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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北城下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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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这天,刚好冬至,星期五。
前一天,全国各地同行都到达赛事指定酒店。为了排练和比赛方便,万朵和同事们一起住在酒店。
北城气候与南城明显不同。空气又干又冷,四处起静电,润唇膏和护手霜涂了一遍又一遍皮肤还是皲裂。
万朵排练到凌晨,开着空调睡了几个小时,早上醒来,嗓子又干又痛,说话都困难。
高团长当即立断,带着万朵去了北城最好的耳鼻喉医院。
医院在东二环边上,从酒店过去路过CBD。
沐光的总部就在CBD。
万朵从车窗里,努力仰头看向路旁耸立的高楼大厦。
原来这就是CBD。
程寅每天工作的地方。
高团长看见万朵歪着身子,扒着玻璃一个劲儿往外看,了然一笑:“最近排练太辛苦,等下午比赛结束,你好好休息一下,晚一点回南城也行。”
万朵嗓子说不出话,回头朝高团长感激一笑,心中却怅然——
程寅现在人在国外,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回北城。
CBD一晃就过去了,没能找沐光。
她垂下眼眸,重新坐直身体。
耳鼻喉医院人满为患,高团长托关系找到科室主任加了号。医生给万朵充血的嗓子打了一针,又开了许多药,叮嘱她多喝水忌辛辣少用嗓子。
从医院出来,高团长担心地看着万朵。这些日子,她也算了解万朵性格,明知道她不会放弃,但无论做为领导还是前辈,都要劝一劝。
只是还没张嘴,万朵就哑着嗓子坚定说:“高团长,我能行,你相信我。”
高团长只得点头同意,“如果感觉不对,别勉强。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别着急,慢慢来。”
万朵点头。
梨园奖含金量虽不及梅花、文华和白玉兰奖,但也十分重要,团里相当重视。
对她个人而言,这是毕业后参加的第一个全国戏曲类大赛,她的目标是表演类个人奖。
回到酒店吃了中饭,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后,万朵就背上书包和同事们一起去比赛现场。
化妆,包头,彩排,除了开嗓,万朵几乎一个字都没说,全靠比划和打字。
嘴里的咽喉药就没断过,临上场时,又让剧场医务室帮忙在嗓子里打了一针。
饶是这样,有一句唱词的高音没顶上去,差了一点儿。下来后,同事们击掌庆祝,没听出她这句的问题。
但,台下的评委不见得。
万朵知道,她想要的表演类个人奖,不可能了。
高团长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说很棒。同事们都以为是称赞,万朵却知道是安慰。
演出结束不久,结果出来了,南城昆剧团获最佳剧目奖,表演类个人奖花落别家。
放松下来的同事们迫不及待去庆祝,高团长自掏腰包,在酒店订了一个包间,让年轻人们尽情释放。
当他们想把这消息告诉万朵时,却发现万朵人不见了。
剧场早就谢幕,舞台黑漆漆,四周空荡荡。
台下,安静地坐着一个女孩儿,长久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台上。
万朵脱了戏服,卸了妆,一张脸素面朝天,仿佛又看到了刚刚在台上的自己。
长枪大靠、英姿飒爽。
太想赢了,太想证明自己,想证明自己其实也很优秀。
结果……
高团长说的对,路要一步一步走。
可她心急,有了妄想。
冷风从入口吹进来,万朵坐了很久,直到手机不停震动,同事们在群里狂欢。
她把手机调了静音,不去看绿色图标上的红色提醒。
已经订了明早回南城的高铁,她不想去什么庆功宴,接下来的时间,无事可做。
冬至,夜太长了。
本该去看看徐姨,但西山太远,从东到西穿越一座“堵”城,耗时太长,徐姨早就休息了。
今天晚上,她还有一个地方想去。白天没能看到,现在,想去看看。
回到酒店拿了东西,出电梯时遇上买酒水回来的田玉,他头上沾着雪,还没化。
她指了指他肩上的雪,又指指外面,意思是下雪了?
“嗯,还挺大。”田玉看懂了,见她背着书包,又问:“你去哪儿,庆功宴马上开始了。”
万朵摆摆手,快速用手机敲出几个字:帮我和大家说一声,庆功宴我就不参加啦。
田玉还想再说什么,万朵已经往外走去。
周五下班,又遇上大雪,路上堵车严重。
十公里的路,出租车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能远远地看见矗立在楼群之中的沐光大厦。
万朵干脆下来走。
付车费时,发现微信上的红色数字变成了189。
狂欢是别人的,孤独是自己的。
她没点开,也不好奇,冒雪往前走。
有些地方看着近,去到却没那么容易。
三十分钟后,万朵终于站到了沐光总部的大楼下。
穿戴精致的白领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又匆匆离开。
她仰头张望,灯火辉煌的摩天大厦直入云霄,看不到顶,也数不清有多少层。
只有雪从漆黑的苍穹来,密密地落一脸冰凉。
他的办公室,应该在最高的楼层吧,看着那么遥不可及。
沐光总部大堂宽敞豪华,地面铮亮反光,闸机一排十个,整齐得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和她们昆剧团年久失修的大杂院完全不同。
万朵在闸机口前徘徊,一边仔细打量程寅工作的地方,一边缓和着快冻僵的身体。
今天穿的是年初徐姨给她买的那件白色羽绒服,洗了两水,羽绒不翼而飞,薄得像两片布片。
走了这么一会儿,腿脚冻得发麻,本想在这儿暖和一会儿,触到前台小姑娘鄙夷的神色,还有保安警惕的目光,又有点不好意思。
门口自动门,一打开风就往里灌。
“请问我能进去?”她尝试着问。
“您有预约吗?”前台小姑娘没什么表情。
没预约,自然不能进。万朵说了几句好话也还是不行,还把保安招了过来。
“小姑娘,这里不能站人。”保安开始赶人。
万朵欠意笑笑,走出沐光。
马路上车流依然拥挤,她四下看了看,深吸一口凉气,打算往地铁站走。离开之前,想拍一张照片。
掏出手机,找好角度,按下快门。
忽见看见明亮的玻璃门里,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墙壁后面转出来,隔着灰茫茫风雪,看不真切。
万朵心怦怦跳着,疑心是错觉。
沐光大堂里一行十几人,快速往门口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人,身高腿长,步伐很大,旁边手持pad的男人一路小跑着,给他介绍着什么。
有人恭敬地帮他刷开闸机,保安机灵地拉开大门,接着有人迅速上前,在他头顶撑开黑色雨伞。
一行人快速从她眼前走过,掀起一阵寒风,吹动万朵的头发和衣角。
“程寅。”
万朵反应过来,喊他,却只发出嘶哑细小的声音,被风一吹就淹没在喧嚣的车水马龙中。
程寅神情冷漠严肃,目不斜视往前走。
要不是走在最末的一个扎马尾姑娘狠狠瞪了她一眼,仿佛在说程寅也是你能叫的,万朵还以为自己没发出声。
但,就是这么一眼,扼住了冲过去找他的念头。
她收回脚,站在原地,冻住一般,看着他快速上了一辆黑色奔驰。
寒风夹雪吹在脸上,瑟瑟的疼。
挺好的。
不仅看到了他工作的地方,还看到了他,不枉此行。
按说,赚到了,可是……
不知道为什么,眼眶酸胀得很,胸口也憋得难受。
黑色奔驰缓缓移动,即将汇入车流。
她怔怔看着,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车门突然打开,程寅走下来。
他站在车旁,身姿挺拔,气质矜贵,在漫天风雪中,与她对望。
万朵心脏狠狠一颤。
好像,风雪都停住,时光都静止。
下一秒,男人长腿阔步,黑色锃亮的皮鞋踏着雪几步到她跟前。
“你怎么来了?”他看着她,俊眉舒朗,眼神熠亮,“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告诉我?”
万朵细细看他,憋闷的胸口终于顺过气来。
可他的这些问题,一个都答不出口。
只能笑着,眼眶愈来愈烫。
程寅上下打量着她,看她冻得通红的耳朵和鼻尖,拉过她的手,眉头一皱。
“怎么这么凉?”
后面的保安和前台小姑娘还在处于震惊中,没想到这个自称与程总相熟的小姑娘,真是的与程总相熟,还以为又是哪个冲动的狂热粉借口来追星。
听见老总这么问,两人俱是心肝一颤,脸色都变了,怕万朵告状。
万朵只是笑,努力从干哑的嗓子里挤出一抹游丝气声:“还以为,你不在呢?”
程寅一怔,问:“嗓子怎么了?”
万朵摇摇头,用嘴型说了没事。
程寅看懂了,依然拧着眉,担心地盯着她。
万朵干脆把口袋里的药盒拿给他看,上面写有医嘱,一天三次。
程寅看完,再次确认:“你去看过医生了?”
万朵点头。
“严重吗?”
万朵摇头。
程寅微微放下心来,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么冷的雪天,她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程总,”刘禹琏在旁边提醒,“再不走来不及了。”
程寅点头,表示知道,又对万朵说,“我晚上要很晚,我让人先送你回家。”
说着就要安排,被万朵拉住。
她摇摇头。
程寅垂眸看她,思索片刻,“你想跟着我吗?”
刘禹琏吓了一跳。连忙提醒:“程总,服装造型设计都需要时间,而且您今晚已经……”有女伴三字,他没敢说出口。
今晚的酒会可以带女伴,但得盛装出席。万朵现在素面朝天,服装化妆少说得一个小时,来不及。
关键,作为总经理助理,这些事少不得他去安排,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程寅?”
此时,一道清亮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程寅和刘禹琏一起回身,万朵从两个男人肩头中间看过去,只见盛装的季明珠站在一辆黑车宝马旁边,黑发红唇,高贵明艳。
“我们该走了。”季明珠扬声对程寅说,接着目光向后,看见万朵,脸上却没多少惊讶。
她往前走了几步,高档的黑长大衣下,华丽的金色晚礼服裙摆随步伐款款而动。
“万朵?你来北城了?”季明珠微笑打招呼。
万朵点头,刚要张嘴说话,被程寅拦住。
“她嗓子坏了,说不了话。”
季明珠表情讪讪,马上恢复自然,对程寅说:“今天全城堵车,再不走来不及了。”
“你先过去。”程寅不假思索。
季明珠表情为难,“可我对沐光不如你熟悉,万一他们问起来……”
程寅略一沉思,他看向万朵,再一次问:“想和我一起吗?”
万朵笑着,摇摇头,拿出手机打字,冻僵的手指不太听话,她敲了三个字就放弃。
太慢、太费劲。
“我今晚,和同事们,有庆功宴,住酒店。”不过一句话十来个字,嗓子就像刀子划过。
她努力咽了下口水,继续说:“明早,回南城。”
程寅黑眸凝视着她,迟迟没说话,任风雪落在他头发、肩膀和浓长的睫毛上。
万朵吸了吸鼻子,努力笑着,“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只是……三月未见,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好想抱一抱他。
上次分开时就想。
泪已经涌入眼眶,万朵努力掐着手心,不让它流出来,又说:“你能不能……”
“抱抱我”三字没出口就被季明珠打断,“程寅,来不及了。”
万朵苦笑一下,用嘴型说了一句再见。
说完,低下头,转身要走。
手突然被捉住。
程寅拉着她,不由分说往自己的车旁走去。
周围人都看傻了,搞不清什么情况?
这女人是谁?和程总什么关系?
扎马尾的姑娘更是瞪大了眼睛,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刘禹琏怔愣两秒,连忙跟上,难道程总要换女伴?千万别啊!他搞不定啊!
程寅果断把万朵塞进他的车里,“无论你想去哪,让司机送你去,晚一点儿我和你联系。”
他说完,最后看了万朵两眼,“嘭”地一声关上车门。
隔着车窗,万朵看见风雪之中,程寅快步上了后面的宝马车,季明珠随后上了同一辆车。
两辆车先后汇入车流,朝不同方向驶去。
眼泪早已模糊视线,被她抬手抹掉。
不期而遇,已是奖赏。
人不该贪心。
回酒店的路上,雪一直没停。车里暖意融融,还有他身上的木质调香气。
这是他的车,勿庸置疑。
万朵默坐了一会儿,打开手机。微信上的红色数字,已经跳到了200多。
置顶的一条,来自程寅。
是一张照片,时间是两个多小时前。
照片像是随手拍的高速公路,车子堵了一排,最前面的隐在风雪里。
前方不远处,绿色的高速路牌指示着前方二十公里就是北城市区。
图片下面,还有一句话。
CY:北城,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