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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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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裳派人将乔游连夜送给了唐灼,处理完后,他让李嫂他们回去休息,独自回到了房间。
推开卧室门,江小鱼安静地睡在床上,身体蜷缩着,半边脸掩在枕头里。
余裳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向前迈进一步,他看着江小鱼瘦弱的身影,哪怕是侧着身子,也依旧是薄薄的一片。
他想到几年前,他曾经去过一次渔村,那时江小鱼生病了,病得很严重。
他给自己发过一封明信片,小心翼翼地问他可不可以给他邮寄些药品。
当时他去夏令营了,没有及时收到,回来后族里事情多,也忘记了将明信片转交给他,等他看到时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他当时有些担心,不知道江小鱼的病情如何,于是带着人偷偷跑去了渔村。
那时,他看到的是一个蜷缩在杂物间里的江小鱼。
他就像现在一样,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四周都是废弃的家具和杂物。
他身上盖着一条发霉的破棉被,脸发烧得通红,室外的阳光如何变幻都照不到他身上,他就那样蜷在阴暗的角落里,静静地等待死神的召唤。
也是那一次,他才知道他的父亲早已停止了对他的资助,而他也因为他们余家曾经的介入落得更为不堪。
他成为了一个被弃助的孩子,比没有被资助前更加不如。
那次余裳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门口,看了江小鱼很久很久。
那年,他十一岁,江小鱼八岁。
后来他以余家长孙的身份,找到了当时的村长,交待他善待江小鱼,并用自己的零用钱偷偷地重新资助起他。
可是他自小就含着金汤匙出生,身边佣人无数,哪里体会过人间疾苦。
他那时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养一个小孩,更不知道他究竟需要些什么。
刚开始他就是给钱,后来发现钱财并不能全部到达江小鱼手中,他作为一个孤儿也守不住那么多钱。
思前想后,他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遣走了伺候他的一众仆人,带着李嫂独自搬到了现在的宅院。
生活中他需要什么,就给江小鱼邮寄什么,哪怕是一颗纽扣掉了,他都会给江小鱼寄一盒针线,就这样一点点地把江小鱼养大了。
对于余裳来说,江小鱼早已不单是他的资助对象,而是他的责任和牵挂,是陪伴他成长的家人。
他是看着江小鱼长大的,他们互通书信,分享开心和烦恼,这份感情早已在潜移默化中渗透进了他的心里。
那时他就想,等江小鱼初中毕业他就把他接过来,让他在岛里读高中,上大学。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不仅没有接他过来,反而断了所有联系,自此江小鱼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
强行戒断的日子里,痛苦的不只是江小鱼,还有他。
他以为他们就这样了,没想到三年后,这个孩子还是找来了。
余裳放轻脚步,来到床边坐下,他抚摸着江小鱼柔软的头发,又将他额前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
江小鱼睫毛颤动,肩膀不安地耸动起来,呼吸也变得越发粗重。
余裳连忙凑近他,宽大的手掌抚上他的额头。
“小鱼别怕。”他柔声安抚,手掌滑到他的脸颊,疼惜地轻轻摩挲。
江小鱼身体抖得越来越严重,余裳见他如此顿时有些慌了。
他连忙俯身去抱他,想给他安慰,这时江小鱼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视线模糊,没有看清来人,只感觉一个高大的黑影向自己压了过来。
记忆仿佛在这一刹那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漆黑的树林,银色的铁锹,皎洁的月光照在那人狰狞的脸上。
他躲在草丛里,双手紧紧地捂住嘴,眼珠吓得圆瞪,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恶魔用钳子拔掉了那个孩子的舌头。
他双目嗜血,表情疯狂,拿着铁钳在草丛里四处游荡,钳子上还挂着一条血淋淋的舌头。
阴森的话语回荡在漆黑的树林里,伴随着一阵阵变态的狞笑。
“这里还有小兔子吗?”
“我看到你了。”
“我要找到你喽。”
“你逃不掉了。”
……
回忆的画面瞬间回归,那道身影正向他逼近,江小鱼惊恐得瞪大双目,身子慌乱地连连后退,发出尖锐的叫声。
余裳吓坏了,一瞬间所有情绪涌上心头,疼惜,怜悯,心痛,愧疚,愤怒,憎恨,害怕,恐惧,最后竟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他甚至不敢上前去碰一下江小鱼,深怕一个轻轻的碰触,就会让他彻底破碎。
“小鱼啊,我是余裳哥哥。”余裳蹲在床边不敢上前。
他慢慢地向他伸出双手,不敢靠近怕刺激到他,更不敢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他只能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哽咽:“小鱼,我是余裳哥哥,是我,我是你的余裳哥哥。”
江小鱼身体不停地颤抖,喉咙里发出没有理智的尖叫,响彻整个房间。
渐渐地他的声音哑了下去,耳边这才听到了额外的声音。
他缓缓抬起头,双眼木然地看向余裳。
此时的余裳已经双眼湿润,他心疼至极,试探地向江小鱼伸出双手。
“小鱼,到余裳哥哥这里来。”
“小鱼,是我啊,我是余裳。”
“小鱼啊,到余裳哥哥怀里来,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江小鱼的视线一点点聚焦,他愣愣地看着余裳,一动不动。
片刻,他突然欠起身,冲着余裳张开了双臂。
余裳第一时间迎上去稳稳地接住了他,将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江小鱼将头死死地埋在他的脖颈间,紧紧地抱着余裳。
过了许久,他才动了一下,嘴唇贴在余裳耳边,用气音颤抖地说:“割舌头。”
江小鱼在家里睡了整整两天两夜,余裳的私人医生和一众仆人连夜守在这里。
家里的食材一换再换,凉了又做,医生每半个小时就为江小鱼检查一遍身体。
这件事高调的惊动了余老爷子和其他家族。
大家各怀心思,不明白余裳这样兴师动众是要做什么?难道真的就为了一个哑巴?
江小鱼醒来后是第三天的下午,连续一周的时间,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无论怎么哄他,怎么引导他,都无济于事。
医生说这是应激反应,如果不能找出他被刺激的源头,他可能一生都无法再开口。
余裳心里痛苦难耐,他万万没想到祈玉的一张画像,再次将江小鱼打回了深海,刺激得他重新变成了哑巴。
他恨不得弄死祈玉。
在此期间,余裳回了一趟族里,在余家祖宅待了整整三天。
那时余家封门谢客,所在身居要职的族人全部回归。
这三日如与世隔绝,传不出半点消息,谁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三日后,余裳回来了,并作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卸掉了身上所有事务,将手中涉及的生意全部交给了他的表哥处理。
李正,唐灼相继收到了业务转交的通知,大家均惊诧万分。
就连苏离都摸不清余裳的用意,而祈玉更是没有接到任何消息,被余裳排除在外了。
几大家族内部猜测纷纷,这余家是要动荡了,还是余老爷子想换继承人了。
也是,余裳这些年对家族事务不上心,手中的产业也只有那么几个,海外生意全由叔伯处理。
而今他接连惹事,怕是被余家弃了。
这日,苏离终于处理完海关扣押的事,急匆匆地来找余裳,他听到太多传言,前来求证。
余裳正在给江小鱼擦手,他玩土时把手指甲弄脏了,余裳拿着根棉签,一点点地给他擦拭指甲缝里的泥。
苏离一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震惊地瞪大眼睛:“余裳?卧槽!”
江小鱼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到了,他肩膀一耸,手指也跟着哆嗦了一下。
余裳连忙安抚地抱了抱他,用苛责的目光看向苏离:“你怎么来了?来之前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苏离像见了鬼:“你你你,余裳,你真的变了,之前外面传言我还不信。”
余裳目光凌厉,作了个嘘声的动作,转身立马换成一副温柔的表情,对江小鱼说:“你自己待一会儿好不好?我和他谈点事情。”
江小鱼乖巧地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平静许多,不会再受刺激地尖叫了。
他站起身冲苏离行了一礼,然后旁若无人地坐了回去,拿起棉签自己擦拭指甲。
苏离莫名其妙地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巡视。
“上来吧。”
余裳起身往书房走去,苏离又疑惑地看了江小鱼一眼,这才跟了过去。
一进门,苏离就质问他:“你发的那个通知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余裳不紧不慢地说。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把手里的权利交出去了?”
余裳看着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
苏离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与他面对面地站着,第一次褪去了玩世不恭的表相。
他面色冰冷,怒目而视,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你他妈的当初答应我的事算什么?”
余裳伸出根手指,怼在苏离胸前,慢慢地把他推了回去,和自己分开些距离。
他斟酌数秒,缓缓道:“依旧有效。”
“有效?”苏离都被气乐了,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地上转了几圈,嘴里气愤地说:“有效?你竟然告诉我有效?”
突然他猛地转身,抓起一旁的水晶杯砸在了余裳脚边,水杯砰地炸裂开来发出一道脆响。
他指着余裳吼道:“有他妈什么效!你现在手里没权了,负责的生意全他妈交出去了,你知道我看到移交文件时是什么样吗?”
他指着余裳,气得手指抖动:“余裳,老子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这些年我以你马首是瞻,没想到啊,我他妈就是个傻逼,我这么信任你,你说弃就弃,连和我商量一下都没有,你对得起我吗?你他妈给我个交待!”
余裳垂下眼睑,沉默着转向一边。
他无法回应苏离的指责,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冲动得没有理智,当时看到江小鱼的状态,他无法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他又不能走哪把他带到哪,他无法兼顾,只能舍弃一方,而他最后选择了江小鱼。
他怎么说?
难道说为了江小鱼吗?
那江小鱼的尸体,明天就会漂浮在大海上。
苏离看着余裳沉默不语,抬手抽了他一耳光,失望地看着他。
余裳不躲不避地受了,作为盟友,他确实欠揍。
他抬眼看向苏离,纠结许久,最终还是吐了口:“苏云灵,年底入祖祠。”
苏离脸色骤然一变,随即换成了一副惊喜的表情:“你说什么?苏云灵的身份族里认了?”
余裳点点头。
苏离鼻腔酸楚,又惊又喜,最后控制不住地喜极而泣,他仰起头,用手背挡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