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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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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楼从来没有想过徐长卿会和他说谢谢。
紫萱在世的时候,那姓徐的小子就是一根噼里啪啦冒着火的干柴,时时刻刻不忘那可笑的除妖卫道苍生为重。别的愚昧人类这么做,他也就冷笑一声,或者干脆一记心波过去把他打进轮回里重来。只有这人,他想着那紫衣女子苦恋三世的痴情,偏就没法下手。但是瞧着他那自以为是的模样他还是一脸不爽。
这男人,根本就不值得那个女子为他付出一切。一旦他发现水灵珠的秘密,肯定毫不犹豫的牺牲了她。
为着证实这个想法,神魔之井里他布下了幻境,听着那男人说的话,他心头火气。
她死了,你怎么可以独活!
那男人还在幻境里,听着他说的话,颠来倒去的复述了三遍,最后竟真的举起手来真的要自裁,若不是那红衣的女鬼及时用雷咒劈醒了他,大约后面的事情也就不一样了吧。
后来紫萱还是去了,那姓徐的倒是成了仙。锁妖塔前他真的气坏了,恨不得当场把这姓徐的给干掉。偏那姓徐的还一副要和他拼命的架势。紫萱死了,他怎么可以独活着,索性让着蜀山都给她陪葬不好。这男人,比起神魔之井里,又更可恶了几分。可是飞蓬转世的景天却护着他。他爱的女人,他的好友,他们都护着这姓徐的男人。他偏不明白,他到底哪里好。
等他和景天痛痛快快的打完架,处理完魔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再想起去找那姓徐的算账的时候,才发现那人已经成了蜀山的掌门。
除了一身劲装换上天帝祭服的徐长卿,仿佛连他体内的火焰也熄灭了,远远的只闻到一股淡淡的水灵香气,那是属于紫萱的味道。他隐了身形,藏了气息,远远的跟着,看那男人处理事务、安置弟子,一个个手下都找他问这问那,好像离了他就不行,他居然也处理的从从容容。可是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却不去入睡,只站在无极阁前看着后山的锁妖塔发呆。
重楼突然就不想找这人算账了。能被那人如此思恋,紫萱如果有知,大约也会觉得满足吧。
“权且将你这命寄下,”他在心里对着那人说:“你若一直如此,我便不杀你,你若敢再负她,我定要取了你的性命,挖出她的内丹。”
那人没有听到,自然也没有回答,山风吹起他的衣袖和袍角,天边慢慢的亮了,又是一夜无眠。后来又这么过了许多夜,许多年,重楼已经习惯了到锁妖塔来的时候见到那个孑然独立的身影,他没想过要现身,却也渐渐彻底消了杀心。
温策炮轰蜀山那次,他又一次起了杀意,为的是姓徐的不分好歹居然帮着那无知蝼蚁抵挡,居然用的还是紫萱的力量。
你何德何能居然让她庇护至今。那塔是她用命换的,你若不能好好保护,还活着做什么?
可是徐长卿那句多谢,莫名其妙的又让他下不了手了,明明知道那人已经受了重伤,没了再挡一次的能力,他却还是放了他一马,只将这一肚子的怒气,都撒在了山下那看着就碍眼的蝼蚁窝上,然后气呼呼的回了魔界。
后来再见徐长卿,就是在那锁妖塔前。那姓徐的又是一鞠躬说了句多谢。
他看着他转身离去,将后背毫无防备的留给自己。穿着天帝祭服的徐长卿和当年他第一次看到的那个独战狼妖的徐长卿的背影重合起来。
明明已经成了个仙人,明明这身衣服比当年的劲装要宽大许多,明明容貌没有变化,明明背始终挺得笔直,他也依然能够感觉到那个人已经心力憔悴了,那一重重的打击,已经把他击垮了。
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重楼一直远远跟着徐长卿下了山,他知道他并未走得太远,只在蜀山脚下靠近渝州的林子里隐居,却从来都没去看过景天。他知道他从来也不睡觉却也没做什么正经事,只是日复一日的弹琴看书摆弄房里的两株萱草或者什么也不做的发呆出神,慢慢的嘴角就漾出一个极浅的微笑。
重楼来看了几次,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看着仇视了那么久的人又不杀他真是奇怪,突然就生了自己的气,索性转身回了魔界。等他说服自己我干嘛要丢着那姓徐的不管我就该看着那爱忘恩负义的家伙有没有对不起紫萱然后再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了。
他没在那看到徐长卿,找到他的气息是在三里之外的树林里,再往前走不到一里路,出了那片树林,就到渝州城了。
林子遍地都是妖魔的尸体,树木倒了一大片。空气中散发着血腥味,那水灵的香味混杂其中,却愈发的清晰起来。他越往里走就越觉得事情不对。尸体里有妖有魔,虽然只是不太高等的魔族,但这已经很不正常,而且更让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这群妖魔会都聚集在这里。
一个身影飞快的朝他扑过来,他一侧身,腕刀一出,只听得那黑影一声怪叫便扑倒在地,原是一只狼妖,越过那妖怪的尸体,重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靠着树干半坐着。
他大步迈过那还在抽搐的妖尸,走到徐长卿面前。徐长卿换回了一身劲装,手里握着一杆极普通的长枪,枪头已经被折断了,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衣服早就分不出原本的颜色,让血染成红黑一片,脸上倒是苍白得没半点血色,如果不是猛烈起伏的胸口,几乎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姓徐的。”他喊了一声。那人抖了一下,咳出几口鲜血来,然后猛的睁开眼睛。那神色,倒又让重楼想起了当年那个敢在盛怒的他面前持剑而立的青年徐长卿来。
重楼不禁想,原来那个人在水灵之气下,那团火从来也不曾停止燃烧过。
徐长卿睁开眼,看了一眼重楼,然后又转过头去急急忙忙寻找什么。重楼猜他是在找那狼妖,就顺手那么一指。“它已经被本座杀了。”
徐长卿就又看向他,慢慢的勾起一个极浅极浅的微笑:“太好了……这样就不用担心有妖怪去渝州了……谢谢……阁下……”
这是徐长卿第三次和重楼说谢谢。也是最后一次。然后他眼神就慢慢黯淡下去,眼睛也似困极了似的慢慢闭上。
“姓徐的!”重楼过去想要扶住他渐渐歪倒的身体,却觉得自己的手像是伸进极冰的水里般穿过了徐长卿的身体。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刚刚还流着血和他说着话道着谢的那个人,在微风中化作一股淡蓝的水汽消散开来。
那时候,景天正在整理他的古董宝贝;雪见忙着教训她的调皮儿子;蓝衣的龙葵正准备去找红衣的龙葵;孤独正在授课;司徒正在喝酒;守越练剑练到肚子饿了正在想着开饭的事情;温玉儿又和叶霜华吵了一架;温慧在室韦的王宫里想着过去的日子,而南宫煌正准备启程出发。
独只有重楼,看到了那人在朗朗日光之下如何轻轻飘散,连着那水灵香一起,都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