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落星尘》自困象牙塔

5、扑街的苦恼（5）

　　哪怕在万分失意的情况下，作为好大哥的印链还是习惯性地强撑情绪安慰起对方：说什么呢老三，你已经尽力了，别放在心上……不管结果如何，谢谢你。

　　他不想再听身边亲近的人同自己说“对不起”了。

　　没人对不起他，是他自己没用。

　　公司遭竞争对手恶意陷害、资金链出现危机时，是盛铭这个同样在孤儿院长大的好兄弟挺身而出，义务帮公司打的官司。

　　输了，那是对手太卑鄙或者背景太强硬，半点不由人。

　　努力照顾好兄弟情绪的印链终究是自己没崩住，一个人在冷清的小屋里流下泪来。

　　多年的感情，支撑他生活希望的工作……都没了。

　　“滴滴叭叭——”

　　窗外传来熟悉的车鸣声，是洛微来了。

　　然而印链此刻没有心情接待别人，所以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

　　喇叭声响个不停，很快引来了左邻右舍的谩骂。印链无奈，只能再次强撑情绪跑去楼下接人。

　　破落街区上，属于洛家少爷的名贵跑车刺眼依旧，看款式又换新了。

　　“链哥……”主驾上的洛微如往常一样，探头朝他笑道，“我想吃牛肉火锅，你请我吗？”

　　印链面无表情：“你是洛家少爷，一顿火锅都吃不起吗？”

　　洛微面露委屈：“但链哥请的格外香啊……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小气了？”他想了想，正色保证道，“链哥你放心，我可不是杭夏那个白眼狼，我绝对不会背叛你……”

　　“够了！”印链喝止道，他暂时不想听到这个令自己痛心无比的名字了。

　　洛微缩了缩脑袋，又独自委屈了会儿后，小声道：“那我请你也行啊，其实我就是怕你心情不好才来找你吃饭的。不要拒绝我，链哥……”

　　最后两个字被他叫得委屈上天了，习惯了不让好兄弟失望的印链深感无力，只能勉强答应了。

　　洛微立即喜上眉梢，等印链上车后便迫不及待地朝目的地餐馆驶去。

　　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洛微吃的热火朝天，这家店很普通，甚至很老旧，却是他们几个小时候最奢望的那一口。印链没有胃口，就给自己点了瓶冰啤酒喝着。结账时，他果真没有动作，洛微见状跑去前台付了账。

　　“链哥，你怎么了？”洛微吃着饭后赠送的水果问道，“是缺钱用了吗？”

　　往常只要大哥在场，是绝不会让弟弟们掏钱的。

　　印链盯着面前的冰镇啤酒，苦涩道：“我失业了。”

　　洛微面露惊讶，转而唾弃道：“盛铭没打赢官司吗？他总说自己学习好，多努力，是我们里面唯一考上名牌大学又取得律师资格证的人……他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输？还让你失业了？”

　　他一连串问下来，印链只觉得头痛愈盛，人也不耐起来：“老三尽力了，别这么说他。对方来势汹汹，背景也不小，本来就很难赢的。”

　　“……你就偏老三，还偏老幺！”洛微不满地咕哝道，“可这两人一个废一个坏，都没我好呀！”

　　印链不想再说，低头又闷了口酒。

　　洛微吐槽完还是觉得不对劲，又道：“失业也没啥大不了的，工作再找就是了。链哥这么勤俭持家，先靠存款过呗，实在不行，我的卡给你，随便刷！”

　　印链闻言脸上的痛苦一闪而逝，拿起面前的啤酒一干而尽了。

　　洛微一怔，疑惑道：“怎么啦链哥？还有内情？”

　　印链放下酒杯，厚重的杯底抵在木桌上发出了一记闷响：“……全转走了。”他吐了口气。

　　“啊？”洛微反应很快，“是嫂子……”

　　他没说下去，却也终于安静下来。

　　片刻后，他抽出一张金卡递给对方，“我的附属卡，急用钱就先刷吧。”

　　印链手指动了动，他从来靠自己，没收过好兄弟钱财上的任何帮助，哪怕他们再发达，身份如何变换，他也只当小时候一样平等地爱护每一个人。可这回他只能接受了，眼下存款清空，公司倒闭，再拒绝帮助的话只能睡大街去了。

　　“等我稳定下来就还你。”他接过卡，有些尴尬地补了句。

　　洛微笑了笑：“客气啥，小时候都是链哥照顾我，现在也该换我照顾链哥了。”

　　说完，他欣然哼起了小曲，同时拿起筷子往冷凝住的锅汤里捞寻剩肉。印链连忙打燃灶火，想说等锅底热起来再吃，却见人已经大口咀嚼上了。

　　“急什么！”他无奈地说了句。

　　洛微一脸无辜，吞咽完肉片后又继续哼起小曲。

　　“这什么歌啊？”印链觉得调子熟悉，好奇道，“听你最近一直在哼。”

　　大火锅底热得很快，已有小沸冒泡的迹象，洛微却将筷子放下了：“Gold Struck……”

　　他咧开嘴笑出了一个狭长弧度，辣油锅底将嘴唇变得血红，原本擦干净的嘴角因为刚才一口剩肉重新染上了油光，“意为，好运降临。”

　　接下去几天，洛微都细心地陪伴在印链身边，印链也逐渐放下了亭亭的事。

　　他没法联系杭夏，奇怪的是，连盛铭也联系不上了。

　　印链还以为老三在自责，毕竟他从小就是个自我要求很高的人，输了这场关系到大哥饭碗的官司肯定特别难受，所以准备找对方吃顿便饭缓解一下。却不想收到了一条婉拒短信，说是经此事看清楚自己学艺尚浅决定出国深造去了。

　　【出去前见一面都不行吗？】

　　【等我学成，王者归来。】

　　印链闻言只得作罢，他要照顾兄弟的自尊心，也不能挡着兄弟的前途。

　　之后他便同洛微过起了日子。这年头经济环境不好，常有小公司朝不保夕倒闭裁员，在工作上屡次碰壁后，印链只能在洛微的扶持下开了家小吃店。

　　店面只够温饱，为此又欠了好兄弟不少钱，低谷期的印链只能暂时放弃成家的念头了。可他毕竟在适婚年龄，总有发展的机会，有个常来光顾生意的女孩子就对他展露过好感，印链也有些许心动，可惜没过多久，女孩就被另一个条件更好的男人吸引走了。

　　还是认命吧。印链心里发苦，这辈子能把自己活好就不错了。

　　幸好他还有老二陪着，老三去国外深造了，未来一定更有出息，至于老幺……祝福他和亭亭幸福吧。还有老四……

　　印链顿感心头一刺，这是他最放心不下的弟弟，伴随着一段被积压在脑海深处的怆痛回忆。

　　他们小时候居住的孤儿院规定到16岁就得离院自立了。

　　最先到年纪的印链离院那天，乌明雨为他送行，直至宵禁时刻都不愿回去。在印链好说歹说下才不情愿地答应，这时意外却发生了。

　　路边突然窜出一群小混混，俩人被逼逃入了死巷子里。印链挡在前方告饶，想着大不了损失点财物或被打一顿，总不会丢了性命。可当对方的棍棒向他挥来时，身后一直安静跟着的乌明雨先发疯了。

　　他像不受控制般冲了出去，他才14岁，面对多个比自己大的混混，也不管有多少拳脚落在身上，只锁定那个持棍之人发狠回击，不想一个失手，竟将对方重伤打死了。

　　这下闹大了，乌明雨也不得不被扭送去了少管所，有了这层不光彩的经历后，等同断送了未来前途。

　　少管所只用待两年，可期满后，乌明雨消失了。印链花了很大力气找他，始终没找到，其他兄弟也帮忙寻过，依然毫无讯息。

　　乌明雨就像从人间突然蒸发了一样。

　　老四到底去了哪里？

　　这成了压在印链心底多年的一桩沉痛心事。

　　*

　　暴风雨夜，小吃店没有客人，洛微帮着印链一起打扫闭店。

　　洛微这些年过惯了大少爷生活，笨手笨脚地砸了碗，又被锋利的碗口割破了手指。印链见状赶紧帮他处理伤口。

　　俩人凑得很近，洛微盯着眼前不停晃动的光洁额头没忍住亲了上去。

　　印链一愣，洛微笑眯眯地道：“小时候你安慰我就会亲我额头的，还记得吗，链哥？”

　　印链无奈道：“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不能这样。”

　　洛微不听，干脆抱住印链的身体轻轻摇晃：“不要，我就想这样，链哥也像小时候一样疼疼我嘛。”

　　印链觉得肉麻，但也没有推开对方。他知道洛微在家族里的不容易，也知道洛微是现实生活里对自己好的人。

　　既然他孤苦伶仃，他也孤苦伶仃，就任性一会儿吧。

　　屋外雷雨交加，微笑着的洛微突然透过玻璃窗看到了一个模糊人影。那人撑着伞看不清面容，但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是乌明雨！

　　洛微眸光一冷，心想着终于舍得现身了。

　　他倒想看看这人消失这么久又突然出现是要做什么……

　　一道刺眼的闪电过后，窗外重新变得空无一人。

　　乌明雨又消失了，就像没来过一样，可洛微却心生警惕起来。

　　老三和老幺都是傻子，只有这个老四，让人捉摸不透，是个危险份子。

　　其实当年派小混混追堵印链和乌明雨的正是洛家人。那时洛微刚回到家族，还不懂得收敛自身情感，展现出了对孤儿院的长久依恋。为更好地控制洛微，族人们决定动手控制住在孤儿院里同洛微最亲近的小伙伴，尤其是挂念最深的大哥印链……可没想到被乌明雨的发疯失手搞成了命案。

　　这人从小就这么狠！

　　洛微其实一直没放弃搜寻乌明雨的下落，只是徒劳无功罢了。对比起盛铭和杭夏，这人才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因为从他为印链奋起杀人的那天起，就等同于在链哥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这可太糟糕了！

　　主动现身的乌明雨自然是落入了洛微的警戒范围，可这回不用他监视，人家就已明晃晃地行动起来。

　　“链哥！”

　　随着一声阔别多年的称呼，雷雨过后的晴朗天气，乌明雨直接找来了印链的小吃店。印链激动之下紧紧抱住了对方：“老四，这些年到底去哪里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乌明雨回抱住怀里人，沉声道：“我没脸见链哥，要不混个名堂出来真没脸见你。”

　　“什么有脸没脸的，谁在意这个！”

　　印链轻骂了句，同时想松开对方好好瞧瞧，但对方还紧着力气，便改用手掌拍了拍已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四弟后背，关心道，“那你混出什么名堂了？”

　　乌明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等他终于松开手了，神情却从重逢的喜悦换成了浓重的担忧：“链哥，对不起，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印链不明所以。

　　乌明雨道：“其实早些时候我攒够钱就想来找链哥了，可我发现了些不对劲的事，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就在你公寓安装了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