先动手，各自边界的摩擦却不断。而称帝的乌含与李信谁都不服谁，两方的矛盾要比谢瑶与他们任意一方都要大。

　　如今两人皆是帝王之尊，只有谢瑶和蒯黎还是承袭了大冀的官职，这就向两人释放出一个信息，谢瑶这方还可能争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