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风》叶安歌

11、第十一章

　　裴丛对这次去景山十分上心。他也确实像跟裴景山许诺的那样，把家族里的事情全部都交给了别人，拿出自己所有的时间来陪裴景山游山玩水。不过裴景山好像只对景山产生了兴趣，对别的地方都没有什么感觉。

　　“东西都准备好了，也有随行的医生，放心去。”他在病房里嘱咐裴景山。

　　裴景山少见的没有跟他顶嘴，而是安安静静查着攻略。他静静坐在那里，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知道了，你几句话已经重复了很多遍了。”

　　他们还是没有如期前往。突发暴雨，裴丛生怕裴景山会出什么意外，于是硬生生等暴雨停歇，一切风险都没有了才肯出发。那时候，高考都结束了。

　　张乐安和他的女朋友一起来病房里看裴景山，气氛还算比较融洽。裴景山打趣：“你为什么能看上张乐安？他呆呆傻傻的，看着不会说话，也不聪明，长得也就勉勉强强？”

　　张乐安不愿意了：“别以为你是病人我就不敢掐你哈，什么叫我长得呆呆傻傻，勉勉强强啊，全世界就你一个帅哥？”

　　“他很单纯，很可爱。”那女孩抿着唇浅浅笑了一下。裴景山突然响起，卓从灵也说过自己可爱。是有一次她买的泡芙马上就要吃不下了，强迫着自己帮她解决。那时候他一口就把泡芙塞进嘴里了，卓从灵就看着他笑，眉眼弯弯的，很少露出那样的表情。裴景山问她笑什么，她说，看你吃东西挺可爱的。

　　在那一瞬间，裴景山就确定了，他确实是喜欢着卓从灵的，喜欢了很多很多年了。而他却不敢断言，卓从灵对他是个什么感觉。

　　彼时的卓从灵也在准备前往景山。她高考考得还不错，能考上南方一所不错的大学。卓丞也同意了带她去景山上玩，说来卓从灵这么大了，还从来没去过近在咫尺的景山玩过呢。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裴景山，她还没有那么早知道景山这个地方。小时候妈妈强迫她每天学习，没有时间游山玩水，后来出了意外，更不敢让她出门了。再后来，学业繁重，直到现在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卓从灵的出行要比裴景山顺利得多。他们一家驱车来到景山脚下。刚爬到半山腰，就听见前面有人议论：“哎呀，前面有人晕倒了。”“啊怎么回事啊，严重不严重？”“听他父亲说，是有严重心脏病的。”“怪不得呢，那么年纪轻轻的一个小伙子，怎么会突然晕倒呢，果然是犯了病。我这里有救心丸，需要吗？”“心脏病不在家好好呆着，来这里爬什么山啊。”

　　许多人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卓从灵有一种强烈的凑上去看看的冲动，她跟随着内心的想法，凑到最前面，看到一个脸色煞白的少年躺在一块巨石上，双目紧闭，看起来情况很不好。

　　仿佛一柄大锤子一下锤在了心上，只一眼，卓从灵就认出了这个少年是裴景山。她喃喃出声：“裴景山……”

　　少年身边急得焦头烂额的中年男人仿佛听到了这一声低语，他扭头看过去，是一个长相精致的少女，正定定得盯着裴景山，表情十分难以置信。

　　他觉得这个少女有些眼熟，再一看少女身边陪同的男人，他眯着眼仔细回忆了半天，刚有些想起来，就被裴景山一声闷哼唤回了神智。

　　裴景山醒了，可身体状况却十分不好。裴丛劝退了围观人群，只有那个少女坚持着站在那里，盯着裴景山看。“孩子，你是不是见过我们？”

　　裴丛出声询问。“裴叔叔……”少女清脆的声音让他瞬间想起了在北方度过的那几年。他一拍脑袋：“你是当年住在我们对门的那个小丫头，叫……从灵对不对？”

　　裴景山本来半闭着眼睛养神，一听见这话，眼睛马上睁开了。他目不转睛，盯着卓从灵看了许久，然后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

　　裴景山的身体状况是不适合再继续爬山了。久别重逢的裴家父子和卓家父女一块下了山，在同一家宾馆里暂时歇脚。

　　卓丞和裴丛在餐厅中寒暄，卓从灵则陪着裴景山在房间里聊天。

　　“怎么成了现在这样？”卓从灵想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样子，跟裴景山说说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无法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裴景山这几个月倒也想开了，他不再觉得不久于人世是件很可惜的事情了，反而认为这是一种解脱。他笑着解释：“是遗传病，我妈妈当年就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早晚都要有这一遭的，所以也不用太难受。”

　　卓从灵眼尾有泪水滑下来，裴景山下意识想去替她擦干，手在伸出去的瞬间又顿住了，颓然落回了被子上。

　　“我当年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也不是故意要不理你。当时走得匆忙，我刚回家，我爸就让我收拾东西了，甚至来不及去对面跟你招呼一声。后来我给你留了信，你应该也看见了。”

　　“嗯，看见了。我当时还想，你这家伙，哪有人把信从门缝里塞进去的。你刚好塞到了我们家地毯下面了。要不是我们家猫扒地毯，我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在那里藏了封信。后来呢，为什么突然删了我的联系方式。”

　　卓从灵对当年的事还有些怀恨在心，她这几年经常会想象见到裴景山的情景，每次想到这些，质问他当年的举动就是避不开的。只是没有想到，再次见到裴景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在这个地方。

　　“当年那件事，是我不对。我有个堂弟，因为一些很复杂的原因，他经常针对我，搞些恶作剧什么的，那天晚上他趁我不在，把我手机里所有人的联系方式统统都删除了。我再也找不到你的联系方式了。我试过很多方法，却还是不行。所以一直到现在，咱们俩都是失联的状态。”

　　卓从灵点了点头，突然就不想责问他什么了。她开口想问问裴景山以后的打算，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可话到嘴边，却想起来裴景山说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就变成了：“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裴景山点了点头，下意识报喜不报忧。可紧接着，他又感到莫名的委屈，又摇了摇头：“不太好。经常被逼着做不喜欢做的事，没自由。很想念咱俩一起上学的那段时光。你呢？”

　　也很想你。这是裴景山没有说出来的话。

　　“我还不错，我爸我妈离婚之后跟着我妈妈过的时间比较多，上了个不错的高中，考了你所在城市的大学。”

　　“挺好的，我本来也想考北方的大学的，就在咱们以前住的那，附近的那所大学。”

　　裴景山精力不济，马上就要睡着了。他迷迷糊糊，还强撑着跟卓从灵聊天。卓从灵看出他身体积重难返，犹豫着，迟迟没有将那个问题问出口。

　　她心里刀割一样，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像是得到了某件期待已久的东西，可紧接着又被通知要收回。卓从灵没有办法，她没有能力跟天意抗衡。

　　“你有没有喜欢的……算了，你早点休息，我也该回我房间了。”卓从灵话说了一半，却又调转了话头。她喉间一窒，匆匆起身离开，生怕裴景山看到她的神色。

　　裴景山点了点头，很小声地回答：“你也是。”他听到了卓从灵的话，却假装没听到。心里酸酸涩涩的。自己喜欢的人大概也喜欢自己，让他有点开心。但他是将死之人，不能给好好活着的人虚妄的感情了。

　　第二天，裴景山病情恶化，回了南方，直接住进了医院。卓从灵和卓丞不知道这件事，直到卓从灵到南方上学，偶然有一天，听见本地的同学说，裴家那个年轻的小少爷死掉了。

　　她追问，那个小少爷叫什么，室友回答：“在我们高中很出名的。裴家老掌门人的亲孙子，叫裴景山。”

　　卓从灵在宿舍床上枯坐了一整天。

　　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在景山分别时，她还心存着幻想。

　　过了几天，卓从灵收到一个包裹，寄件人是裴丛。包裹里什么解释都没有，只有一幅画。从她还算专业的角度看，这幅画只是入门级别，但能看出绘画之人是动了心思的。

　　那是一树很耀眼很绚烂的花，跟当年她和裴景山上学路上看到的那棵相差无几。

　　眼泪落在画上，又被小心翼翼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