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山客》熬夜听雨

61、不要难过

　　前行的马车随着入市的喧闹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屠名微和几个唤春字辈的女侍一起在车上消磨时光，她的来历这几个人知道一些，大多都是什么——皇后娘娘在外头的心腹。

　　现在调入宫内值守，可能是有新任务。

　　不得不说，众人的想象力，以及这模棱两可的说辞给她的背景平添了几分写实。

　　春池算是这些宫女的领头人，她对于屠名微的态度自然就是皇后娘娘的态度。

　　这些人见着她得宠，暗道她地位不低，可见是个有本事的。

　　至于所谓的屠名微，早就被送走了。她们亲眼看见的，做不得假。

　　这位冷心冷性，比春池姐姐还要傲气三分的，是皇后娘娘的手下。

　　而有关于屠名微的一切，唯有殿中的春池知晓。

　　这人知晓了也没啥表现，一如既往，甚至表演功夫十分到家，那些鞭辟入里的细节让殿中的一众人马都信了她的来历。

　　是个狠人！

　　这是屠名微对春池的评价。

　　视线从春池的脸上略过，屠名微百无聊赖地盯着车厢内的某个角落发呆。

　　这些女侍并没有叽叽喳喳，反而是相对沉默地自己打发时间。

　　春池在屠名微错开视线的第一秒，便偷偷将目光锁定此人的面中之下的部位。看眼睛对方会察觉，只虚看别处，倒是隐晦了很多。

　　春池在悄悄打量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她的身份娘娘并没有明说，只是单就皇后娘娘愿意相信她这一点，她都不会质疑屠名微。

　　这昭阳宫内，只有她和娘娘见过她亲手绘妆的全过程，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都不能将眼前这人和之前行宫里的那位女郎联系起来。

　　她不止变了容貌，连气场都有所区别。

　　这几近于暗卫的身份，屠名微也很自然地释放出一些手执血刃的煞气。

　　她见过之前的屠名微，也意识到这人是个不拘泥于世俗的女子，她不谦卑，无规矩，自成一派畅游天地。而春颜，则像是浑身被枷锁紧紧捆住的苦命人，她的麻木与清冷，是不断地打压下被动形成的。与过往的屠名微，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这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春池难免深呼吸一道，看来自己还得练啊~不说那出神入化的奇技，就是这演技，她都还得继续再琢磨琢磨。

　　马车缓缓停下，春池提醒了几句，便率先下了马车。

　　她先行站定，后面下来的人自有站位地缀在她身后。

　　屠名微站在末位，她此时的相貌并不扎眼，说泯然众人不太妥，至多也就是一句清丽有余。在这一众鲜妍的女侍之中，顶多算中等。

　　或许还有这女侍服装的加成，宫里的人看上去似乎就是和权势沾了一点边。在屠名微的视线里，看到的便是，自她们进入宅院以来，一行路过的人里都没人敢直视过她们。

　　自然，等到了主事厅则不同了，身份嘛，身份不同，表现则有细微差异。

　　屠名微的手里捧着托盘，上面是一个大锦盒，且这个盒子是所有盒子最有份量的那个。

　　在一段繁琐的行礼流程过后，春池代表皇后娘娘对元家元花颂小娘子表达了一些美好的希冀。大多都是些勉励之词，无非什么‘佳丽’‘静淑’等平和的词。

　　她们到场的时间刚刚好，没多久马上就是正是开始的时间，这个到场时间既不会让宾客觉得冷落，也不会过分觉得拘谨。

　　因为，很快，她们便撤下去了。

　　屠名微一干人等被恭恭敬敬地请到了内院，春池默默朝屠名微点了点头。

　　后面春池还要代表皇后去看望老夫人，屠名微借机就要溜了。老夫人年近朝枝，马上就八十，原本身体状况不错，只近日以来不知受了什么风，竟病了起来。

　　因此，春池她们的到来，不只是为了这元花颂的及笄礼，也有探望老人的意思。

　　老夫人的病是巧合吗？

　　屠名微不做探究。

　　只方才在厅堂上所见到的元家长辈来看，他们对于她们的到来也是审视的。

　　审视中略带着一丝迷惑，俨然不知。

　　所以，是谁递的消息，谁放的口子将张奈引进来？

　　压根不用细推，很多东西一通百通。

　　元竹轻这一家，从上到下都没有脑子糊涂的。

　　“我去趟外边。”屠名微对春池如是道，其他人只觉得是皇后娘娘给了她一些隐秘不可言的任务，也就心照不宣地错开眼不做琢磨。

　　春池：“速去速回。”

　　屠名微点点头。

　　为什么没有人起疑？因为屠名微是被小丫鬟带走的，小丫鬟一身细帛锦缎，一看就是得力的那种。

　　抬脚迈出门槛，穿过三重门，走过九曲回廊，绕道水渠，眼前豁然开朗一座二层的小院。

　　院门上题字青竹二字，青竹，竹轻，这是元竹轻出嫁前的院落。

　　小丫鬟信步推开门，“女使请。”

　　小丫鬟看着年轻，行事却异常稳妥，她低着头，气质沉稳，一看就是有底蕴，经得住风浪的女子。

　　屠名微抬脚走入，小丫鬟并没有跟随进来，只是在屠名微走进去之后替她关上了门。

　　随着院门紧闭，屠名微听着门口的动静，那人在院门继续守着，并没有离开。

　　她回过身，引入眼帘的一株桃树粉嫩娇妍，这桃枝树枝头伸展，花朵繁茂，一片的粉，看到的人无不挪不开眼。

　　“真美！”她不禁感叹了一句。

　　“喜欢？”

　　“喜欢！”

　　“那以后我们也种一株。”

　　屠名微看着花朵缝隙里那张平和温煦的脸，天光正好，屠名微视力恰好也不错，眼前的这人不知是因为天光还是因为什么，隔着娇粉的桃花屠名微都能察觉到此人面色苍白。

　　白得过分了……

　　没好好吃饭吧…也没好好睡觉。

　　面白眼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哪儿偷鸡摸狗了。

　　张奈：没有偷鸡摸狗，只是在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开始就期待起今天，因为期待充足，所以就不觉得累，朝升日落的每一天，我只是在…想什么呢？没什么！只是想见你。

　　屠名微来到他身边，素手轻抬，她缓缓触碰上对方的眉宇，“愁眉不展，不开心？”

　　在屠名微碰上他的那一瞬，他便阖目偏头靠近她的掌心，微微的吐气惹得屠名微手掌处温热，他道：“当下，开心！”

　　当下开心——过往的每一天都了无欢愉一瞬。

　　数日未见的人身形消瘦，屠名微看着张奈越发病态的身躯，她不满：“怎么不听话呢~”

　　二人的对话都很轻，哪怕凉风送声，听到的也只是在场的二人而已。

　　“你再这么下去，等我回去的时候，怕不是只见白骨一副？”这话信息量很大，张奈消化了一下，他愁绪的眉眼显得愈发怅惘了。

　　唇上一凉，张奈睁开眼，佳人的眉宇也是挂上了一丝担忧，“我可能得下个月才能回家。”

　　张奈克制着自己不去碰她，他怕自己一旦得到就容易不管不顾了。他不敢拥抱，不敢牵手，只是被动地等着她的动作。

　　“他们给我出了一个馊主意，说是可以带你进去陪我。”屠名微注视着他，轻笑了一下，“我不愿！你又不是什么解闷的宠物，不必处处以我为主，处处忍让。”她是在陈述她的立场和观点。

　　谁都不要做谁的附庸，那样的话，会让她压力很大。

　　张奈回望着她的视线，二人目光交缠，“他们也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回家，说是可以助我达成心愿。”

　　什么心愿？

　　屠名微不解。

　　“保护你。”他回应着她的疑惑，答得干脆。“有一刹，我心动了！”

　　若是可以护住她，龙潭虎穴亦可闯。

　　屠名微没想到这人有这么大的决心，她知道他们二人都在逐渐沦陷，可没想到，这人沦陷的速度似乎超乎了她的想象。

　　太快了！！快到令人不解。

　　就在屠名微要开口的时候，张奈继续道：“可这不是你想要的，不管目的如何，拿你做筏子，最后承担后果的人似乎就转嫁给了你。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希望我做的决定都是基于我自己对吧？”

　　这就是道理全都懂，现实一团乱。

　　屠名微心神领会，这人是因为姬玄扣人的行为受了刺激，她叹了一口气，而后问道：“海州比之京都如何？”

　　张奈虽不解，依旧老实答道：“海州虽繁盛，但……拍马不及京都。”钱怎么能比得过权？

　　屠名微点头肯定，“是啊！那，海州王氏比之京都王氏如何？”

　　答案显而易见

　　——不如！

　　海州王氏和京都王氏差得远了，天子近臣，政权中心，权臣林立，姻亲遍布。

　　屠名微提醒张奈：“送我进来的人是谁？”

　　是京都王氏的天骄嫡子，下一任王氏的掌权人王寻客。

　　就是他都得将她老老实实地送进来，天子作为这个古代政权的一言堂代表，谁又能堕天子之威，下皇帝的面子？

　　哦~顺郡王那个制杖（智障）除外。

　　除了顺郡王，他就是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行。

　　除非，你就是干掉这一任皇帝的野心家。

　　不然，这种思想真的大可不必。

　　张奈有如此野心吗？

　　他们两个要好好过日子的人能这么干就怪了。

　　经过屠名微的剖析，张奈眉间的愁绪消解了不少，是的！他不可能去做那样伤筋动骨的事的。

　　就算做到了海州王氏的家主，或是比肩京都王氏，他终究是民，是臣，是那个需要遵循规则的人。

　　“我只是难过……”

　　屠名微：“不要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