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号风球》左右月

86、86.漂流

　　“你在说什么话？”卢斐不可置信道。
　　冯轸抬手捂住脸，遮住了眼睛：“你得活下去，你不能再死一次。”
　　“你在开玩笑？”
　　“我爱你。”冯轸的口气像是在说遗言。
　　冯轲并不催促卢斐，而是气定神闲道：“这样吧，我给你五分钟时间告别。毕竟你以后都见不到这些人了。”
　　“冯轲！你是不是疯了！你们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放我走！”冯润生先紧张起来，气得胡子都在抖。
　　冯轲的眼里完全没有多余的人，他把玩着手里的开关，耐心地等着卢斐做出决定。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卢斐揉了揉冯轸略显凌乱的头发，掰开他遮住脸的手，让他发红的湿润眼眶暴露在自己面前。
　　“小斐……”冯轸喃喃道，郑重地注视卢斐。
　　那不是卢斐原本的脸，却与他见到卢斐的第一眼有着一样的感觉。没有了对这个世界的怨恨与无助，他们回到十几岁时的初见，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少年。
　　他把卢斐抱在怀里，镇定地不像处在生死关头，所有感官变得前所未有的灵敏，被调动起来感受着卢斐的体温，卢斐的气息，他真的重新找到卢斐了，不是一个看不清面目的梦，也不是一阵捉不住的风。
　　□□的事是个完全的意外，冯轸以为冯轲只是心有不甘败在自己手下，没想到冯轲比自己更想让整个冯家完蛋，他要冯家所有人的命。
　　引爆□□的开关在冯轲手上，冯轸找不到机会抢夺。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他能不能再软弱地把未来再交给命运？命运飘渺无依，但怀里他爱的人又确确实实带着两个人所共有的一切，回忆，感情，歉疚……跨越了十几年的时间，跨越了生死，再一次与自己重逢了。
　　如果呢？冯轸闭上眼。
　　“还没到那一步，说不定还有机会。”卢斐似乎跟他有一样的想法，在他耳边轻声说，先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走到冯轲身边。
　　“想好了？”冯轲张开双臂迎接他。
　　卢斐没理会他的拥抱，只在他身边坐下，说：“冯轲，我不会跟你走。我没爱过你，就算有也最多只爱过你一分钟。我不是你的一件东西，就像……”
　　卢斐看向冯轲，他看见冯轲的恐惧，于是不再恐惧冯轲，朋友聊天一样地对冯轲说：“就像你也不是你父母的一件东西。冯轲，不要被困住一辈子，不要一辈子做他们内斗的牺牲品。”
　　“你在跟我讲道理？教我做人？”
　　“我知道很生硬，但是时间很紧张。”卢斐把目光转移向冯轲手里的引爆器，伸出手：“把它给我吧。”
　　“你用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些？”
　　“谢谢你曾经试着救过我，谢谢你过去帮过我渡过难关。我已经心有所属，没办法答应你的要求，你愿意的话，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我用朋友的身份跟你说话。”
　　冯轲斜斜看卢斐一眼：“卢斐，你现在伪善得有点恶心。”
　　“因为一直恨什么人，会好辛苦。”
　　“你不想当演员，改行修行？”冯轲轻笑：“能讲出这么轻松的话，你被拿走的东西还是不够多。”
　　他指着台下的冯太：“杀你的人就在那里，你难道不希望她偿命？”
　　卢斐没看她，说：“我当然会恨她，但是比起来，我更愿意照顾好自己现在……”
　　冯轲不耐烦地打断他：“卢斐，你要想做圣人超度我，来日方长。”
　　他一手握紧引爆开关，另一只手粗鲁地抓住卢斐的手，说：“走吧。”
　　卢斐没急着挣开他的手，绞尽脑汁想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时，大门忽然再次被打开了。
　　听见门轴转动的声音时，冯轲的身体明显紧绷起来，拇指按在了开关上。所有人顾不上看来人是谁，屏息静气看冯轲，怕他下一秒就按下开关，引爆别墅。哪怕不知道他埋下的□□有多少，但没人敢用自己的性命去测试。
　　但进来的人是冯烨玟。
　　冯轲看清来人后，立即愣住了，喊道：“你回来干什么？快走！”
　　冯烨玟不顾冯轲的抗拒，继续朝冯轲走来，一头红色长发被海风吹得乱糟糟，但眼神很坚定，不复平日里的昏昏沉沉。
　　她走得越近，冯轲便越紧张，他看得很清楚，好几个警察都盯住了冯烨玟。他们显然察觉到了，冯烨玟是他的软肋。
　　他用眼神警示向冯烨玟逼近的警察，口中连连劝道：“小玟，你快回去，我办好事情就去找你，听话！”
　　警察有所忌惮，不敢再明目张胆向冯烨玟靠近，但眼神都锁死在她身上，等待合适的机会控制住她来要挟冯轲。
　　不管冯轲如何劝说，冯烨玟都不后退一步，她一定是急着跑回来的，衣服被树枝勾破好几处，短靴上也满是划痕和沙粒。
　　“哥哥，我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她仰头看冯轲。
　　“你不要多想，我做这些都是为了……”
　　话说到这里，冯轲自己先怔住了。
　　这句话太熟悉了，不久之前，冯太刚刚对自己讲过。
　　“哥哥，我不要你变得和妈咪一样。”因为久不开口，冯烨玟讲话并不流利，嗓音更是嘶哑。
　　不等冯轲回答，她继续说：“对不起，哥哥，是我把你和妈咪的计划说出去的。”
　　难怪冯轸能像开了天眼一样，提前预知他们的计划，联合庄可欣一起破了冯太设下的局。
　　但这不重要，冯朱英娣的目的，本来就跟自己不一样。
　　“没关系，小玟，哥哥不怪你，你快回船上。”
　　“哥哥，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好害怕。”冯烨玟的呼吸肉眼可见地急促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脸色却越来越苍白，不一会儿连站都站不住，扶着楼梯踉跄了几下。
　　“小玟，你听话……”冯轲紧张地说。他全副注意力都在冯烨玟身上，陈敏贞和身边的同僚默契地对视后，缓慢地朝枪支的方向移动。
　　但她还没摸到枪，几声枪响就接连响起。有两颗子弹打偏，擦着卢斐的耳朵打到他身后的木头镶板上，一股焦味溢出。
　　卢斐捂着耳垂上的伤口，在“嗡嗡”的耳鸣声种，数出冯轲胸口和腹部，一共有三个正在源源不断冒出鲜血的弹孔。
　　中枪的时候，冯轲正在劝冯烨玟离开。他话讲到一半，就张着口倒在了楼梯上，又从阶梯上重重滑落，台阶上米白的羊毛地毯留下三行殷红的血迹。
　　冯太尖叫一声跪下，手里刚刚开过的枪也掉落在地，在残留着硝烟味道的空气中，抱住头神智失常一样重复地大喊：“我也不想这样，是你逼我，是你逼我，你不要怪我……”
　　她拿到枪的速度比警员更快，先他们一步开枪击毙了冯轲。
　　陈敏贞连忙冲到冯太身边，先收起掉在地上的警枪，重新制服住她。
　　卢斐盯着地毯上的血迹好一会儿，才从这突如其来的反转里缓过来，他怕冯烨玟经不起这样的刺激，先是去捂住冯烨玟的眼睛，冯烨玟摇头，掰开了他的手，走到冯轲倒下的身体，跪坐在他左边。
　　冯轲还没断气，但大睁的双目中，眼神已经涣散，口边全是吐出来的血，衬衫扣子掉了几粒，平日里斯文的脸上血迹和泪迹、连同在楼梯上滚落时沾到的灰尘糊做一团，狼狈不堪。
　　他眨了眨眼，扫了卢斐一眼，接着看向冯烨玟。他的嘴唇嚅动几下，想说些什么，但只呛咳出更多的暗红血液。
　　冯轸冲到卢斐身边，还没来得及庆幸劫后余生，先检查卢斐耳缘的伤。
　　卢斐隔着耳鸣声，勉强听见冯轸急切的关心，摇摇头说：“我没事。”
　　他凑得离冯轲更近一些，对冯轲说：“我跟冯轸会照顾小玟，你不用担心。”
　　冯轲的睫毛颤动几下，卢斐不知道他是否听见。
　　卢斐记得自己死前是很冷的，跟低温导致的寒意不同，那种冷是自上而下、由内而外的。他脱下外套，盖在冯轲身上，外套也立即被血水浸湿。有太多太多的血了，冯烨玟定定地看着。
　　“不痛的，很快就好了，那里很平静。”卢斐趴下来，对着冯轲的耳朵说。说话的时候，他感觉冯轲的手在动，低头一看，引爆器还被冯轲抓在手里。他从冯轲的手里费了一些力气，把引爆器抽了出来递给冯轸。
　　失去了引爆器，冯轲的手在虚空中抓了几下，像是要抢回引爆器，随即又沉重地落下，苍白的皮肤失去血色，似乎已经开始变成了无生机的黄。
　　卢斐呼出一口很长的气，伸手想替冯轲合上他的眼，试了几下却不成功，灵机一动拉过冯烨玟的手。冯烨玟手心的皮肤拂过，冯轲的眼皮终于合上。
　　卢斐不再看冯轲的脸，靠着冯轸，嘴里念起他前阵子学到的往生咒。
　　念了几遍以后，他问冯轸：“你觉得冯轲最后动引爆器，是想按下去吗？”
　　冯轸动作轻柔地擦拭他耳边的血，说：“不一定。”
　　“嗯……”卢斐应答着，眼前的景象在他眼里模糊起来。他含糊不清地继续问冯轸：“应该不会再出事了吧……”
　　还没等到回答，他就在冯轸怀里，在均匀的呼吸中，陷入了温柔的黑暗。不再有噩梦，不再被上一次的死亡追着不放，他只是太累了，为未来养精蓄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