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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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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康四年春,景朝六皇子赵鸿野同天子钦点的官员一起去往江南巡查,靖安侯世子祝明渊奉皇命随行。
三月后,六皇子于巡查途中遭遇截杀,巡查队伍自此四散,六皇子与靖安侯世子一同失踪。
消息传回朝中,永康帝大怒,差人彻查此事,派二皇子赵鸿瑜亲自带人搜寻。
又过三月,于琼海附近村落寻回重伤将愈的六皇子与靖安侯世子。
四年后。
阿音找到止意时,后者身上盖着碧色鲛绡纱制成的外袍,整个人懒洋洋地瘫在一块大礁石上晒太阳。
“族长,”阿音游到礁石旁不远处,深蓝色鱼尾在水面下不停拨动,带起阵阵涟漪,“幽冥使大人可说过我们何时能回去?”
止意歪歪头,睁开一只眼,又悠悠阖上:“冥海丢了东西是我失职,我向大人请罪,你非要跟我一起受罚,怎么,这就嫌烦了?”
深蓝色鱼尾猛地扑起更大的水花,阿音看着海水弄湿止意盖着的衣裳,满意地偷偷笑了一下,语气却依旧一板一眼:“族长,我来只是为了避免你单独行事。”
此话一出,方才还懒得动弹的人一下子坐了起来,随意搭着的外袍滑落,露出里面松松垮垮的白衫。
“阿音,注意你的用词,我单独行事怎么了?”
“……”还怎么了,阿音看着对自己作风毫无半点自知之明的族长大人,好心提醒道,“鲛人骨失窃那日,幽冥使大人的朋友来带走擅闯的人族时,你言语调戏了那位大人。”
忽然被翻了旧账的止意:“……我问他我好不好看也算调戏?”
阿音无言看了他一会儿,刚想说些什么给族长来点警醒,一阵嘈杂匆忙的马蹄声便从远处传了过来,他顿时心中一紧,下意识看了眼吊儿郎当坐着的止意。
止意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毛毛的,他自然也听到了声音,但一直到马蹄声在不远处消失也没有任何动作。
噗通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从马上跌落,一半身子还倒霉地泡进了水里。
阿音看看停在原地不动的马匹和地上昏迷不醒的黑衣男人,又看看毫无波澜的止意:“这马好有灵性,整个琼海现在就我们两个在海岸边。”
止意瞥他一眼,懒洋洋附和道:“嗯,灵性。”
阿音有些惊奇:“……你不去看看那人是死是活?”
止意揉揉脖子,暗自挑了下眉,嘴上淡淡道:“关我屁事。”
不得了,爱凑热闹的族长大人忽然性情大变,太不对劲了。
阿音忍不住又看了那黑衣男人一眼,叹道:“算了,你别动,我去瞧瞧,都到咱们眼皮子底下了,大概也是缘分。”
对于他说的缘分,止意呵呵笑了几声,不敢苟同,八成跟那个赵什么野的一种货色。
“是他……”幻化出双腿的阿音扒拉着人翻了个面,然后看到了略微熟悉的眉眼。
听力极佳的鲛人族长往他这边瞅了瞅:“谁啊,你老情人?”
阿音抬起头,朝他摆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族长,不要乱造谣,虽然你捏碎了自己关于赵鸿野的那段记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我来这里以后见过的人族没你见得多。”
止意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把湿了的外袍拎到一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将身上的衣服整理好,一双修长的腿掩在白袍下。
流光闪过,他的身影出现在阿音旁边,而后俯下身去看黑衣男人的脸。
“唔,好像有点眼熟。”止意去拽阿音手的时候尾指不小心蹭到男人身上,手腕一转便看见上面沾的血,他吸了口气,把手伸到水里弄干净,“随便一蹭都是血,伤得不轻啊。”
这时再仔细看,才发现男人身上的衣服几乎被血浸透了,因为是黑色不好一眼注意到。
阿音看他一副收拾好要走的样子,下意识问:“你不救他?”
止意起身,抱起双臂直愣愣站着:“说吧,这人是谁,坦白从宽,我可以考虑给你搭一把手。”
“……”阿音觉得自己生来就时常陷入沉默,毕竟自诞生起他就一直在止意身边,实在受这人荼毒太深,无奈自己不争气,这么久竟是愈发习惯而非学会反驳。
“啧,看你这样子,老情人就老情人,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虽然我不喜欢人族,但也没说不准你背着我跟人族交往……”止意慢吞吞自顾自说着,帮着阿音一起把人扶起来弄到了一旁不断甩着马尾的骏马上。
他又洗了下手上的血迹,继续说道:“去东边木屋先把人安置下来,等人能动弹了直接绑了送你床上,料他不敢不从—”
“族长,下次你再被罚我一定请幽冥使大人把你变成哑巴,另外,这人是你旧相识,与我无关。”阿音拧眉洗手,洗到一半才想起待会儿还会弄脏。
止意眼睛一亮:“阿音你真好,连我下次受罚都愿意陪我一起。”
阿音沉默,他刚才话里的重点难道不是下次受罚吗?
止意看阿音神色不对,赶忙认怂改了口风:“不过你也是,知道这是谁也不早点提醒我,万一晚一步人死了多可惜。”
呵,什么话都让你说了,阿音无声冷笑:“你捏碎那段记忆的时候就给自己留了个‘赵鸿野此人意欲屠杀鲛人’的警示,现在觉得这个人眼熟,就不怕正是那个姓赵的?”
止意看了眼马背上那人的脸,上面沾了血还混着土,但难掩五官的俊秀,当即下了定论:“姓赵的肯定没这么好看。”
牵马的阿音没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心说他们族长这是颜狗本性又犯了。
东边的木屋离海岸很近,一般木料持续受潮撑不了太久,这间屋子的木料却是止意特地从冥海带过来的,他不论去哪片海域都喜欢不时到岸上待几天,所以总会在岸边搭个木屋,就寻了一种不怕沾水的木材在冥海囤了许多。
拴好了马,把黑衣男人扶到榻上后,止意看阿音忙活着弄了干净的水准备给人擦脸,主动接过了巾帕:“您辛苦了,您处理伤,我给他擦脸就好。”
阿音手里一空,也习惯性无视了他的故作乖巧,只好走到床边去解昏迷的人的衣裳。
止意把眼前人的脸一点点擦干净,近距离被对方的长相恍了恍眼,不禁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好漂亮的小美人,瞧着还未及冠吧。”
方才只看高大身形还当是二十多岁的健康成年男性,如今看清脸才知竟是如此年轻,啊,还有貌美。
阿音不知从哪儿捞了把剪子正剪着青年浸满血污的衣服,随口应道:“人家还小,族长,别乱说话。”
止意在木盆里搓着巾帕,勾唇笑说:“这小美人长这么高,肯定哪里都不会小。”
“……”阿音握着剪刀的手一颤,幸好没戳到人,他微微叹了口气,“族长,这话有些冒犯人了。”
止意认错速度一流:“对不起了小美人,等你醒了我许你冒犯回来。”
阿音沉默,阿音决定闭嘴。
止意丢开帕子,倾身看了看青年的伤势,手臂、肩膀、背脊、腰腹、双腿,几乎没一处好的,瞧着都是刀伤,同类的武器,八成是被围攻的。
“换盆水,我来给他清理伤口,你再找找带的药还有没有,待会儿给他敷点儿,不然胳膊和腰上刀口这么深,得多久才能养好。”
就知道……阿音一一应下,换好水,又翻出十几瓶外敷的药粉,看了眼标签,把用不上的都收起来:“还不少呢,在这里没有谁能伤到我们,你怎么带了这么多药过来?”
止意低头小心擦着伤口旁边的血污:“未雨绸缪,居安思危。”
这两个词用到他们身上听着怪怪的,阿音摇摇头,把药瓶递给他:“这人叫祝明渊,你第一次见他时就救了他一命。”
止意敷药的手微顿,本来要用灵力助其早日恢复的念头也暂且收了起来。
他脸上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语气未变:“我猜猜,当年我救了两个人,这个祝、祝明渊和姓赵的,哦,他俩是我一块儿救的吧,也就是他俩认识?”
阿音轻轻拉了下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这时候搞连坐故意下手太重:“你都猜的七七八八了,当初何必还清掉记忆?多此一举。”这问题他早就想问了,终于让他逮着了机会。
止意耸耸肩,果然他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姓赵的肯定是干了什么缺大德的破事儿,我猜到和清楚记得总归是不一样的,前者只会让我反感姓赵的,后者却会一直膈应我,那滋味儿多难受。”
“……”虽然无法反驳,但,就这?阿音闭了闭眼,他怕自己一时头脑发热把族长给掐死,亏他一直以为是止意受了什么情伤心灰意冷……呼,千万不能让止意知道他的想法,否则他房里那一整面墙的书架就要被止意给烧光了。
终于把所有伤口包扎好,最后一步嫌麻烦就直接用法术给他换了套白色的里衣,止意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宽大的袖口滑到手肘处,露出两条白到发光的小臂。
阿音被他赶去附近村子里买人族食物了,毕竟人族那么脆弱,重伤期间还是注意饮食比较好。
止意也想过要不要把人送到村子里托人族照顾,但知道自己曾经救过这青年的性命,想到这也许真的是某种缘分。又念及青年伤势过重,村子里的百姓未必能把人照顾好,索性就这么留下了,等祝明渊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说。
啧,缘分,什么又算是缘分……
祝明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午后了。他睁开干涩的双眼,不甚清明的目光在屋子里扫过一圈,心头一动,这里是…琼海岸边的木屋。
苍白的记忆又再一次翻上心头,他清晰地记得时常坐在礁石上望海的青年,那人肩头总是搭着一件白色披风,面朝汹涌的海面,铺开的墨发被遥遥奔来的海风撩起,满是肆意的气息。
“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眉眼凌厉的少年神色紧绷着立在海岸边,声音带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
默不作语的青年似乎微微偏了下头,却并未将目光落在这少年身上。
少年定定望着青年,对方有一张让人见一眼便很难忘记的脸,艳丽却不失矜贵,又含了几分攻击性的张扬。
他想得到青年的回答,却也早料到此刻的情况:“我叫祝明渊,家在京城靖安侯府,明日我……和赵鸿野便要启程回京,前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来日前辈有需要,我愿以命相护还此恩情。”
礁石上的人终于转头看了过来,一双眸中好似只是单纯地映着所见之物,平静无波地注视着不远处仅十四岁的少年人。
祝明渊呼吸微滞迎接他的视线,心想也许这双眼睛便是他一生中能见到的最干净澄澈的存在。
“你们要走?一路小心,若是再受伤,未必能再有人搭救。”他的声音如山涧泉鸣,几分空灵,像是话本里不染尘埃的隐居仙人。
祝明渊默默望着他沉静的双眼,几息间又挪开了视线:“多谢前辈。”他心知必然是无法得知对方的名字了,以后,也难再有相见之时。
“前辈,明渊……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