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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父子相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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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史隐婚两年后》/子不语经年——晋江独发
萧懿鸾一整日没怎么进食,被带到掖庭后右手还沾着鲜血,宫女没限制她的自由,还一言不发地端来饭食。萧懿鸾将手洗干净之后抬眼打量深宫高墙,仍不觉饥饿,只有一阵阵的干呕。
一轮新月如银色弯钩,悬挂在深邃夜空。从前睹月思人时,觉得明月会懂人间的悲欢离合,如今没有了那份安稳闲适,萧懿鸾赫然发现,原来日月星辉,只不过在冷眼观望众生而已。
于人世而言,道理亦然。
萧懿鸾来到庭院中透气,兀自回想着今日从陛下口中听到的话,谢恂与废太子交战时节节败退,不知此刻情形如何了,虽然深信这是他的策略,萧懿鸾却仍担心他会有无法预测的危险。
她摸着肚子里现在还感受不到的孩子,不再寄希望于上苍眷顾,求神亦无用,只盼自己不畏惧任何艰难险阻,在必要时有足够勇气去做她该做的事。
幽冷夜色中,忽而有一个女子在门外问:“萧懿鸾是不是在这里?”
掖庭的宫女随后答道:“是,今日刚到的。”
宫女之间有自己的人脉和交际,平日里虽不显山露水,但蔓延在宫城内各个角落,像一道静静流淌的暗河。
紧接着又听见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急切道:“我想见一见她,可否行个方便?”
这正是孔姣的声音。
萧懿鸾惊喜地循着声音迎出去,一面唤道:“姐姐?”
孔姣见她果真在此,也忙走近迎来,分别多日,重逢时有千言万语,然孔姣开口只关怀道:“你怎么样?”走近后才在月光下看到萧懿鸾容色憔悴苍白。
萧懿鸾却道:“我没事。”
孔姣张口想问她是不是生病了,身边的宫女这时悄悄提醒着:“二位进去说话吧。”
于是二人来到掖庭一间寂静空房,掖庭宫女打量四下,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大门关上。
萧懿鸾回过身便低声问孔姣:“姐姐和孩子在宫中的何处落脚?”
孔姣眉间有淡淡虑色:“废太子的东宫。”
萧懿鸾心里一动:“这么说来?”陛下让孔姣带着孩子入住先前的东宫,这应是立储之意。
孔姣领会她没有言说的话,但是却觉事情没有这样简单,不安道:“宫里人说,这位陛下行事,常常和他真实的意图相反。”
萧懿鸾有些许愣神,想到了陈徵忙又问道:“姐姐见到陈徵了吗?”
孔姣点头:“是他告诉我你在掖庭的。”说罢又自责,“是我连累了你。”
萧懿鸾摇头道:“即便我今日不主动进宫,陛下也会派人把我抓来,利用我威胁谢恂。”
“接下来不知会发生何事,我也不知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孔姣心头如有乌云,担忧道,“我答应进宫,是因为我想给孩子争取一个身份,可是我又担心,我想的是不是太乐观了?”
孔姣说到这儿,叹息着停顿片刻,萧懿鸾屏气听着,耐心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怕陛下会赶尽杀绝。”
萧懿鸾不知这话从何说起,怔怔道:“何以见得?”
“我怀疑,陛下费尽心思让陈徵进宫,不是为了想立他为太子。”
萧懿鸾眼角聚起一团疑惑:“你是说……”她不敢再往下说。
孔姣语重心长道:“试想,如果你是陛下,你会求着自己的儿子来当太子吗?何况当初夺权时,这个儿子没有出任何力,甚至还持反对之心。”
萧懿鸾一阵惊愕,陛下会对陈徵下手?若果真连亲儿子都不放过,那孔姣和孩子又怎能逃得掉?
思及此处,萧懿鸾又莫名一阵干呕,不由得抬手掩口,眸底泛着辛苦。
孔姣毕竟是过来人,见萧懿鸾这般举动,眨着眼不禁问道:“你是不是——”
萧懿鸾讪讪地放下手,羞于谈起此事,只好隐晦地坦白:“我前阵子一直跟谢恂待在西荷庭。”
孔姣吁了一口长气,而后由衷地扬起怡然笑意,温柔嘱咐道:“照顾好你自己,什么都不要操心了,事情我来办。”
萧懿鸾不放心,接着刚才的话问道:“你对陈徵说了吗?”
孔姣嗯一声道:“他很清楚自己父亲的为人。”
萧懿鸾想起修为寺住持的话,不知如何是好,事到如今,好像做什么都全无把握,她茫然问道:“我们能做些什么?”
“静观其变。”孔姣神情专注道,“谢恂还在跟废太子交战,陛下为稳定军心,暂时不会做出遭人非议之事。”
也就是说,留给她们的时间并不多。
萧懿鸾满怀希望而又惆怅道:“其实我去找你,是希望你能当上太子妃,再也不要过东躲西藏的日子。”
她本以为孔姣可以母凭子贵,然而帝王家无情义,又怎可以常人的亲情来度量?
孔姣也望着她悠悠道:“我带着孩子进宫,自然也有自己的野心,而且我想得到的更多。”不等萧懿鸾开口问,她便径自说下去,圆眸坚定道,“我以后想要的位子——是太后。”
听到最后那两个字,萧懿鸾丝毫不觉得讶异,畅快笑道:“姐姐想必早有此心。”
孔姣也淡然一笑:“懿鸾,这或许是我一生中唯一的机会。”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当年她遇到陈徵时从未想过自己今日会有如此胆大的想法,毕竟当年她连入顺亲王府为妾都不答应。
宫墙之内,人人都想往上爬,既然不择手段、卑鄙肮脏的人能混成人上人,光明磊落的人又为何不可?
孔姣笑意清浅,一双梨涡却明目可见,萧懿鸾已经许久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这双梨涡了。
萧懿鸾悄然道:“我想多问一句,姐姐对陈徵还有情吗?”
孔姣低头苦笑片刻,再抬首时,眼角添了几分无奈:“有情又如何?情若是能排除万难,我们又怎会变成今日这般面目?”
月色又浓了些许,萧懿鸾望月默念一阵,随后道:“姐姐放心,事在人为,谢恂若是回来,一定会站在姐姐这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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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郡请降的速度比陛下预想的快得多。
那封自称出自御书台的密信送到西江郡太守手上,太守大为震惊,未免被翻出旧账,隔日便率众投降。
当时他们已经快要被谢恂诱入到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险要关口,接下来便是任人宰割之势。
陛下为显仁慈,下诏令谢恂将西江郡兵卒悉数放走,只押解废太子陈修熠一人回京。
谢恂筹谋多时,最后却没有机会给这场交战做一个了解。
而为了防止谢恂不听号令,随诏书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盖着血手印的白纸。
谢恂认出纸上的手形后,一脸愠色,捏着白纸的手上青筋暴起,心中的怒涛汹涌澎湃,像是随时都能用掌力将诏书碾成粉末。
郊野恢复幽静,微风轻拂,时间似慢了下来,陈修熠语气如往常熟络自如:“谢恂,新任陛下信不过你,更不想看到你立大功。”
谢恂颤抖着将纸上的手印藏在怀中,转过身沉稳一笑:“那是我的事。”
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陈修熠望着眼前的谢恂,却仍有无尽恨意,前尘旧事历历如绘,他红着眼笑了两声,随后又咬牙切齿道:“谢恂,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最后居然是你把我逼入绝境,你当真问心无愧吗?”
这话没有在谢恂心里掀起波澜,他平淡地说起往事:“其实我很早就知道顺亲王会谋反,我曾经还特意赶去东宫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你,可是那天……”谢恂以为岁月会模糊那些事,但是再度提起的时候,当时的怒火依旧清晰,他愤恨道,“萧懿鸾在东宫被人暗算了,不管是不是你授意的,我在朝堂上都不会再帮你,我不对你落井下石已经仁至义尽了。”
陈修熠面带讥讽:“那件事与我无关,我当时并没有那个心思,倒是你,为了一个女人背信弃义,放任乱臣贼子壮大,也难怪如今的陛下容不下你,你以为你回到京城真能安稳当你的镇国将军吗?”
谢恂目光锐利如锋,正色反问一句:“就算你当时没有那个心思,等到你真正顺利登基了,你会放过我吗?”
陈修熠的手落在剑柄,笑意森寒,未加思索便狠厉道:“绝不会。”
语毕,在谢恂面前拔剑自刎,结束了所有的不甘。
远处有群鸟鼓翅作磔磔声,谢恂抬头见远处青山如黛,无心缅怀二人之间的恩怨,匆匆上马赶回京城。
萧懿鸾利用宫女通风报信,杨琉收到消息后,很快便以御书台的名义上书请求陛下封孔姣的孩子为皇太孙。
因太子的人选尚未确定,所以陛下拒绝了御书台的提议,但经此一举,朝堂上下人人皆知陈徵已有子嗣,生母乃是御书台先前的女史孔姣。
得知西江郡叛军投降后,陈徵携几位庶弟前往起居殿恭贺。
等待良久后,陛下只接见了陈徵一人。
陈徵竖起耳朵听殿内的动静,良久后才姗姗进殿行礼。
父子间的对话响彻金光璀璨的房梁——
“朕昨晚梦见了你母亲……立太子一事确实让朕犹豫颇多,但是思来想去,你仍是最合适的人选。”
陈徵双眼冷漠:“母亲若是还在,会愿意看到父亲变成今日模样吗?”
“朕现在可是九五至尊,有多少人想坐在朕的位子上?千秋万代,这个位子都属于朕的儿孙,而朕,定会名垂青史!”
“父亲知道我当初为何要出家吗?”
陛下冷眸打量,由着他说下去。
“先皇是父亲的亲兄弟,可是父亲命人活活捂死了他,我若登上高位,他日会不会也要被自己兄弟害得死于非命?”
“大胆!”
陈徵被案上一沓奏折打中了面颊,双唇紧抿,一声不吭。
殿外的太监匆匆禀报:“陛下,谢恂回来了。”
陛下扶案坐稳,眉心扫了一眼陈徵,随后转过头问:“是带着废太子一起回来的吗?”
“并不见废太子身影。”
陛下缓缓合眸,片刻后,睁开眼沉吟道:“去掖庭把萧懿鸾带到城楼上。”
谢恂率兵回京,在城门外被守城将士拦住,当即预感到不妙。篡位的人向来最怕别人有不臣之心,谢恂弄不清这位陛下又想耍什么手段,提心吊胆地下马等待多时,仍不见城门打开的迹象。
临近午时,烈日当头。谢恂愈发不安,想到那张血手印,心跳的越来越急。正有破城而入之意,城楼上倏地落下来一块用红丝线穿着的玉佩。
那是萧懿鸾身上的白荷素璧,谢恂慌忙伸出双手接住,昂首望向十丈高的城楼上。
萧懿鸾被按着后脑推到了城墙边缘,半个身子已在墙外,满目惊惶地俯视城楼下,唇间战栗,正在含泪呼唤他。
谢恂牙齿打颤,额头上陡然间布满冷汗。
陛下从萧懿鸾背后错开现身,居高临下对谢恂质问道:“朕命你将废太子押解回京,他人呢?”
谢恂强忍着慌乱,如实道:“废太子自杀身亡了。”
“你竟敢擅作主张,违抗朕的命令。”陛下将罪责算在谢恂头上,怒而将萧懿鸾又向外推了一寸,“交出兵符,不然朕就亲手把她推下城楼。”
“不要!”谢恂紧咬下唇,胸腔里的疼痛剧烈起伏,下跪将兵符举到额前,凄声恳切道,“求陛下放过她,臣愿誓死效忠陛下。”
孔姣闻讯从东宫而来,见到城楼上一幕,慌得险些瘫倒在地,定睛瞧见陈徵也在一旁,于是不顾一切上前抓着他,声泪俱下道:“你救救她——”
正在观望中的陈徵仍有犹豫,不知如何出手。孔姣顿了顿,随即止住泪,附在他耳边小声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此话一出,陈徵眉间现出罕见的戾色,瞳孔因微缩而显得幽深,孔姣不知他从何处掏出一早备好的匕首。说时迟那时快,陈徵手握匕首对准自己父亲脊背猛地刺出。
孔姣不敢用力呼吸,只见陛下缓缓转动双肩试图回身看仔细,然而陈徵伸手一推,方才那个不可一世的雄壮身影带着一串血滴从城楼上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