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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玉兰就要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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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南城机场。
托运完行李,程寅一手拎着万朵的小背包,一手牵着万朵,和刚赶到的季明珠打招呼,似乎早就知道季明珠和他们同一航班。
万朵也没让自己讶异太久,神色如常地点头示意。
之后三人一起往安检口走。
季明珠跟在程寅另一边,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盯了好久,眼神转向别处。
回北城的人很多,连头头舱的安检都排了队。
三人排了一会儿队,季明珠说热,脱外套的时候让程寅帮忙拿包。
程寅只得松开万朵,接过她的香奈儿小羊皮包。
之后季明珠抱着她的香奈儿外套,和万朵说着话,似乎完全忘了拿回包一事。
程寅便跟在两个女人身后,一手拿一个包,两个女人的包。
“想不到你们工作这么危险,简直是拿生命在工作,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别的工作?”季明珠问万朵。
不待万朵张嘴,季明珠又回身问向程寅:“你说让万朵来沐光工作怎么样?”
问这话的时候她故意靠近程寅一步,刚好插在两人中间。
万朵回头,隔着季明珠看向程寅。
程寅也在看万朵,四目相对,他没说话,只是漆黑眼眸里乍起一束光亮,一刹如花火。
万朵看到了。
季明珠也看到了,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不用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
他显然是赞成季明珠的。
万朵收回视线,心情像坠了铅块似的一路往下掉。
到了安检口,排在最前面的万朵动作迟缓地张开双臂,转身,听见工作人员说好了,机械地走到一旁。
季明珠随后站过来,和她一起等程寅,又捡起刚刚的话题。
“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轻松的岗位,只要每天上班打个卡,工资比你现在只多不少。”
这不就是当花瓶?
万朵看着季明珠特意打扮的精致的脸,觉得自己该笑一下,扯了扯嘴角,问:“你就不怕我真去了北城?”
季明珠目不转睛盯着万朵,微微讶异。这话说得隐诲,却和挑明无异。看来万朵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和顺好拿捏。
不过,即便有些小聪明,她也不放在心上。
从留学时再见到程寅的第一眼,她就喜欢他了。这么多年,世人皆知她喜欢他,没必要遮掩。
再者,她对自己十分有信心,相信自己不会输给任何人。
她扫了一眼万朵头上滑稽的白纱布和纱布边缘青肿的额头,轻笑一声。
要是万朵处处比她强,也就死心了,认命了。
可她就是一个不出名的戏子,还不如公司里十八线小演员有名气,除了一张脸着实漂亮,其它地方,都不如她季明珠,也配不上程寅。
当初程寅选择万朵是为了做给吴家人看,但现在他已经是久诚的总经理,不用再看吴家人脸色。
原来她以为,重新拿回久诚,他就会立刻和万朵离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还警告她说,万朵是他太太,言语之间对她处处维护。
也许是距离产生美吧。
所以,她希望万朵去北城。只有把她和万朵放在一起,才更能清楚地一较高低。
到时候,瞎子都能看出谁才配得上他。
而程寅,不瞎。
“我季明珠,还没怕过谁。”不仅不怕,此刻挑明之后,反倒激起了她的胜负欲。
万朵看向刚刚通过安检门的程寅,平静说:“谢谢你的邀请,但我不会去北城。”
“怎么,不敢?”她挑衅。
万朵笑笑,看向季明珠,“听说季小姐是学建筑出身,为什么选择到娱乐公司工作?”
季明珠没说话,目光投向程寅。
答案不言而喻。
随着她的目光,万朵也看向程寅,极轻地叹了句:“可惜了。”
此时的男人张开修长双臂,负责安检的姑娘低着头搜查他的窄腰长腿和鞋口,动作严谨又专业。
可在却检查结束时,却因为程寅低眉的一句“谢谢”而红了脸。
季明珠见了,冷眼盯着那姑娘,万朵却表情淡然。
程寅根本没看见那姑娘脸红,抬头看向万朵。他薄唇微动刚要说什么,放在安检盒子里的手机响了。于是一手拿起两个女人的包,一手拿起手机接听。
两个女人的话题也就此结束,跟着他一起往登机口走。
季明珠踩着六寸高跟鞋,风姿绰约地走他旁边。
万朵慢他一步,像是两人小跟班。
等程寅结束电话,万朵叫住他,刚好停在一家咖啡店门口。
程寅以为她想喝咖啡,笑了笑,“这家咖啡你上次喝过,不好喝,我带去另外一家。”
经他提醒,万朵才想起来,这家咖啡店和出发大厅的那家是同一个品牌。
那天,她被一杯又苦又涩的冰美式为难得不知怎么办,还是他接过去,帮她免去了浪费食物的罪恶感。
就是那一天,他们领了证。
“拐角那头有家咖啡店不错,”季明珠说,“还可以挑选咖啡豆,不如去那家?”
程寅听完又看万朵,显然在征求她意见。
可万朵根本不爱喝什么咖啡,她的水杯里永远是自制的润喉橙子水。
她摇摇头。
“刚刚我问季小姐为什么会选择到沐光工作,现在我想问你,你在万朝顺风顺水,为什么选择回久诚?”
程寅一顿,“怎么问这个?”
万朵:“我不喜欢你去久诚,很不喜欢,你在久诚肯定不如在万朝得心应手,他们不听你的话,还背着你使坏,那种感觉就好像放你去了狼窝。”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原因——
万朝和久诚,一个南城,一个北城。他去了久诚,来南城的机会更少,和她相处的时间也更少。相反的,他和季家的关系会更紧密。
这个原因当着季明珠的面,万朵实在说不出口。她皱着眉头,把担忧虑清清楚楚写在脸上。
程寅笑:“你听谁说的?”
“那天在车上,听你和小姑父聊天,猜到的。”
“放心,我不是羊。”更害怕的人不是他。
并非谁是狼的问题,而是……
万朵继续问:“如果,我就是不让你去呢?”
程寅敛了笑,蹙眉。
“你就当作有人拿枪指着你,要你在自己的生命和久诚之间做选择,你还非要去久诚吗?”
程寅怔住,瞬间洞悉了她的心思。
候机厅里人来人往,季明珠看着程寅,程寅看着万朵。
他忽而浅淡一笑,“快要登机了,我们走吧。”
说着去拉万朵的手,却被万朵后退一步躲开。
程寅浓眉一挑,脸色冷下来。
万朵目不转睛看他,固执道:“回答我。”
他凝视她,良久,似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久诚被吴家祸害得不轻,它是我爷爷的心血,是许多人赖以生存的饭碗,就像一条船载了许多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往漩涡里去。”
万朵明白,徐姨儿子儿媳就都在久诚工作。
“但你不一样,”他说:“你要照顾好自己,才有更多机会把昆曲发扬光大。”
万朵苦笑。
他果然很厉害,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把她的话都堵死。
这样也好。
不用再兜圈子。
她直截了当说出最终目的:“你在意久诚,我喜欢武旦,我不拦着你,你能不能……也不要拦着我?”
程寅极轻地皱了下眉头,“什么意思?”
“是你让高团长劝我改行当的吧?”她问。
程寅拧眉,没答。
万朵便把他的沉默当默认。
“要不我们,”她平静说:“分开一段时间吧?”
阳光透过玻璃穹顶照射下来,万朵指甲用力扣进掌心,苍白的脸波澜不惊。
这句话,她想了很久。冬至从北城回来,就想过这个问题。从万朝去久诚,这么大的事,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可见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不值一提。
或许,他从没把她放心上。
就像季明珠说的那样,他们的婚姻,只是因为她平庸。
可是,他来南城了,在万家灯火的除夕之夜。即便是阴差阳错,也愿意当作他是为了她而来。
直到,他把她关在化妆间,那一刻,海市蜃楼破裂。
苦口婆心劝她改行,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拦着她,不让她再当武旦,说穿了,是怕麻烦。
那就分开吧。
刚刚,看见他拿着她和季明珠的包,朝她们二人走来,才最终下定决心。
季明珠没说错,她是怕了。她不想去北城,不让成为被比较的谈资。她要留在南城继续做武旦。
只有热爱,才能救她于平庸。
良久的沉默。
人/流如织的候机大厅,时间仿佛将他们遗忘。
程寅看着她,一动不动,眼中情绪如海底深处,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暗流汹涌。
“如果我不同意呢?”
“不同意我继续攻武旦,还是……”
“都不同意。”他声音又低又冷,像压着火。
万朵仰脸对视过去,极力争辨:“你没权力阻止我。”
程寅极轻地一笑,像是听到什么笑话。
“一件事做或不做,看的不是我有没有权力,而是我——想不想。”
“……你能不能讲点儿道理,”万朵没了办法,气得眼睛都红了,“凭什么你能追求你想要的,我就不能坚持我热爱的?你非要这么欺负我吗?”
程寅一愣,直直地看着万朵。半晌后,才低声吐出一句,像是自嘲,又像是气馁,“原来在你心里,是这么想我的。”
到登机时间了,广播一遍遍通知登机,正是他们那次航班。
万朵已经打定主意不跟他走,刚想夺回自己的背包,程寅主动递上来,“这段时间我会很忙,短时间不会再来南城。”
他这是答应了?
万朵怔了好几秒,心里却丝毫没有得偿所愿的快活。
她缓缓地抬手去接,手指抓住书包的一角,然后用力。
他却没放。
她抬头,拿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视线相对,他目光沉得能把人卷入永夜。
万朵抿着唇,倔强回视,脸苍白的几近透明。
他一直看她,无声无息,似要在她身上撕开一条口子来。
万朵终于受不了,就要崩溃放弃。
就在这时,广播开始催促登机,温和的女声一遍一遍重复着名字。季明珠走过来,说:“叫我们了,快走吧。”
程寅一直盯着万朵,听见季明珠的话,人没动,却终于放了手。
“西山别墅的玉兰就要开了,徐姨说让我带你回去赏花,你要是空了,来北城,我带你去看。”
万朵眼睛瞬间红了。
绷了好久的情绪全在这一刻坍塌,忍了好久的泪也在这一刻前功尽弃。
大颗大颗泪珠一起往外涌,像珍珠一样掉在大理石地上,又摔碎。
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还那么温柔!
本来,她还想拿过书包,潇洒转身。现在好了,在季明珠面前,在这么多人面前,眼泪收都收不住。
更要命的是,心里终于裂开一道大口子,疼得不行。
不少路人看过来,同情地看向万朵,还有小姑娘额头上的伤,转向程寅时,眼神瞬间变作气愤。
甚至有几个大姐私语说会不会是家暴,打算报警,被站在一旁的季明珠拦住。
季明珠看了一眼腕表,催促:“再不走来不及了。”
程寅像没听到似的,始终看着万朵。
他手抬到半空,似要给她擦眼泪,顿了顿,又颓然放下。
“照顾好自己,别再受伤了。”他最后看了一眼她额头上的伤,转身走了。
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再一晃,就消失在人群中。
阳光从玻璃穹顶无私的洒下,均匀的分给每个人。
却仿佛,独漏了一人。
万朵紧紧抱着被他拿了一路的书包,哭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