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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君子如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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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安小满,前四年是想不到,年幼时目空一切的他以为傅晚亭与另外四位师兄一样,即便不是家中贫寒,出身也不会太好;现在与身为瑞王的傅晚亭重逢后却不愿去想,怀着一股莫名的委屈与愤怒,自己强行与他划清了界线。
其实他口口声声指责傅晚亭失约是有些强辞夺理的,当年下山时,傅晚亭要他一个月返回月见山,他并没有应承下来,而等到他遭遇家中惨变后回到山上时,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正沉浸于被安家驱逐以及娘亲惨死的巨大悲痛之中,从人人宠爱巴结的富家大少爷一朝沦落为人人白眼无家可归的私生子,落差不可谓不大,而回到月见山后又是人去屋空,于是更感人生灰暗,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所遗弃了,所以下山后才心灰意冷隐姓埋名躲了起来。
唯一幸运的就是后来在南溪城里无意中遇到并认出数年未见的舅舅陶金山,并为其所收留,从此与舅舅表妹生活在一起。他整日把自己关在家里哪里都不去,只是闷头学习种花,并努力将所有不堪回首的过往与某个不愿回想的人通通选择性遗忘,只当过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年少轻狂的安小满已经死了。
如今听了傅晚亭追忆往事,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他的误会,是造化弄人,分别给彼此降下祸端迫使他与傅晚亭两地分离,傅晚亭不是故意失约戏弄于他,而是不得已下山入京为自己与亲人的生死存亡而抗争去了。
安小满突然觉得心中亮敞起来,沉重郁结了四年,第一次觉得上天对他并不算残酷到底。
傅晚亭说到这里仍旧没有得到安小满只言片语的回应,他也并不急,只是一径耐心地低声讲述。
“在京时,我偶遇了在一家镖局做镖师的四师弟魏远。他在世上已无亲人,与我重逢后就执意要跟着我,我只好收他做了我的贴身侍卫。朝堂稳定尘埃落定后,我离京来到封地南溪城,然后着手暗中查访你的下落,但那个时候兴阳府的安家已经破败衰落面目全非了,而你也像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一般无影无踪。此后三年我找到过一些安家活下来逃往各地的幸存者,也问过所有当时审理安家贩卖私盐私铁一案的官员,却得不到你的半点消息。”
安小满闻言惊惧,这么说,傅晚亭知道他不堪的身世了?先前高涨的心情一下子就凉了下来,嘴里泛起难言的苦涩。
敏锐地察觉到身下人的情绪波动,傅晚亭低下头来,在安小满额上印下轻轻一吻,“小满,你在担心什么呢?难道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出身和身份于我而言,从来不是衡量一个人高低贵贱的标准吗?”
安小满浑身一颤,紧紧咬住下唇,半晌终于开口涩声道:“再怎么说你也是出身皇室生来高贵,可是我,可是我连自己的亲身父亲到底是谁都不清楚,他骂我是野种,说白养了我十几年……我娘,病得走不动路还被他们赶出去,没钱看病没人照顾死在一个废弃的马厩里……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往事不堪回首,安小满眼底热辣,语声哽咽。
傅晚亭心中一痛,将悲愤难抑的少年揽入怀中,一下一下轻拍他颤动不止的肩头,“想哭就哭吧,他们不好,已经受到应有的报应了。不管有无父母、父母是谁,你都是堂堂正正的一个人,依靠自己的双手生存于世,不比任何一个人卑贱。小满,即便这世上没有人认同你,你也还有我。”
安小满透过朦胧泪眼望着上方柔声低语的男子,那双幽遂深沉的眸子里此刻有微光闪烁,比煦日照耀下的春水还要柔软,足以融化一切寒雪坚冰。
“安小满,我喜欢你。”傅晚亭轻道,脸上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没有半分高深莫测的惑人微笑。
安小满呆住了,清晰地听到自己身体内部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冲破冰层破土而出,四年未曾掉过的眼泪终于滚滚而下。许久,他将头埋入那个久违的温暖怀抱中,泪落无声。
哪怕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软弱,也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彻底暴露出来。他可以被任何人瞧不起,却也要在这个人面前保留最后一分尊严。
傅晚亭不停抚着安小满清瘦的后背,亲吻不断落在他的头顶鬓角,无声地安抚怀中热泪沾襟的悲伤少年。
不知默默哭了多久,安小满终于倦极睡去,浓密纤长的睫毛上一滴晶莹的泪珠将落未落。
傅晚亭将那泪滴轻轻吻去,复又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安心睡吧,做个好梦。”
体内情潮涌动难平,却不忍吵醒怀里折腾半夜才沉沉睡去的小家伙。他还有许多想问的尚未来得及问,刚才他的表白也没得到预想中的回应,他这位好师弟的别扭程度总是比他想象的更胜一筹啊。
但是,没关系了,来日方长。时隔四年,小家伙终于又乖乖地在他怀里安然入睡了,这已经十分难得了。
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傅晚亭在那沾染了泪水、略带咸涩的唇角边轻触浅吻,低声笑叹:“还说什么采花贼,原来只是纯聊天。算了,今晚暂且放过你,改天总要让你加倍偿还我。”
身体虽然传达出不满的抗议,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傅晚亭抱紧怀中人,以彼此熟悉喜欢的方式相拥入眠。
他的宝贝终于失而复得了。
窗外月满如盘,清辉皎皎,流银泻玉般倾洒一室。
……
安小满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睡过这样的好觉了,反正醒来时,窗外阳光灿烂,明晃晃地让人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才要打个哈欠伸个懒腰,突然惊觉哪里不对,某些片断在眼前电光火石般闪现,一颗心顿时狂跳不止。
转头一看却愣住了,身边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安小满有些糊涂了,难道,昨晚发生的事又只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荒唐离奇不切实际的幻梦么?
呆怔间,忽然瞥见身旁枕畔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伸手抓出来一看,是个圆形玉玦,杯底大小,用上等羊脂美玉制就,玦身饰着满月在天祥云冉冉的简单纹样,质朴无华,温润无暇。
安小满双目圆睁,既惊且疑,这样一件世所罕见的极品玉器,不会是他半夜梦游从哪个权贵之家摸来的吧?
管他,反正不是他睁着眼睛去偷来的,现在无端端出现在他床上就算他的了!
安小满喜不自禁,一边暗叫发达了,一边估量价值,一边把玉玦举起来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细细把玩。无意中摸到玉玦内部似乎也刻着花纹,不由拿到眼前定睛去看,两个古体小字“晚亭”赫然入目。
安小满一个哆嗦手上一抖,差点拿捏不住摔了这块瞬间好似火烫的玉玦。赶紧将这价值连城的宝贝重新死死攥在手中,从头到脚都跟着一同发起热来,原来,昨晚的事不是梦,是真的?!
安小满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这玉玦上一板一眼刻着人家名字呢,怎么不真,比珍珠还真!
昨晚某人说过的一句堪比石破天惊的话适时在耳边响起,轻轻摩娑玉玦里的两个字,安小满一时间痴了。过往所有的委屈、别扭、猜忌与愤恨,在这一刻似乎通通烟消云散了。
唯一有些想不通的,就是,那样一个人,为什么喜欢的偏偏是他?老实说,连他自己,有时候都很受不了自己……
百思不得其解。昨晚他怎么那么快就睡着了呢?还是哭着睡着的,不知道事后某人是如何笑话他的。好在一大清早那家伙就自动消失了,不然他一定要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不对,是把那家伙埋起来!都怪他,好端端地什么不学,学采花贼夜半翻墙搞偷袭!
发觉脸上热气蒸腾,安小满扑在床上把脸埋进旁边的枕头里,久久不愿抬起头来。枕面沁凉,某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上面还残留着似有若无的淡淡清雅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