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山客》熬夜听雨

41、对话

　　日子来到令人期待的三月十六。

　　春三月，风光景宜，嫁娶欢庆。

　　对于万家的那一遭突发事件，屠名微并没有额外关注。只是从看客的只言片语，她逐渐拼凑出了后续——万家的生意一落千丈，其中不乏陆嘉学的打压攻讦，毕竟能闹出保管的事宜，在商海本身就是一个落人口舌的把柄。

　　一言不合就下药，如此心性，人以群居，物以类聚，说万家的其他人清清白白，便就是如此，大家也不敢再冒险。

　　即使当事人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还余一位后宅的女人家。可群众的想象力是丰富的，大家二一添作五地描补，最后的结果只能是雪上加霜。

　　可谓是家族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样的事情，在这个时代算不上罕见。

　　“准备好了？我们得早点过去了！”张奈再次确认了一下他们所要携带的东西，确认无误，他询问道。

　　换好衣物的屠名微来到他面前，她转了个圈，“如何？”

　　是一身十分端庄的裙衫，杏黄明媚，披帛交臂，头上是带穗的金冠。

　　“好看！”怎么会不好看？！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偏灰的圆领袍，是同她这身一般材质的料子，也是屠名微选的。

　　“我倒觉得你这身太素了。”屠名微其实很想让这人穿得活泼点，但他觉得吵。

　　颜色也能吵？

　　她无法，就此作罢。

　　张奈看看自己身上的绸缎，这还素吗？

　　屠名微靠近她替她整理一下并不乱的衣襟，这摸摸那摸摸，还觉不够，她赠人香吻一个，“真是秀色可餐~”

　　张奈低头敛笑，任由她胡闹。

　　“说的是你，还是我？”

　　“咱俩！”某人丝毫不知低调内敛为何物。

　　她放在他胸膛的手感受到一阵共鸣，是他在闷笑。

　　正式的婚礼时间在傍晚，毕竟人家本来叫昏礼。

　　按照正常的宾客模式，他们本不该来这么早。但陆嘉学担心郭雪茶那边，所以拜托她早早过去配伴一下，也不用她做什么，就是待在那儿。今天这么特殊的场合，若是能有个郭雪茶熟识的人伴在身侧，他想着她应该会不那么紧张。

　　不得不说，这陆嘉学上心的时候是真靠谱啊~

　　这原本呢，是娘家人的温情时刻，但郭雪茶情况特殊，便就是花轿请新妇的院落，都是陆家的一座别院。这别院距陆家还是有一段距离，为的就是上大街上这么大张旗鼓地走一回，宣告陆家有新妇了。

　　明里暗里都是给郭雪茶撑场子，里外里做得足，大家自然就知道陆家的态度。

　　屠名微到的时候，新妇还在梳妆，此时天还未大亮。新妇眼底下的鸦青还清晰可见，这结婚真可谓是个辛苦活。

　　“这是没休息好？”屠名微凑近仔细看了看铜镜里的人。

　　肤白貌美，就是有点疲态。

　　郭雪茶愣了一下，才反应是屠名微来了，她脚步轻，一时间没人注意到。“昨夜忐忑了一晚，这是可预见的日子，但真正到了日子的时候，却还是会睡不着。”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也不知在怅惘些什么。

　　梳妆的妇人倒是十分喜气地回道：“这是好日子，大家都这样，想当初我做新妇的头天晚上还是摸着那婚服过来的。都一样的，小娘子不必忐忑。”

　　美眸善睐的新妇抿抿唇，她刚绞完面，脸上还十分素净，先是梳头，后面才上妆。

　　郭雪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大家都是如此的么？”如此浓墨重彩，感觉一盒脂粉都在今天消耗殆尽。

　　屠名微看着那粗暴的手法，她光看着都觉得脸疼，“真是不容易啊~”她不免来了这么一句。

　　那梳头的妇人圆嘟嘟的脸聚起两坨圆，她笑道：“这才哪到哪儿啊！”

　　郭雪茶顿时和屠名微面面相觑，此时，二人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梳妆间歇，下面的人送来一些饭食，不带汤水，毕竟衣物已经换好，若是后头要方便的话，这所有的东西就都白费了。屠名微看着眼前的餐食，她不禁猜想，设置这么多的坎坷是不是就是要提醒新妇们，你们的好日子从今天就过完了，剩下的，就是更苦的苦日子。

　　当然，这些诽腹她也只能在自己脑子里转转。

　　这日子，她愿意给陆嘉学那小子一点面子。

　　这要是真的媳妇被她给拐跑了，这小子说不定得打一辈子光棍。

　　在损人这件事上，屠名微一向一骑绝尘。

　　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之后，热闹的房间也终于迎来了一阵清净。

　　此时不过午时，众人都下去忙着其他的事宜。

　　屠名微掏出自己荷包里的糕点，“来点？”

　　郭雪茶此时妆点完毕，她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妆容，“这怎么办？”

　　屠名微分享一块出去，“放心吧，这要一整天呢，花是注定的。”就是现代的定妆物品都不好做到持妆一整天，而且，这鬼魅的妆容，再丑能丑到哪儿去。

　　白底红腮点绛唇，还是不要钱硬扑版。

　　郭雪茶想了想，觉得也是，这镜子里的人差点连她都要惊呼一声爷娘，底线估计也就在这儿了，她接过东西，道了声谢。

　　她小心翼翼地吃着东西，偶尔看看真诚不做作的屠名微，“屠姐姐，我可以叫你屠姐姐吗？”她突然如是道。

　　屠名微摆手，“随你。”称谓而已，她向来不在意。

　　郭雪茶此刻像极了好奇心作祟的小妹妹，“屠姐姐，你什么时候会和张郎君成婚呢？”

　　嚯~

　　一来就是深海炸弹，不过今天漫天都是喜气元素，她这么问也情有可原。

　　想想这会儿张奈应该是在陆嘉学那边和那人大眼瞪小眼，她不免暗笑一下，“成亲啊？我没想过。”

　　这不是什么禁忌话题，就是张奈在场她的答案也是这个。

　　不用避讳。

　　“啊？”郭雪茶在人生重大转折现场听到这个第三选项，她疑惑，“怎么能不成亲呢？”

　　在她既往的观念里，女孩子长大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选一个好的夫家，然后做好去做人家家新妇的准备。

　　乍一听屠名微的这个答案，她的脑子里显示的竟全是‘荒唐’二字。

　　人怎么可以不成亲？

　　但……人为什么要成亲？

　　这两个问题不停地在她脑海里打架，一时难分输赢。

　　屠名微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斟了一杯凉茶，“那如果没有婚约，你当务之急会做什么？”她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还抛出了一个。

　　她会做什么？

　　郭雪茶眼珠子往左上一瞟，她想了一会儿，“应该会寻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将景儿抚养长大。”

　　赚钱，养家，把弟弟抚养成人。

　　婚姻，应该也是经年之后的选项。

　　忽然，她有些明白屠名微的意思了！

　　人生所要达成的事情里，婚约在最末位，甚至永远排不上位次，所以……就是从没考虑过。

　　可她和张郎君看上去真的感情很好，“遇到对的人，也没想法吗？”

　　若是不了解她的人，真的会误以为她是个凉薄的薄情人。

　　但她知道她不是，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不要并不能说明不在乎，要了也不能证明就是爱。

　　这只是人生的一种选择罢了！

　　对的人……

　　屠名微：“目前没有！”

　　“张郎君知道？”

　　“自然。”

　　郭雪茶忽然有点羡慕，这是双向选择啊~

　　她的人生不会再有的可能性。

　　陆嘉学很好，她知道。此外，她也知道，郭雪茶也不差！他们本质上都是一种人，将责任摆在自己前头的那种人。

　　这样的两个人认真过，怎么过，日子都不过更差。

　　就像是解题的标准答案，虽然不会出彩，但一定符合实情。

　　她不知道这样的选择对于她的人生来说是否正确，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做到现在屠娘子和张郎君的这种程度，或许她和陆嘉学一辈子都是至亲至疏夫妻，但……这是她目前所需要的路径最优解。

　　人总不能贪心不足，她长大后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知足。

　　知足常乐。

　　“屠姐姐，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子。若世间再多些你这样的人，我想，我们女子的境地一定不会这么难。”发自肺腑的几句话，郭雪茶兴致勃勃道。

　　屠名微看着新妇装束的小女孩，在她眼里，她也不过是一个需要常年窝在校园里学习的女孩子，若是在从前，她这动静闹开了得上新闻头版。

　　算了，不能细想，想多了就想揍人。

　　“如果你想，你也可以。”屠名微此时面带微笑，这是少有的温情时刻，她像一个得到真传的长者，在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学到的所有倾囊相授给下一位传承者，“人生的际遇有很多种，不论走什么样的路，经什么样的事，只要你是你，只要你是更好的你，那你就一定会成为自己想像中的样子。看见美好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歌颂它，而应该是——成为它！因为……你值得！所有女孩子都值得。”

　　她将自己得到过的东西转送给这个格外坚毅的女子，今后的每一天，她都希望她能成为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