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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谁是谁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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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逸院其实比大明居清凉。院外就是一方小池,现在虽然荷花未开,但已是接天莲叶无穷碧,院内遍植高竹,卉木台榭间还引了泉水萦回穿凿,床榻上也是铺着寒玉的席垫,比苏子鱼往日居住的大明居西厢舒服多了。可苏子鱼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心里烧着一把火,身上也觉烦热不堪。他本来极为盼望司马兰廷早日回来,现在却恨不得今天没见过他。
折腾到月过中天,施施进来一个人影,苏子鱼本来就瞪着大眼睛隔着帘帐在望窗外,听见声音转头去看,一个眼如秋水的女子披着纱衣盈盈靠近,手上托盘里大约是一碗消暑汤。
苏子鱼想起这是负责栖逸院的大丫头,好像名字就叫“秋水”,原是司马兰廷特意从身边调过来服侍他的,但因他一直以来并没入住倒是才见着。苏子鱼看她温婉美丽的样子就想起红玉来,也不知道奉勇怎么还没传回消息……
“二爷,喝口消暑汤清凉一下就好睡了。”柔柔软软的声音,让苏子鱼情不自禁就伸手去端。突然想到魏华存说他丢不开士族子弟的习气,习以为常的享受身边的服侍,又赌气说:“不喝了,你自己喝吧。”
秋水微微一笑,放下托盘,挽起半边煌明帐,拿过纨扇道:“那我替二爷扇着,二爷睡吧。”
苏子鱼说:“不用了,拿来我自己扇就行了。”
秋水眼中浮起一层水气,贝齿轻咬住下唇,泫然欲泣。苏子鱼看她楚楚可怜,忍不住解释道:“我不是讨厌你……”
眼眸中的轻雾瞬间化开了去,秋水缓缓的靠过来“二爷……”
苏子鱼皱着眉头看她越靠越热,想说,你不热啊,离开点去,就看见他哥无声无息的从门口走进来。
苏子鱼重重的“哼”了一声,倒回床上爬着。
司马兰廷也不过去,对跪在地上的秋水一刹那间灿若繁星的眸子视若无睹,只吩咐道:“好好照料二爷。”便要转身出去。
苏子鱼“呼”地从床上跳起来,怒道:“喂!”
司马兰廷一顿,周围空气骤然凝结,转过头来冷冷注视苏子鱼:“你叫我什么?”
苏子鱼气势一点不输人,竖起眉毛象斗鸡场的小公鸡。
“我就是跟你说,我打那四掌不是要帮他。好了,我说完了,你走吧。”
司马兰廷忍住怒气,对惶惑的秋水道:“你先出去。”等秋水细碎的脚步消失,归藏鞭惊龙突现,带着强大的煞气一鞭把旁边的镜台击得粉碎,脸上却愈加平静:“对!你不是为了帮他,你是怕他认真起来伤了我。”
苏子鱼从床上跳下来,冲到司马兰廷面前,一脸你不识好歹的表情谁都看得出,他知道司马兰廷心气高,因此怎么也不会承认个是字,耍混道:“你打我的镜台做什么?你是不是想打我?!有本事就来打打看!”
司马兰廷差点被他气得脑袋发昏,多少年都没这么喜怒形于色了。一时又想到气头上争执不清,强制自己冷静一下后转身便走,却偏偏扔下句:“以后不许跟他来往。”他发号施令惯了,话一出口就知道要遭,混蛋玩意肯定要反弹。
果然,苏小哥暴跳如雷:“我偏要!”
“你知不知道今晚有多危险?我们两人的动作只要有一个差错,就不是现在两全的下场!”司马兰廷冷厉的语言,让苏子鱼心中一凛,头脑糊涂了一下。然后他慢慢平静下来,懒回床上:“你误会了吧?”他可没觉出人家有半丝杀气。
司马兰廷不管他信不信得进去,只要他存了疑惑便有好处,暗叹了一声,丢下一句:“我没有误会。”深望一眼苏子鱼,便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司马兰廷心里清楚,今天这事他着了道,人家是故意引他出手的。
当苏子鱼跳起来迎接他时,悬在他后腰的银针颜色湛蓝。他只能出手,因为无法肯定对方不会刺下去,后面几乎肯定魏华存有杀心,如果苏子鱼出掌之后,不是背对自己面对他的,或许今天之事没有善终。至于这个杀心是从头就有,还是半路击发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么说,是苏子鱼对自己的信任化解了危机。想到这里,他的积怒渐渐散了。
这个魏华存,深不可测,藏气纳精的功夫已经到了窥仙之门。即使他闭关之后功力得到大幅提升,和苏子鱼联手也不过有三成把握。更何况,还有个天极宫在后面……
司马兰廷有些茫然,这么一个高手,他究竟要的是什么?还是谁请来助力的?
回到居处,看见自己内室的镜台,便对随侍身后的奉祥道:“明天一早把这个送到二爷那边去?”
奉祥奇道:“二爷以后就住栖逸院了吗?”
司马兰廷心头堵着十分不悦。他昨夜出关,今晨就匆忙赶回来,究竟为了什么?还想着苏子鱼可能担心……哪知道独自吃了一顿食不下咽洗尘宴。司马兰廷眼光有些冷然,淡淡的对奉祥说:“随他吧……”。
但司马兰廷下了决心魏华存的事情解决前,绝对不能让他乱跑。
司马兰廷走后,苏子鱼更睡不着了。
本质上,他是相信他哥的。可是魏存华怎么会对他不利?这么多天,同出同进,常常都是与他独处真要害他早就下手了。他自从大般若梵功大成之后,感识就变得异常敏锐,如果说今天危险,他怎么没有一点感觉?要不要明天找贤安求证一下?但这个人身上本来就颇多谜题,如果他真怀有异心,肯定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也什么都查证不出。
苏小哥打定了主意。第二天一早爬起来,草草梳洗过就往外面冲。
奉明,带着奉喜,奉勤已经候在了外厅,等他出来三个人合力按住他,吩咐丫鬟上来重新穿衣,梳头。奉明乐呵呵的说:“恭喜二爷了,王爷在户部给二爷找了个从事的差事,今天就上任呢。”
苏小哥还没弄明白,等看清了端上来的袍服,怪叫一声:“我要遭!”
四人正纠缠不清,司马兰廷面色和悦地走进来,只一句话,便让苏子鱼乖乖上任了。
他说:“你不是不放心济灾之事么?我还以为你想去调粟署看看。”
苏子鱼松开了抱着立柱的手脚。
司马兰廷又说:“楚王在豫章、长沙大举赈灾,民间广为赞誉。朝廷为了颜面上好看一点,准备筹集物质南下,已经颁发圣旨要求富户资助,俸400石以上的官员必须捐赈。调粟署这几日很忙碌,我以为你会想去帮帮忙……”故意停顿一下,凤眼漫不经心的扫过去:“你不想去?”
苏子鱼立刻禁了口,乖乖让明叔给他穿上袍衫,用丝绦束总头发再套上珍珠发环,换上薄似秋云的白花罗裤,脚上登着乌皮六合靴。
神采奕奕,英姿俊朗。
明叔惋惜:“咱们二爷就是黑了些,否则不知迷倒多少洛阳城的姑娘。”
司马兰廷打量着他难得的人模人样,眼睛露出一丝笑意。
苏子鱼心道,难道小哥我现在很差么?不大高兴的说:“我才不稀罕什么洛阳城的姑娘。”众人看小孩强嘴一样笑起来。
司马兰廷把他拉过来,将自己身上的配饰解下来系到他身上,嘱咐道:“虽然只是户部司务的从官,但外出任仕要有任仕的样子,趁机多见识学习。如果不喜欢,过了这几天咱们就不做了。”
司马兰廷不希望苏子鱼接触朝廷政事,更不希望苏子鱼注意到自己和杨氏家族的冲突,私心里认为他越晚发现越好。起码现在这个阶段还没有把握苏子鱼的立场,所以找了一个没相关的职位。苏子鱼上洛阳本就为了救灾之事,即使其他职务会推脱,料定这件事务他必会应承的。就算这几日辛苦,总比他跑去魏华存那里上当添乱好。
苏子鱼果然应承,只是司马兰廷还不放心,派了两个守卫兼护送,早晨管送,下午管接,平时站岗。
调粟署只负责救灾应急中免税、赈济、调粟、借贷、除害、安辑、抚恤,其中一个环节。往日整个署衙闲得捉苍蝇玩,现在乱得就跟一锅粥似的。朝廷一纸文书发下来,洛阳数万官吏富户,一窝蜂的拥过来,司务应接不暇,头一天上任的苏小哥还没来得及熟悉环境就被抓做了苦力。录案、指挥入库、点查,忙了一天,被放回北海王府时人还有点云里雾里,耳朵里全是闹哄哄的人声,可神色里不见一点疲惫倦怠,两眼灼灼生辉。
司马兰廷见他喜欢趁机说道:“那你在署衙好好帮忙,不要到处乱跑。”
苏子鱼一时没有接话,低头思忖片刻,殷勤地给他哥夹了一筷子金齑玉鲙到碗里,爽快的表示:“不会的,我忙都忙不过来怎么会到处跑。”
司马兰廷眼光在烛下微微闪烁,脸上却不露痕迹,转移道:“昨天失手毁了你的镜台,今天已经搬了新的过去。”
“哦。”
还以为他气消了就会搬回来。司马兰廷心里竟有一丝失望,看看外面的月影,离席站起来淡淡道:“忙了一天早点休息。”又交代旁边的侍奉两句,回了自己的书房。
接连几天,苏子鱼白天待在调粟署,傍晚回府,晚上到栖逸院睡觉。老老实实没有一点搞怪。司马兰廷把奉勤奉喜分别叫来问,两人跟苏子鱼关系好,还趁机把苏小哥夸奖一番,差点没说成旷古朔今的勤勉代表。其实也就是想说,二爷乖着呐,不用派我们站岗守着了。
北海王对下属还是不错的,过了三天还真吩咐二人只管接送就成了。明里的撤了,暗里还有没有盯桩的连奉勤奉喜也不甚清楚。可事实证明人苏二爷确实是个终于职守的人,从头到尾那就没有开小差的想法。五、六天过去了,还是白天待在调粟署,傍晚回府,晚上到栖逸院睡觉。
七巧节那天,苏子鱼从署衙回府,猛然看到满街的花灯,不知道那里窜出那么多老百姓,男男女女游人如织摩肩接踵,街上香蜡、彩旗、锣鼓一派热闹。喜欢凑热闹的苏小哥却没有半分高兴,目瞪口呆的样子象看到的不是七巧节,是七头怪兽。
昨天听到栖逸院的丫头绫罗求奉喜帮她找小蜘蛛养在盒子里就该想到这茬的!
苏子鱼看看天上的月明,看看地上比明月还亮的花灯,眉头微皱,忽然又展开来,催马往府里赶。司马兰廷正在前堂看仆役把花灯挂在廊下,苏子鱼看他身着绯绫袍,心里一阵高兴,乐呵呵的问:“哥,你要出去啊?”
司马兰廷微微一笑,还没等他说话,苏子鱼又接道:“少喝点酒,早点回来。”司马兰廷一怔,眼里笑意全失,沉着脸拂袖而出。
苏子鱼看他这样,暗暗自省:没说错话啊?挺关切的一句嘛。摇摇头往内院走,遇到明叔,明叔一脸惊奇:“咦?殿下不是说要跟……”
“我哥出去赴宴了,明叔把饭摆在我那边吧,今天剩我一个人。”苏子鱼一阵风似的往栖逸院冲,虽然今天街上人是多了点,但别人都忙着过节正是好机会啊……
亥末时分,王府里未值班的侍卫大都在街上喝酒看灯未归,相比街上的热闹,府里显得十分静谧,只是几个小丫头凑兴在院子里放水碗结露衣。
栖逸院里“哧溜”窜出个人影。黑衣黑裤,黑头巾在头顶打了个结子像竖起的兔耳朵。人影跃过树丛,擦着墙脚翻过一组院落,轻轻落在后院墙上。身比燕轻,有若寒芒剑光一闪而过,谁都没觉察到。
苏子鱼忍不住笑眯了眼睛,他可不是白白观察六天的。
只是……
一个冰凉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院内响起:“想到那里去?”
半轮明月,苏子鱼仰往长空,心头觉得无比沉重,无比悲哀。
一阵清风吹过身边,送来远处不知什么人哼的小曲,不像颂歌,更像是哀悼。
“你……你回来啦……”
“你不是叫我早点回来么?”
院角处转出一个人,绯衣长身,清风徐云般的面容带有威严的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