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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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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从灵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的。她站在裴家的门口,等了十分钟。没人出来。他们走得那么急,甚至没有跟卓丞和卓从灵或者是萧如说一声。
“别等了,宝贝。可能今天小裴身体不舒服,不去上学了。妈妈送你去上学。”这是第一次由除了裴景山以外的人陪她去上学。她坐在副驾驶上,抱着书包对着窗外发呆。裴景山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不发一言就随意破坏他们的约定。他是个重诺的孩子,不会轻易食言。卓从灵感到有些生气,她在心里愤愤的想,等什么时候见到了裴景山,她一定好好跟他发一通脾气,再两三天不理他,让他害怕,以为自己真的不喜欢他了。
卓从灵的同桌没有看到她身边跟挂件一样的裴景山,吃了一大惊。他凑到卓从灵身边,小声地问:“你是不是跟裴景山吵架了,他今天居然没有跟你一起来。”卓从灵气闷,声音也硬邦邦的:“谁知道他,我才不想管他去哪了。”卓从灵这样的反应,更加坐实了她跟裴景山吵架了这件事。同桌唏嘘了一会,说:“没关系,他很快就来哄你了。你俩吵架最多不超过一天,绝对就会和好了。”卓从灵没有理会,从书包里拿出语文课本来开始读书。
就像她当初预料的那样,身边的同学议论他们的关系,也只是议论了那几个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发现,裴景山只是保护着卓从灵,顺便帮她提一下包,他们之间并没有逾距的行为,相处就像是普通的同学。于是对于他们关系的猜测逐渐就停歇了。长相可爱的少女和俊朗的少年往往会成为同龄人吹捧的对象,尤其是他们的成绩也很好。但这也会是他们被排挤的原因。
关于裴景山成绩的疑惑,裴丛只在他第一个学期的期末成绩下来之后有过。他狐疑的看着裴景山。想到他没人管教的小学和初一,觉得他能考出这个成绩实在是有猫腻。而裴景山并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只是用一次次测验的成绩向他证明,他只要肯学,是会学好的。最后的最后,裴丛相信了裴景山的天赋异禀。他拍着裴景山的肩头,说:“不愧是我的儿子,有我当年的风范。”
卓从灵的同桌背课文背的累了,就戳戳她的手,问:“你真的休学了一年吗,可是你的成绩为什么没有受影响啊。好得令人发指。”卓从灵眨了眨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认真想了想,说:“我没上学,可在家也不是光玩啊。我看书的。”她的同桌哀嚎了一声,又趴在桌上假寐了。卓从灵的人际关系很简单,能说上话的人只有她的同桌和裴景山。而其他人,要么是远远仰视着她,要么就是蔑视着她。像她这样的人总是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好在她已经不是很在意了。
老师进来上课了。卓从灵有些紧张。老师一定会发现裴景山没有来上课的,如果老师问自己裴景山发生什么事了的话,自己要如何回答呢。还没有等她想出答案来,老师已经宣布开始上课了。卓从灵有些惊讶,老师是知道什么了吗?
她艰难地等到下课,老师宣布下课之后,她飞速冲到了老师面前,速度之快,让她的同桌都没有预料到。她问:“老师,您知道裴景山发生了什么,对吗?”老师疑惑地一扶眼镜,说:“你们不是邻居吗,他转学了没有跟你说?”“转学……为什么要转学?”卓从灵听见自己声音颤抖,她完全不知情。明明昨天下午分开的时候,裴景山还对自己说明天见,还承诺给自己带芒果派,为什么今天就转学了?“他父亲跟我说,他们要搬家了,去了比较远的地方,所以就不在这里上学了。”“那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卓从灵不依不饶。老师厌烦的看了一眼手表,他下节课的时间快要到了,没有时间跟卓从灵讨论这种没有价值的问题了:“我也不清楚。好了,你回座位上去吧,老师要去下一个班上课了。”卓从灵茫然地从讲台上下来,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切是那么突然。
卓从灵第一次自己单独走回家。这条路原来这么长,在有裴景山一起走的时候,她只会觉得这条路太短了,都不够他们说完一件童年趣事的。可当自己走的时候,他发觉书包好重,走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到家。
饭桌上,卓从灵摆弄着碗里的饭。卓丞叹了口气,说:“我今天遇见楼下的邻居,他说,小裴跟他爸爸搬走了。至于搬去了什么地方,谁都不知道。他还是昨天晚上出门遛弯的时候碰见父子拖着行李箱,问了一嘴才知道的。”“怎么走的这么急啊。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想到这两年的时光,萧如也有些感慨。“他们来的时候就是拖了个行李箱,走的时候也是这么走的。对门的房子家具都齐全,他们不用带什么东西来,也带不走什么东西,当然走的利索。”卓丞吃了口菜:“我昨天给裴景山他爸爸发消息,他现在还没回。”“走i的这么急,该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丝毫没有注意到卓从灵越来越难过的脸色。食不知味吃完大半碗饭,卓从灵勉强冲父母笑了笑,说:“我吃完了,回屋做作业了。”“吃这么少啊宝贝,听话,在多吃点,不然晚上要饿的。”卓从灵摇了摇头:“最近作业很多,我想多学一会。”
说完,她站起身,回到了房间里。她现在已经有勇气拒绝萧如的一些建议或者是强迫了。他没有第一时间打开书包写作业,而是从枕头下面掏出了手机。因为上了初三后,学业繁重,她已经很久没有看手机了。
每天都要见面,所以她跟裴景山的聊天记录只有一句刚加上好友时系统的问候。她问“裴景山,你去哪了?”裴景山没有回复。
很晚了。她写完了作业,伸了个懒腰。打开手机,还是没有收到回复。说不失望是假的,但是即使失望也没有办法,她联系不到裴景山,就连生气都没有地方可以发泄。门外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是妈妈/
卓从灵听见那拔高了的声音,先是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然后才是关心母亲发生了什么。
她走出门,问:“妈妈,你怎么了?”萧如站在门口,地上的脚垫被橘猫刨得移了位。地上原本被脚垫覆盖着的地方,露出了一点什么东西。萧如蹲下身,捡起来细细一看,是一封信。
她回头,冲卓从灵招了招手。“这是小裴留给你的信。妈妈就不拆了,你自己带回屋里看吧。”卓从灵愣愣的接过信来,说:“好。”
她重新打开被关上了的台灯,心中隐隐有些紧张,捏着信的手微微汗湿。
“从灵:
展信佳。我是裴景山。对于我的不告而别,我十分抱歉。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件事发生的很突然,连我也是在写这封信的前十分钟才得知这个消息的。我不想走,求了我爸很久,但是我爸不松口,一定要我走。他不放心我单独在这里住,所以他一定要我跟他一起走。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发生什么事,也没有跟他争吵。只是我有点难过,要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了。我们回了南方,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我的祖父家就在那里。这次回去,其实是因为祖父家出了一些事情,必须要我爸爸回去处理。不过,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来,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我祖父家的产业都在南方,很大程度上不会拓展北方的业务。所以,我们以后可能真的要分别了。
不过,你别伤心。你应该会很生气吧。明明今天晚上还在跟你说明天见,结果明天压根就见不到你了。我也好难过。我没有什么朋友,你是唯一一个。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之前在学校里的生活并不好过。我那时候没有朋友,也没有想过以后会有朋友,可是你突然就走进我的生活了,从此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总之很感谢你,让我的生活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我偷偷把这封信塞进你家的门下面,这样你一开门就能看见了。所以请原谅我的错误,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吗?哦对了。我把我将要去的城市也放在了信封里,你以后有时间了可以来这里旅游。我还不知道要住在哪里,但是如果你要来的话,可以给我发信息,我带你在这里玩,一定会让你很满意的。
马上就要中考了,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啊。不过我应该是杞人忧天了,你那么聪明应该不愁。不要因为我的离开而感到不适应,要知道,所有人都会在某一天突然离开你,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最后,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也很讨厌自己的这种行为,很不负责任,像我爸当年对我妈那样。虽然这个比喻不是很贴切,但是你会懂我的意思的,对吗?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信封里还有一小块地图,是我最想去的地方。他太小了,我怕放在我的背包里会把他搞丢,所以放在信封里了。可以请你帮我代为保管一下吗,感谢你。
裴景山。”
读完信,卓从灵的眼眶红了一瞬。这封信来的很是时候,让她在最难过的时候解释清楚了一切。她又有些想笑。裴景山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一副聪明伶俐,又有些高冷的形象,从来不会犯什么低级错误。他以为他把信塞进门缝里,会让早晨出门的卓从灵第一眼就看见,但他没想到的是,卓从灵家门口有脚垫,是为了方便卓从灵回家换鞋子的时候可以赤脚站在地上。他这封信,恰好从脚垫下面塞了进来。如果不是橘猫调皮,可能很久以后卓从灵才会发现那封信。那时候,卓从灵大概已经忘记他了吧。
这封信写得很仓促,字体凌乱,一看就是非常着急。卓从灵可以认出裴景山的字体。但这封信从署名到正文,没有一个字像是裴景山写的。如果不是那熟悉的语气,她还会以为是谁冒名顶替写出来的呢。卓从灵可以想见裴景山慌慌张张的样子。时间赶得急,他又想把所有的东西都交代清楚。裴景山的字体很稚拙,乍一看像是刚学写字的小孩子写的。但卓从灵知道,他写这样的字体,是因为他从小没有人愿意好好教他写字,他写了那么多年,已经形成了习惯。卓从灵拿过手机,她发过去的那条消息还没有回应。她想了想,又发了一条:“我很生气,等我什么时候去你的城市找你玩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招待我。”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条:“信看到了。你好傻,把信塞到我们家脚垫下面了,如果不是小橘在门口翻来翻去,我们都看不到。”
发完这些,她感觉心中终于畅快了一点,于是放下手机,洗过澡准备睡觉。临睡前,她看了一眼手机,没有回复。卓从灵没有出过远门,不知道这是远程跋涉的正常体现还是裴景山发生了什么事。她盯着对话框愣了一会,发了一条:“你的字真该好好练练了。晚安。”
她终于可以放心沉入梦境了。正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被一个念头惊醒。好像忘了什么……坐起来思索了半晌,她才想起来,信封里还有东西。她赶紧下床,打开台灯,将信封朝下抖了抖。幸亏现在的天还不算很冷,她这样躺下又起来也不容易感冒。信封里倒出来了两片地图,一张是裴景山将要去的哪个城市,另一张,是他曾经贴在墙上日夜看着的景山的位置。
卓从灵用拇指轻轻拂过那块有景山的地图,珍之又重地将它贴在了书桌对面的墙上,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做完这些,她认真想了想,这下是真的没有什么要做的了。放了心的她这才安安心心睡去。
秋天很快就过去了。又是一个寒冬。
“妈我出门了!”卓从灵背上书包,从墙上取下围巾来包好。她推开门,没有等萧如回应就跑了出去。她现在已经很适应这这种自己上学自己回家的生活了。小区门口有一排行道树,仿佛一夜之间就落了叶子。卓从灵站在树下,仰起头看树叶往下飘。要落到她脸上的时候,她就用力吹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郁积的所有压力全都吐出去。这是入了冬以后她新增加的小习惯。可是落叶并不是每时每刻都会出现,往往很多时候,她在这里等五分钟,都没有一片树叶往下落。但她并不觉得这是件很值得难过的事,她想得很开,能刚好遇见叶子往下飘,是一件幸运的事,那意味着她这一天都会有好运气,如果没有叶子往下落,那就意味着今天需要靠自己的努力了。她是一个并不讨厌努力的人,她喜欢靠自己的努力得到些什么。
北方的冬天一向很冷,不过今年好像更冷一些。卓从灵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突然想起了她第一次见裴景山的那个冬天。好像还要比现在更冷一些,她穿着厚重的棉服,敲开了裴景山家的门。少年穿的单薄,冻得手指发青。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去年冬天他穿来的那身衣服,在温暖的南方穿应该正好了吧。也许南方的天气才最适合他,像他的性子一样,不温不火的。
她发出去的那些短信,在第二天都得到了一一的回应。他承诺会在自己去南方的时候带她好好玩玩,也承诺自己会好好练字,不过裴景山好像很忙,每天也没有多少时间能跟她聊天,经常是一天才发个两三条。不过卓从灵自己也忙,这样的方式,反而是对他们两个而言最好的。
今天的地理课上讲了南方地区。那是卓从灵听的最认真的一节地理课。老师讲南方的风土人情,讲南方的典故故事,讲南方的经济,南方的政治,还有南方杰出的伟人。她托着腮,想象裴景山会不会也在南方的课堂上听老师讲北方的情况。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时间变得不够用起来。树上的叶子都落尽了,卓从灵没有了在树下等落叶的习惯了。她开始享受为数不多的属于自己的时光,那就是上学放学的十分钟时间。她走路已经比两年前快的多了,但上学的时间始终牢牢控制在十分钟。天气冷下来之后,萧如提出要每天接她上学放学,这样暖和也不容易发生危险,但是被卓从灵拒绝了。在这十分钟时间里,她可以想很多事情,想很久不联系了的裴景山,有时候也想那个总是有很多话可以说的同桌。
卓从灵期末考试的成绩依旧很亮眼。这让萧如既骄傲又担心。她总是怕卓从灵太过劳累,因为她每晚都会看到,女儿房间的灯直到半夜才会暗下去。她去给卓从灵开家长会,听卓从灵被老师夸奖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卓从灵同桌就没有这么好的成绩了。他的妈妈偷偷瞄了一眼卓从灵的成绩单,有看了看自家儿子的成绩单,有些苦闷的对萧如诉苦:“哎呀,你们家女儿怎么教育的,怎么又聪明又听话,成绩也还这么好。我们家那个小子,跟你们家卓从灵当了这么长时间同桌,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萧如弯起唇笑了笑,说:“我们不怎么管她的,都是她自己学的。要说有什么经验的话,也只是把自主权给了她而已。”同桌的妈妈羡慕的眨了眨眼睛,想着回去要跟儿子好好谈一谈。萧如却像是听到了什么让她接受不了的,她揪住同桌妈妈的衣袖,着急的问:“你家的是儿子?”同桌妈妈茫然地点了点头,说。是啊。你不知道吗,我儿子跟你女儿已经同桌了两年多了。
回到家的萧如状态很差,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卓丞下班回家,看见的就是客厅一片漆黑,而沙发上坐了个一动不动的人影。他吓了一大跳,摸索着打开灯才发现,坐在那里的是萧如。
萧如用力闭了下眼睛,随即严肃地质问卓丞:“你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从灵的同桌是个男生!”卓丞心虚了一瞬,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男生怎么了!总不能让从灵一辈子都不接触男生吧。而且这是老师分配的位置,我们做家长的不应该干涉老师的教学吧。”萧如顿时火大起来:“你忘了从灵刚上初中的时候发生什么了?你居然还敢让她跟男生坐在一起?”萧如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她愤怒地起身,用力把卓丞推倒,然后扑在他身上厮打。
卓丞想躲开,但萧如实在是太愤怒了,像是失去了神智一样,他只能用力摁住她的肩膀,说:“你清醒点,是想吓到从灵吗,她就在她的卧室里呢!”萧如终于清醒了一点。她从地上直起身,瘫坐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你去给从灵开了那么多次家长会,在知道她同桌是个男生之后,为什么不跟老师说换座位,一定要看着当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再重演一遍是吗!”
“从灵是我的女儿,当年的事已经让我很难受了,我怎么可能希望有人伤害我的女儿呢!但是我想着从灵以后毕竟是要嫁人的,你一直不让她接触男生,以后她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呆在家里一辈子吧。她这样出去很容易被人骗的。而且当时小裴每天送她上学放学,你都没说什么,为什么一个男生同桌你会这么过激!”萧如什么都不顾的坐在地上哭叫:“小裴现在已经不在从灵身边了,她上学的时候还有谁会保护她。以前小裴没有转走的时候,我放心是因为他们两个在一个班里,如果有人欺负从灵,小裴马上就可以去保护她,可现在呢,如果从灵在学校里又受了欺负,怎么办?你能马上知道吗?你能马上保护你女儿吗?”卓丞也烦躁了起来,他狠狠扯了一把萧如的头发,问:“那你说怎么办!啊?怎么办!”疼痛让萧如回神,她捂着发痛的头皮,眼睛瞪得大大的,怒视着卓丞:“给她的老师打电话,快点。让她的老师给她换座位,一定要是女孩子,绝对不能是男孩子。”卓丞疲惫地起身,在转身去厨房的途中,突然拧过身子来,抄起一个花瓶重重掷在了地上。
花瓶四分五裂,鲜花和水淌了一地。砰的巨响让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卓从灵狠狠打了个哆嗦。她怕极了,虽然辱骂和拳头都不会出现在她身上,但她还是害怕。这是一种刻进骨髓的恐惧,伴随她终身。
这样的场景时有发生,她的父母,都不是喜欢息事宁人的那种人。他们总要说服对方,不管用什么方式,过激的言语没有用,就用暴力。最后终有一方会妥协,然后收拾起烂摊子,继续过日子。表面上仍旧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卓从灵不知道别人家的父母是不是这样,但她却是从小生活在这种暴力的环境之下。这对夫妻吵架吵得很凶,但是有一个很默契的地方,是他们对待卓从灵的时候十分温柔,每次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哪怕他们夫妻正在争执,也会第一时间停下,温和的安慰害怕的卓从灵。他们既关心卓从灵,又不关心她。
听到外面的声音消失了,卓从灵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把手机拿了进去。卓从灵颤抖着点开跟裴景山的对话框,说:“我爸爸妈妈又吵架了,我好担心。”她一抬眼就看见上次跟裴景山的聊天还是两周以前的,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聊天了。卓从灵对裴景山的回复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反正是放假的第一天,她不用写什么作业,于是她索性丢开手机,把被子蒙到头顶,假装自己睡着了。
没想到这次消息回的很快。裴景山回复了一个“别怕。”紧接着,一个电话就打进来了。卓从灵吓了一跳,忙跟手机一起缩进被子里。她房间的隔音很好,卓丞和萧如不会听到一点声音。
“你要睡觉了吗?”裴景山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倦,他好像能知道卓从灵在想什么。“我……想睡了,但是可能睡不着。”很久没听见裴景山的声音了。卓从灵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就泛起了莫名的委屈。她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难过。“给你读会书吧,这样你忘记了这回事,就不会害怕了。”他好像是怕被人听见,声音听起来小小的。
卓从灵不愿意为难他,于是说:“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裴景山那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远远的好像有人在喊他,果然,下一刻,裴景山说:“那好吧,我得挂了。还有些事要办。晚安。”“晚安。”
卓从灵挂了电话,手里攥着手机睡着了。这一夜她睡得很好,没有像以前一样出现在梦里抽搐的情况,也没有做噩梦。
整个寒假,卓从灵都在家里学习,没有出门。她的同学们都在相约一起出去逛街,一起玩耍,但是卓从灵没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她没有人可以约。
所以她每天逗闷在屋里,唯一能跟她互动的,是家里那只越来越肥的橘猫。她把橘猫放在膝盖上,让它温暖的肚子盖着自己的膝盖,橘猫不老实,在她怀里呆不了一会就要跑走。一人一猫在家里倒也很和谐。
卓从灵的爷爷奶奶很早就去世了。姥姥姥爷也没有了,所以每年过年,就是他们三个一起过。没有那么多亲戚,很安静,但是很温馨。如果这一年很幸运,卓从灵的爸爸妈妈没有吵架的话。吃完年夜饭,卓从灵早早就到床上去了。她想给裴景山发条消息,问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再顺便给他拜个年。但是消息发出去后,没有像那天晚上一样得到回应。裴景山又开始了好几天才回一次消息的状态。书桌上的日历已经翻到了新的一年,没有必要撕了,但卓从灵还是下床,又撕掉了一张。她孩子气的想让时间走得更快些,这样,她跟裴景山的相遇就会更早一点。
冬去春来,小区门口的树发了新芽。还有几个月就中考了。卓从灵又紧张了许多。她没有时间伤春悲秋了,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想过去,但她还是不由自主想展望未来。她跟裴景山彻底断了联系。大年夜那晚的信息终究是石沉大海了。没有回应,失望是必然的。但是失望没有用,有用的是做些什么,让自己没那么失望。
卓丞拗不过萧如,还是给卓从灵的班主任打了电话,让卓从灵换了一个女生同桌。卓从灵的班主任很茫然,他问:“卓从灵的同桌虽然成绩不如她,但也是个很乖的学生,是对他有什么不满意吗?还是说两个学生闹了矛盾而老师不知道?”这对一个班主任来说,是有些失职的。孩子们闹了矛盾,身为班主任却一点都不知道,而要家长发难,这实在是不应该。但是卓丞都一一否认了,他解释说:“是这样的老师,从灵的同桌确实很好,他们两个也已经同桌两年多了,我们也知道他们很有感情了,但是,从灵的同桌毕竟是个男生,我跟从灵的妈妈都觉得不太合适。您看还是给从灵换一个女生同桌吧。学习成绩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好就行,如果能跟我们从灵聊得来就更好了,聊不来也没关系。”班主任有些顿悟了,但还是不敢相信。像这样的家长,也会这么封建吗?但他毕竟没敢问出口,人家家长的思想问题,他们也干涉不了。可这老师却实在觉得同桌冤枉,于是又挣扎了一下:“您是怕他们早恋吧,这个您可以放心,这两个孩子呢,都是非常懂事的孩子,在平时的相处中,我们也没有看到他们两个有什么过界的举动。”“这倒不是,只是我们家孩子以前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他妈妈有比较敏感,所以我们才有这样一个不太合理的要求,还希望您能帮帮忙。”班主任听卓丞的意思很坚决,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再开学,他们就换了新位置。
他们两年多没有换过位置了。这一次换位置,在班上掀起了不小的水花。卓从灵的同桌哭丧着脸,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让她的父母不满意了。这无异于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卓从灵早就有预感了。她笑得很勉强,明明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还要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来。她安慰同桌:“对不起。不是你的错,是我父母的问题。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太内疚。”她的同桌叹了口气,认命一般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搬到了另一个位置上,没有跟卓从灵说话。卓从灵感到了一些手足无措。她唯一的朋友好像要抛弃她了。确切的说,是自己抛弃了别人。
卓从灵的新同桌很沉默寡言,搬过来很长时间都没有跟卓从灵说话。卓从灵认为安静的人都不喜欢被别人打扰,于是她也学着同桌安静的样子,静静做题,静静看书。
下课的时候,同桌被熟悉的朋友叫了出去。卓从灵这才发现,沉默的同桌并不是性格使然,而是不愿意跟她说话罢了。就像裴景山,在这所学校的时候,不跟其他的同学说话,只有在她的面前才会出现滔滔不绝的样子。也还是有些难过的,不过卓从灵从小就不是一个沉溺在悲伤中的小孩。她想,既然别人不愿理她,那她就做自己的事吧。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之中,好像更有意思一点,只是在看见别人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的时候,她会把头埋得更低一些。
没有了同桌在耳边絮絮叨叨,时间好像更难熬了一些。卓从灵的画册已经看了一遍又一遍,裴景山跟她为数不多的几页聊天记录也都让她翻的快背下来了。时间不好打发,总做题又会让脑子疼,而叛逆的橘猫也不是时时刻刻可以在她身边。无聊的时候,卓从灵就盯着大树看。她的座位靠窗,扭头就能看见教学楼前面两株郁郁葱葱的大榕树。有风的时候,树叶就哗哗作响,满树的绿意就开始摇摆,树叶飘啊飘,却不落下来,兀自在枝头晃动。没风的时候,树叶一动不动,像一幅静止的画,某几片叶子叠在一起,中间露了点亮光,像是张笑脸。小区里的绿化做的也好,从飘窗往下看,刚好是一排树。她说不上是什么树种来,只是觉得好看,她期待秋天的落叶,也向往冬天光秃秃的树干。这就代表,她又长大了一点,再长大一点,就可以离开小区和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去更远的地方。
中考的那天,天气很热。卓从灵穿着半袖和短裤,在考场外一一抱过比她还要紧张的父母。“东西都带全了吧?穿的有点少,万一考场里开了空调,感冒了怎么办。”萧如惯例跟她说着烂熟于心的注意事项,卓从灵一一应承下来,转身走进考场。
每考完一门,萧如都要紧张兮兮地问她,有没有感觉考场里空调开得太低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她并不在乎卓从灵考试成绩怎么样,而是担心她的身体出什么问题。险些失去的东西,人就会看得格外重要。
卓从灵每次都要回答一遍:“考场里没有开空调,一点都不冷,很热。”接着萧如就会很紧张地问:“有没有感觉中暑的迹象?”卓丞拉开妻子,说:“你以为她还是小学刚毕业的小孩子嘛,她长大了,冷了热了自己知道。”萧如愣愣的想,原来她这么快就长大了。
考完试后就是酷热的夏天了。他们的城市冬冷夏热,算不上一个宜居的地方。但是卓从灵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地方。尽管这个地方有很多让她不敢回忆的过去,让她曾经发疯一样的想逃离,但两年以前裴景山的出现,让她不再畏惧这里。对门还没有新的邻居搬入,门把手却依旧干净。那是因为卓从灵每次放学回家,都会用口袋里的湿巾把门把手擦拭干净。每次看到光洁的门把手,就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
想到去年裴景山在最热的时候还穿着一件薄外套,卓从灵就不由露出几分微笑。书上写的,南方很热,所以裴景山应该会很喜欢这种温度的北方吧。
卓从灵不像班里其他同学一样很期待中考成绩的揭晓。无论能上哪个高中,她都是要走读的。而且萧如不放心她离家太远,每天下了晚自习接她有会很麻烦,她多半是要就近上学的。卓丞和萧如都不在乎她的学习成绩,只要离他们很近,能够时时看到自己,他们就会很满意。
卓从灵也知道父母这样近乎恐怖的控制欲是因为什么。她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很不喜欢这样处处被人管束的感觉,但是一想到连她自己都会后怕的经历,父母的过激,也就可以理解了。卓从灵手腕上还有一道很浅的伤疤。那是她端滚烫的碗的时候,不小心脱手了,碗砸在地上,飞溅起一小块瓷片,在她手上留下了浅浅一道。当时萧如都快要崩溃了。她抱头痛哭,卓从灵明明没有大碍,她还是整晚整晚失眠。自那以后,卓从灵没有埋怨过父母的小心谨慎。
卓从灵在那个下午查到了成绩,还不错,自己很满意。饭桌上,萧如问卓从灵,想去哪个高中读书。卓从灵想也没想,要去最好的一中读书。但是一中离家很远,她势必要住校。
“住校就住吧,你长大了,爸爸跟妈妈要为你的前途想一想。”卓从灵有些受宠若惊。瞪大的眼睛像两粒晶莹剔透的黑葡萄。萧如没有说话。她觉得丈夫的话也有些道理,但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