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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绿灯亮起,裴丛随着车流往前开,边看路边回忆。当他记起那段相遇的时候,眼睛映着朝阳,发出明亮的光。

      “我跟你妈妈是在景山认识的。”“我知道。”裴景山扭头看窗外,兴致缺缺,但他眨动频率明显加快的眼皮还是暴露了他的心事。

      裴丛没有理会裴景山的不配合,自顾自往下说:“那时候你妈妈和我都还很年轻,可能也就刚二十吧——我那年是二十,不记得你妈妈是不是也二十了,不过大差不差,她比我小不了多少。”

      怪不得会被你骗得团团转……裴景山在心里暗暗吐槽,却没有说出口。“那时我跟我哥闹了矛盾,非要去北方证明给他看,我没了他一样可以打理好公司,那时候毕竟年轻,谁都不服,所以都没有告诉你爷爷,自己买上了车票,就自己去了北方。我在北方人生地不熟的呆了几个月,发现钱是真的很难赚,于是动了回家的念头。临走前,我提着书包在车站候车的时候,却突然听见有人说,北方有个公园叫景山公园,景致很好,我就动了去那里看看的想法。毕竟来北方一趟,我还没有去过什么有名的景点呢。当年也是年轻气盛,就想着,如果来了北方不去有名的景点看看的话,跟别人吹嘘都没有什么素材。为了不虚此行,我改了票,没有回南方的家,而是换成了去景山的车票。”

      裴景山盯着外面飞逝而过的路灯,心中思绪万千。他想到了自己曾经给卓从灵留下的一个心愿,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实现它。

      裴丛开车的动作不停,继续回忆。也许是这段回忆到了最为幸福甜蜜的地方了,他的脸上都不由自主泛起了一点红晕:“我在山下犹豫了很久,始终没有决定要不要上山。不是因为门票掏不起,而是我从小就不喜欢爬山这样的运动。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放在以前,我想都不会想的运动,那天居然会左右摇摆不定。现在想来,就是缘分吧。”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透过车窗把耀眼的阳光投射到车里来。裴景山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来,把胳膊抬高挡在自己眼前,遮住让自己睁不开眼的强光。他想,更准确一点,这应该是孽缘吧。

      但世间的种种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又环环相扣,每一步都有可能创造出从未想过的未来。

      “终于我下定了决心,从山脚出发。那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天气很好,虽然是在冬天,但山脚下的温度也很高。我慢悠悠往山上爬,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下午了,三四点钟的样子,人都已经往山下走了,像我这样还在往上面爬的人已经很少了。我前面走着一个很瘦的女生,还挺高的,现在看来你长得高,也是随了她。”

      裴景山抬眼,懒散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还有点自知之明。那个背影,你应当记了很多年吧。”裴丛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说:“是啊。我看到她背影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在跟你妈妈在一起之前,我从来没有过那种想要长长注视一个人的冲动,即使那只是一个背影。我本来已经累的爬不动了,但还是想往上跑,跑到你妈妈身边,哪怕不能跟她说什么,起码要看看她长什么样子。” 裴景山没说话,在一阵莫名的沉默之中,裴丛幽幽叹了口气。一见钟情,一个老套到了极点的故事。但事件中心的两人,没有一个意识到这场缘分的开始。

      “我爬到她身边之后,看到了她的脸。当时我就想,不能只满足于看她的背影,我要认识她,跟她在一起。”裴景山冷笑了一下。见色起意就是人的本能。光从老照片上就能看出风华正茂年纪的沈婷长得有多让人心动。裴丛自然不免俗。平心而论,裴丛年轻时候的长相也是风神俊朗,看裴景山目前的受欢迎程度也能看出来。无比登对的两个人,最终情投意合,珠胎暗结也是情理之中。剩下的故事,裴景山没耐心听下去了。他打断了裴丛。

      “剩下的故事我能猜到,你不用再说了。送我去学校吧,上课要迟到了。”裴丛讪讪的换了条路,但依旧没有闭上嘴。他沉寂了几秒,又开口:“我们俩刚在一起那段时间真的很幸福,是我做梦梦见以前的事情都会笑着醒来的程度。但我不能陪她回南方。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无比厌恶原先的生活,更想在北方闯出一番天地来。我的父亲,哥哥都不同意我跟你母亲的婚事,想让我回到南方,在家族企业里工作。我想劝你母亲和我一起留在北方,但她却非要回南方。其实沈家在南方也有几分家业,虽然不如裴家的家产大,却足够你母亲花一辈子的。于是我们俩分道扬镳,她回了南方,我留在了北方。”

      裴景山捏了捏鼻梁,说:“她没有回外祖母家,而是跟我一起住在你们在南方买的那套老房子里。她从来都没有寻求过自己母家的帮助,尽管我们俩生活的穷困潦倒,吃了上顿没下顿。”裴景山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真的会有父母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外面受苦,而不帮助救济一点吗?

      裴丛将车停在学校附近,学校的保安过来询问情况。裴丛没跟裴景山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头,用眼神示意他下车去上学,接着扭过头来跟保安解释:“不好意思哈,孩子今天不太舒服,来的晚了点。已经跟老师请过假了,影响您工作了。”保安认识裴景山,自然也能猜到驾驶座上这个跟裴景山长得十分相像且气度不凡的男人是谁了。他毕恭毕敬的欠了欠身,满脸堆笑说:“没事没事,裴总您客气了。”

      裴丛跟他客气了一番,看着裴景山进了校门,这才调转车头回公司处理工作了。

      裴景山走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秋风已经有点凉意了,他穿着单薄的白衬衫,外面套了件外套,挡不了多少风,但裴景山没觉得多冷,反而有点享受这种凉风。他反复思索着裴丛在车上给他讲的故事。虽然裴丛没有明说,但裴景山还是猜到了,当时裴丛跟沈婷分开的时候,沈婷已经怀孕了,但是裴丛压根不知道这件事。他其实很想问问裴丛,如果那时候知道他裴景山的存在,还会不会那么干脆利落的跟沈婷分开,他会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吗,会像卓从灵的父母对卓从灵那样无微不至吗,会跟沈婷举案齐眉,相守到老吗?

      他没有问,他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提如果,一点意义都没有,只会让活着的人更加遗憾,死去的人也无法再生。

      眼下是上课时间,教学楼里也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个大嗓门老师讲课的声音。向来遵纪守法的好学生裴景山,第一次有了逃课的念头。裴景山没有回教室,而是径直跑到了湖边。他们学校环境非常好,湖边垂柳依依,荷花虽然已经败了,却别有一番风味。裴景山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散心,自己坐在岸边,从下课坐到上课。

      这也是学校里许多女生心知肚明的所谓打卡圣地,无他,裴景山长得跟偶像剧男主一样,在如诗如画的湖边,自成一派风景。裴景山知道那些女生为什么而来,他觉得荒谬,尤其是知道了裴丛和沈婷的旧事之后。他不理解为什么人会对一张脸趋之若鹜,明知道不可能,还要为了一张看得过去的脸做那些无用功。他始终认为像裴丛和沈婷那样的爱情十分幼稚,单凭一张脸,两个人居然这么迅速的确定关系,在短短一段时间内陷入热恋,还创造出他来。在剩下的十几年光阴中对一个人念念不忘,临死都要想着对方。平心而论,他前十几年的人生中,并没有因为长相获得过任何一点优待,反而因为这张出众的脸,被人恶意欺凌造谣。尽管高中时候的他长开了,也总算因为长相而得到了一些可有可无的优待,他一向对这种东西看得很轻,甚至在某些时候,甚至会对这样的情况产生一种厌恶。他厌倦这样的受欢迎,从小到大两种截然不同的受欢迎程度,换做是别人,只怕是要疯。

      而裴景山显然不是一般人。他甚至生出了一种“宠辱不惊”的平静感。蓦然,他想起了卓从灵。卓从灵的长相,任裴景山不关注这些,也能从各种细枝末节察觉到,她接受到的,是超乎同龄人的关注。他记得卓从灵刚刚复学的那天,一群男生女生围在她身边,好奇地打量她。而裴景山牢牢记得自己的任务,像一只小狼一样警惕地盯着卓从灵身边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因素。初中的小孩子还不会藏起神色,每个人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猜测和探寻,炽热的目光在卓从灵和裴景山之间来回摇摆。他们在猜测这两人之间的身份关系。裴景山眼睛紧紧黏在卓从灵身上,不带分毫转移的,仿佛是在盯着自己的所有物。卓从灵每一点细小的举动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看到卓从灵放在桌子底下的膝盖上的手慢慢蜷缩起来,本就清瘦的十指攥得死紧。手背上的青筋一点点变得清晰。裴景山不知道卓从灵现在究竟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这样的环境,让卓从灵十分不适应。

      她快要崩溃了。

      裴景山沉默的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走到卓从灵身边,他紧紧抿着嘴唇,周围一圈的小孩都以为,他要生气了。结果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动作僵硬的拿过卓从灵的杯子,一言不发的冲到水房,去给卓从灵接了满满一杯热水。塑料杯壁被热水蒸得滚烫,卓从灵伸出食指轻轻碰了一下,被烫地动作一滞。但那热度无端让她心安。她微微低下头,握紧了手里的杯子。

      那时的裴景山并不知道卓从灵经历过什么,他觉得有些奇怪,在他看来,被围观也不是一件稀罕的事,为什么卓从灵的反应这么大,甚至马上就要到崩溃的边缘了呢。后来他渐渐察觉到,像卓从灵这样的容貌,被围观更是稀松平常,他就更疑惑了。直到后来,他了解到了卓从灵的一切。

      秋风送下了一片银杏叶,飘然落在了裴景山头上。他抬手拾下那片叶子,轻轻转了转。不知道卓从灵现在是不是还在经受这样的苦恼。他离开的那年,卓从灵这样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当被熟人围在一起时,她已经没有了起初的局促不安,尽管还是会小脸涨红,紧张到扣衣角,但是已经不会想着逃离或者是不知所措了。裴景山突然就有些后悔了。他这几年也渐渐意识到了,他在短短两年之间,性格和想法改变了许多,是因为那两年卓从灵始终在他身边陪着,他的一些思想,是潜移默化在被卓从灵影响着的。卓从灵的性格所发生的变化,应该也是受自己的影响。裴景山担心,自己不告而别,会让卓从灵原本就脆弱的心灵再受一次剧烈地打击。若是让卓从灵好不容易养好的心态因为这件事归零,他就太对不起卓从灵和他的父母了。

      裴景山进班里的时候,课已经上了一半了。老师知道情况,没说什么就让他回位置上坐了。剩下的半节课,裴景山一直处于神游状态,张乐安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察觉。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我喊你几遍你都没反应。”张乐安跑到他身边,重重拍了他的肩膀一把。裴景山这才回神,轻轻揉了揉眼睛,掩藏起自己的神思:“没什么。怎么了,喊我有事?”张乐安将信将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实在是不相信。

      “没啥事,喊你下节课打篮球。”裴景山抬头瞥了一眼课表,原来下节课是体育课。在他们这种学校,并不为升学率而发愁,所以学习的压力并不像其他学校那么大,体育老师也并不会动不动就生病。对于男生来说,上体育课打篮球,就是最好的消遣方式。裴景山虽然性子冷淡,但毕竟也还是少年心性,免不了俗。他点点头,说:“那你等我一会吧。我想下去接个水。”

      张乐安对裴景山年纪轻轻就揣着个杯子喝热水的行为十分嗤之以鼻,他满不在乎:“你才多大啊,就每天捧着个保温杯了,让我猜猜,你里面是不是还泡了枸杞?”“没有,就是白水。”裴景山笑着搡了他一把,轻轻的,完全是玩笑。这样的动作却让张乐安受宠若惊。

      在同龄的男生眼里,裴景山无疑是个很令人好奇的存在。十七八岁的少年精力旺盛,像裴景山这样沉闷安静的男生十分少见,大多数的同龄人还是像张乐安这样,满身活力,情绪外放。他们在私下里也热烈的讨论过裴景山的身世来历。能进入这所学校的少年人,无论男生还是女生,绝大多数都是非富即贵,班里同学的家世大多也不算秘密,他们都有所了解,但唯有裴景山,他们一点都不了解。裴家在这个地方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平白冒出一个那么大的准继承人来,任谁都会好奇。

      有些心细的男生,很早就试探着问过裴景山他的底细,但裴景山只是礼貌而疏离地说了几句,坦荡而又明显不愿多说的态度令人抓心挠肝想知道所有秘辛。可惜,在裴景山自己的授意下,整个裴家都固若金汤,就算那些公子哥们想从长辈处问到点什么信息,也基本上不可能。次数多了,他们自然而然也就不再寻根究底了。除了张乐安与裴景山交流的深之外,其他人多是泛泛。

      男生如此,女生更是了。

      “你到底想什么呢!”张乐安抬手蹭了一下满头的汗珠,冲裴景山喊。他的语气中多少带了点怒气,裴景山是从来不会在球场上三心二意的。他虽然性子冷淡,但打球很疯很猛,时间长了,张乐安也能或多或少猜出来,他是借着打球的名义把心里的郁结之气打出来。可今天,他不止一次发现裴景山十分不在状态。他扔过去的好几个球裴景山都没有接住,虽然最后跟他道歉了,但这样的情况根本就没有好转。

      “我刚刚手溜了一下,不好意思,一会不会这样了。”裴景山冲他低了低头,十分歉然,但张乐安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敷衍。他不是个喜欢强迫别人的人,见裴景山确实心思不在打球上,便主动提议带裴景山下场。

      “不用这样,我下一局一定好好打。”裴景山也不愿因为自己而委屈别人,他知道张乐安有多喜欢打球,甚至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是当职业选手而非继承偌大家业当总裁。见因为自己的原因,张乐安忍痛退场,裴景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张乐安态度却是坚决:“你今天必须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这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整日浸淫于大家族内斗争权的张少爷脑海中已经不由自主开始想象豪门狗血恩怨了:不受宠的二少爷领回一个天资卓绝的少年,说这是自己的儿子,老掌门人大喜过望,重点培养。流落人间多年的贵公子一朝被捡回家,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被有心之人利用,将老头子的生意搅得一塌糊涂,老头子失望绝顶,要将少年逐出家门,少年该何去何从。

      裴景山丝毫没有注意到张乐安越来越复杂的眼神,他微低着头,被汗水打湿了的额发黏在额头上,轻轻戳着他的眼睛。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扣在矿泉水瓶上,不经意间已经把原本圆润饱胀的矿泉水瓶捏出了几个凹陷。

      坐在篮球场的观众席上,他们附近也没什么人。张乐安见裴景山久久沉默,始终不肯开口,更急了。“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什么,张家虽然没有你们裴家有权有势,但是还是能护你周全的,你放心,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是不是裴家未来的掌门人,你都是我最好的兄弟。”

      裴景山歪头,瞥了一眼张乐安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滚烫,泛着潮气,还带着球上的一星灰尘。他不着痕迹的动了动,没挣脱,只好认命一般的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又有什么关于我身世的流言传进你耳朵里了,但是目前我爷爷对我还非常满意,我大伯家那个混世魔王也暂时没有突然变成经商奇才的可能性,所以我目前在裴家的地位还算稳固,你把心放回肚子里。”

      张乐安将信将疑,不过总算没有任由脑海中的年度大戏继续发展下去。“不是为了这个,那你为什么郁郁寡欢?”他挠了挠头,实在是没有想到还有什么事能让裴家老爷子钦定的继承人、随便学学就能在班里名列前茅、长相俊秀活像个明星、受女生欢迎到让他嫉妒的裴景山,还会有什么烦心事。

      裴景山还在组织语言,将手里的矿泉水瓶拧成了麻花。

      “好帅哦……”“你看他旁边那个男生也不赖啊,不要只盯着裴景山一个人看啦。”“旁边那个是谁?”“隔得太远,看不清……都怪你们,怎么挑了这么靠后的一个位置啊,离他们好远。”“哎呀,裴景山性格太冷淡了,这叫什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他们周围渐渐围了几个来看男生打篮球的女生,她们离裴景山和张乐安远远的,但是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是传进了张乐安耳朵里。他习以为常,却没想到在她们的议论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这倒是稀奇。张乐安刚刚打球受挫的那颗心不由自主又开心了起来。他装作不经意的回头扫了一眼,目光在对上一张出水芙蓉一般的脸时,像生了根一样,再也移动不得了。

      他稍稍靠近裴景山,压低了声音:“兄弟,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是麻烦你先忍一下,先替我开心一会。”裴景山刚刚捋好的思绪顿时就绷断了,对于张乐安提出的这个要求,他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有喜欢的人了。”张乐安一张白皙的脸在裴景山的注视下慢慢涨红,带着若有似无的害羞微笑。裴景山难以置信:“什么时候?你太荒谬了吧。”张乐安偷偷用手指朝后指了指:“就刚刚。”

      裴景山说不出话来。他反应了半晌,张开嘴又闭上,反复几次,才终于吐出一句:“你太荒谬了吧。”

      “她长得真好看。我等了你半天,你又不跟我说你到底怎么了。你知道吗,我刚刚转头,刚好跟她的视线对上了,她真好看。”

      “你是看上了她长得漂亮吗?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和我讨论了,我不懂。”裴景山摆摆手,急急慌慌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就要跑,却被张乐安一把薅住了:“你别走你别走,我刚刚那么关心你的心理健康,你能不能也适当关心一下你兄弟的心理健康。”“我看你挺健康的,比我健康。我走了。”

      “等等。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张乐安仿佛七窍被突然打通了,他拽着裴景山衣服的手猛一发力,把裴景山扯了个趔趄。裴景山扭头看他,见他一脸呆滞,又有种醍醐灌顶的了然,组合出一种奇异的表情。

      “?”裴景山顺势坐下来,刚刚被张乐安一打乱,他那点心思全跑没了。他索性想听听,张乐安又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张乐安一脸笃定,觉得自己这次的猜测十分有理有据。见裴景山微微张着嘴,不说话,很震惊的样子,还以为自己猜到了,于是得意洋洋继续补充:“你说你家境也好,长相也好,还能有什么烦心事呢,更何况你是今天才这样的。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你绝对是谈恋爱了。是不是不敢告诉家里,又觉得不告诉别人憋得慌,所以才难受?还是跟你的女朋友生气了?能把你惹生气的女生,也不多见吧……”他还在碎碎念,反复复盘自己的想法,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还开始隐隐埋怨起了裴景山的隐瞒。裴景山无奈,很想扒开张乐安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不合时宜的青春校园偶像剧。

      他压着心里的无语,问:“那为什么不是跟你一样呢?”张乐安不屑一顾:“你长得那么好看,还用暗恋吗?只要露出点好感,不就成了吗。像这样求而不得的痛苦,只有我们这等凡人经受。”

      裴景山不理会张乐安的长吁短叹,皱起了眉头。他不解,心底隐隐又有些担忧:“露出好感?具体是什么样的?”张乐安斜睨他一眼,又趁机瞅了身后新鲜出炉的心上人一眼:“哎呀,对你来说,就稍微把冰冷的态度收一收,多对人家笑一笑,时不时主动跟人家聊两句,稍微释放一下善意,不就行了……我去,你不会真的有暗恋的人了吧,你在这跟我取经呢?你真的要追她啊,她得长得多好看多优秀才能入了您老的法眼啊。”张乐安喋喋不休,裴景山却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对卓从灵,似乎不同寻常的太过了些。

      自从张乐安在篮球馆对隔壁班品学兼优的学习委员惊鸿一瞥后,便念念不忘上了。他平时去接水从来不会从隔壁班走,而是跟其他几个男生绕路去楼上文科班门口接。知道了他的心上人就在隔壁之后,张乐安一阵懊丧。居然没有早点发现心仪的女孩就在隔壁,还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次偶遇和偷偷看她的机会。

      裴景山被烦的不行,拒绝多次无果:“你又不是只认识我,能不能换个别人陪你去?”他好言好语劝张乐安。他想,张乐安不像他,疏于交际,相反,他性格活络,与大部分同学都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如果他主动表示想让人陪着去看喜欢的人,应该会有大把的班级同学上赶着陪他去看。况且,爱看热闹和起哄,大部分人都是如此。他不知道为什么张乐安就是黏上了他。

      “不一样。你也知道咱们班里,家族关系错综复杂的。要是谁一个不小心在家里说漏了嘴,再传到我爸妈耳朵里,我的小命就别想要了。”裴景山不为所动,用力把自己的胳膊从张乐安的桎梏中挣扎出来。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你不是也参加过很多次咱们这些家族办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宴会了,万一有人想故意恶心我们家,当众在宴会上把这件事捅出来,别说我了,整个张家都要被我连累了。”

      裴景山毕竟不是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中的,对于大家族之间的倾轧和混乱,他也只是有所耳闻,压根就不像张乐安一样,凡事都能牵扯联想到家族事业上。他愣了一会,还是觉得有点不可理解,眼见上课铃就要响了,裴景山不愿跟他多扯,轻轻搡了一下张乐安:“走,快去快回。”

      张乐安大喜过望,都忘了拿水杯。虽然他满腔的兴奋,但天不遂人愿,这个课间,他没有如愿见到心上人。

      张乐安有些闷闷不乐,用指尖拨弄水杯的带子。裴景山歪了歪头,问:“没见到她,就这么难过吗?”张乐安点了点头,无精打采的。

      他怏怏地回答:“当然了,我已经两天没看到她了。你说她是不是在躲我啊?”裴景山好笑:“躲你干什么。她说不定都不认识你呢,你也没有跟她打过招呼。”张乐安一张脸皱了起来,他看看身边光风霁月的裴景山,觉得自己黯然神伤,而身侧的兄弟却毫无影响,十分不公平,于是他把无处发泄的满腔情绪往裴景山身上发:“你还说我这样呢,前两天你暗恋别的女生的时候不也是这样魂不守舍的,我喊你你就装听不见,连打篮球都不专心。”

      裴景山委屈极了:“我没有暗恋别人。”可他忽略了张乐安神奇的脑回路:“你没暗恋别人,难道是已经在一起了?好啊你个裴景山,谈恋爱了都不跟我说,还在这跟我装大尾巴狼笑话我。快跟我说说你怎么追的人。”

      裴景山百口莫辩,这几年裴丛交给他的谈判话术仿佛在一瞬间就从脑海中溜走了。他讷讷地张了张嘴,好在这时候上课铃响了,让他得以逃脱。

      张乐安依旧每天借着接水的由头偷偷往隔壁班打量,裴景山也依旧没想明白卓从灵究竟有没有被自己影响到。两个人各怀心思,说话牛头不对马嘴的,却也能聊得起劲。裴景山觉得这个冬天,是他这辈子说话最多的时候,以后说不定都不会有这么健谈的时候了。每次一想到卓从灵,他便觉得心中异样,无法排解,跟张乐安胡乱说两句,也不害怕他会说出去,倒是松快了不少。

      这个寒假,裴景山过得比之前每一个假期都要繁忙。裴方的身体突然不好了,整日咳嗽,甚至有几个星期卧床不起。他的私人医生不敢说什么,只劝他们,说老头毕竟年纪大了,身体有些病痛是正常的,正好赶上今年冬天气温比往年都要低得多,所以裴方像寻常的老头一样,身体没有往年好了。虽然医生对外只是叮嘱老头子多晒晒太阳,但当老头子身边没人时,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让老头子早立遗嘱/

      裴方年轻的时候不是一般人,走南闯北,杀伐果决,这才白手起家,闯下裴家如今这么大的家业。但当他老了,死神如约而至的时候,他还是怕了。甚至像许多有权有钱的人一样,过度担忧起了自己的病情。

      要是按照老爷子之前的身体状况,裴景山考上大学,甚至毕业,说不定都没有办法掌管整个裴家,但老爷子太怕了。他知道大儿子的秉性,也知道二儿子的天赋,最让他满意的继承人,还是裴景山。裴丛虽然经商头脑一般,但投机取巧却是十分精明。他吃准了老爷子这一点,偷偷让裴景山开始处理裴家产业的内部事务。这一切都是瞒着裴林进行的。

      这个寒假比较重要,刚刚分科,裴景山还不太适应,正想着靠这个寒假好好学习,却没想到被裴丛加大了任务量。他每天的睡眠时间锐减,导致心脏处总是泛起若有似无的抽痛。

      他毕竟年轻,并不把过度的劳累放在心上,而裴丛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裴景山还是与他生分,身体上的病痛,压根就不让他知道。

      冬去春来,寒假稍纵即逝。开学之后,裴景山的学业压力又重了,他反感裴丛像牲口一样奴役自己,便耍了点小聪明,跑到裴方病床前,装模做样服侍了几天,然后突然晕倒。裴方果然很重视,本想让学校那边的压力小些,却拗不过裴景山极其少见的撒娇,便亲自敦促裴丛,让他少给裴景山那么多工作。掌管公司也不急于一时,裴丛没办法,老爷子亲自下的命令,他可不敢阳奉阴违。裴景山总算轻松了些,不用每周都泡在公司,处理一堆看到就让他头疼的数据了。

      面对着满眼的化学式,裴景山挠头,他喜欢的不是数理化,而是文学。

      他是在某个午后发现这一点的。彼时他正撑着头盯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方程式。老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他在位置上神游天外。春日迟迟,草长莺飞,他脑海中回想起卓从灵随口吟的那句诗:“见梨花初带夜月,海棠半含朝雨”。可眼下并没有梨花,更没有月,海棠倒是有一树,朝雨却未至。他蓦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就想往外奔,去看看春日。眼前的一切仿佛成了黑白的默片,老师的嘴张张合合,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总归不是在说花与月。只有窗外那一丛海棠是有颜色的,秾丽,耀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招摇着,仿佛天地间只有那一点颜色。

      卓从灵在家那几年,时间都用来看书了。裴景山刚认识她那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想来,觉得卓从灵简直像个古代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不过裴景山倒是没有见过卓从灵弹琴或者下棋。偶尔上学或者放学一起走的时候,卓从灵的嘴里总会冒出几句诗句,或者是“这树花真好看,可惜手边没颜料,也没有纸笔。”裴景山不知道怎么安慰有些失落的卓从灵,只好说:“我们赶时间呢,下次有空了我可以来陪你画。”卓从灵每次都是乖巧地点点头,嗯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但他们却再也没有提过要在树下画画,也没有再说过,下次是什么时候。

      裴景山单手支着头,有种想画画的冲动。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粗人,不会写文章,更不会画画,对色彩的敏感度简直为零。他感到有些挫败。

      “你喜欢的人还会弹琴呢?”张乐安嘴里叼了根棒棒糖,一脸难以置信。“不是喜欢的人……”裴景山瞪他一眼,仿佛这样的话是玷污了卓从灵。“那你天天跟我提她。我居然早没发现,你喜欢的是她。”张乐安不信。

      “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罢了。没有那种感情。她对我,我对她都是。”裴景山低下头,盯着脚边凋落下来的海棠花瓣,想了片刻,还是捡了起来,捏在手指间转着玩。

      “不信。”“爱信不信。”“那你叫我来就是为了教我一句诗?”“不是。想让你教我画画。”

      裴景山认真地盯着张乐安的脸,仿佛要盯出个洞来。张乐安虽然极端不理解,却也只能顺着他。他自幼学画画,虽然没成大家,却也有点功底,指导裴景山这样的门外汉绰绰有余。

      “好啊,你想学什么,水彩还是素描?油画我也会点,但是可能技术不好,怕教不好你。”“水彩吧,你就教我把海棠画好就可以了。”“只学画海棠?你可真够怪的。”

      张乐安嫌弃死这个兄弟了,学画画还挑画的物品,难成大器,不过尔尔!但他还是认真跟裴景山说,怎么调色,怎么上色,明暗深浅,光影变化。

      春去夏来,裴景山的技艺纯熟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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