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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逃第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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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逃小镇》
文/槐枳
季塘×许鸢
重新翻开那本相册,少女灿若阳光的笑容映入眼帘。
一瞬间记忆被拉回了那个小镇。
⒈
听说,云泉镇来了个漂亮的小姑娘,但季塘从未见过。
偶尔能听见八卦的街坊邻居谈论,说这个小姑娘可惜了,家里人都死光了,只能来投奔她大舅,一城里来的小姑娘穿得可恬静人了,说话也温温柔柔的。
“唉,可惜了,可惜了。”
季塘替父亲在小卖部买了两瓶白酒,正提着往家走,就听见隔壁大妈扇着蒲扇三两聚集地谈论着那个小姑娘的事情。
他的步伐逐渐放缓,又跟着听了几嘴。
——“那老许也是混蛋,去年想把自家姑娘嫁给隔壁镇的富豪,那可是给吃喝嫖赌的一把手,要不是后来进了局子,好好一个姑娘怕是就给糟蹋了。”
——“是啊,听说那新来的小姑娘父母意外去世了,一大笔钱赔给了她,怕就怕被老许给坑了,唉。”
季塘就听到这里,就被一阵摔东西的声音唤了回去,他快步上了楼,也不在意身后一群指指点点的声音。
“得,咱这也有个混蛋,可惜了季塘多好一孩子。”
一推开门,满地狼藉。
季父瘫在沙发上,脚边散着酒瓶的玻璃碎片,空气中充斥着酒味,刺鼻得让人反胃。
屋里的窗帘闭上只剩下那一条细缝,阳光艰难地透了进来,这里的环境像极了肮脏不堪的地下道,而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只不配窥见光的臭老鼠。
他的目光痴痴地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在那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勇敢一点,拿起那块玻璃向着自己的手腕动脉轻轻一划,血液都将争先恐后地涌出,似乎一切就都可以解脱了。
他向前迈了一步,刚捡起那块玻璃碎片,屋里的哭声让他猛地清醒了过来。
“——嘶。”手指头被划开一个口子,冒出了血珠,他丝毫不在意地把血往自己的裤子上擦了下。
他回过头喊了声,“妈”。
然后他将买来的白酒放到桌子上,出门拿了扫帚簸箕把玻璃碎片都给收拾了。
探身想将季父拉起来背到床上,就被耍酒疯的季父一巴掌扇偏了头,季塘面无表情的继续着动作,仿佛刚才那一巴掌并不是落在自己身上。
费劲地把季父放在床上,还在擦着眼泪的母亲进了屋,季塘看着面前的母亲,几经犹豫但还是开了口:“和他离婚吧。”
母亲却眼眶再度湿润,摇着头什么也没有说。
“为什么?”
季塘不理解,他的父亲一喝醉酒就要打她,甚至在外面还有不三不四的女人。
小时候的他逆反且有傲骨,他不愿意有这样的父亲,深夜他拿着刀站在父亲的床头,要不是母亲起夜发现了,他们日后的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吧。
那件事情之后,他差点被父亲打死,他至今都忘不了母亲抱着年幼的自己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求着那个禽兽。
“别打了,别打了,我求你了。”
一声比一声惨痛。
而如今的母亲似乎与当年重叠了,沧桑的脸上满是泪水,头发有些干枯,鬓角处几缕花白,声音有点嘶哑:“你还小,不懂。”
季塘张嘴想反驳,但最终还是把话重新吞进了肚子里。
甚至他已经不小了,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可是,似乎没有一个人记得。
床上的季父突然咳嗽了起来,身子挣扎着爬起,嘴里还骂着:“酒,老子要喝酒,这死崽子怎么还没回来!”
母亲哽住了话语,上前扶住季父,季塘看了一眼,没有开口就转身出了屋,路边随手拔了根狗尾巴草,咬在嘴里。
他在一处稻苗旁驻足,坐在小土坡上,从口袋里掏出了刚才藏起来的玻璃碎片,捏着玻璃的一角透向太阳,刺眼般的让他流出了眼泪。
一滴眼泪落在了地上,很快与泥土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他垂眸,缓慢收回了手,将玻璃碎片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喂,这样割下去根本死不了的。”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灵俏的女声。
季塘的动作一滞,就看见一个女生走到了自己面前,毫无形象的盘腿坐在了他的身边。
就听她自顾自地说:“而且这是玻璃,要割好几次才能到动脉,超级痛的,等待血液流出的那段时间超级漫长,很痛苦的。”
“所以你还是不要自杀了吧。”
季塘的手垂了下来,女生红色裙子的一角耷拉在他的腿上,他默默地移开,低头看着下面金黄的稻苗。
“手指淌血了,贴个创可贴吧。”女生白皙的指尖中拿着一个创可贴,季塘愣了一下才接过。
明黄色的创可贴上印着一个笑脸,季塘拆开贴在了伤口上,道了句谢谢。
“你是许鸢吧。”
一上午没喝一口水的季塘此时有些口干舌燥,嗓音略沙哑。
“你知道我?”许鸢有些意外,瞪圆的眼睛看着季塘。
季塘点了点头,眼神却意外暼到了女生纤细白皙的胳膊上有着一道大概是刚拆线的伤口。
只一眼他便移开了目光,他不知道在这个女生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多多少少能猜出来。
许鸢捕捉到了季塘的眼神,她展出灿烂的笑容,大方地将伤口指给季塘看:“很丑吧,我感觉像一只大蜈蚣。”
她的语气似乎毫不在意,仿佛身上的伤口只是一道被人贴上的并不好看的纹身贴。
两点多的太阳正当头,就几句话的功夫,许鸢已经被晒得脸颊微红,额前沁出了汗。
她起了身,微风吹动了她的裙摆,红色的荷叶裙在整片稻谷面前映得格外耀眼,阳光洒在她的身上。
少女的身姿仿佛在发光,姣好的容貌,确实是季塘见过长的最漂亮的女生。
而许鸢微探着头,弯着笑眼对季塘说:“你长得可真好看。”
季塘看见了,她笑起来有一个小梨涡。
“你叫什么呀?”
“季塘。”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⒉
后来,许鸢便“缠”上了季塘。
“季塘,你家住哪里啊?”
“季塘,你知道我住哪里吗?”
“哇,你怎么知道的?季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好聪明!”
“季塘,你是不是学习成绩很好啊,我猜肯定是那种高冷大学霸。”
许鸢很自来熟,就像是一个小话痨,从稻田离开就一直跟着季塘。
季塘倒也不烦,走在前面两手揣着兜,腰杆挺的很直。
“对了。”
“——哎呦。”
季塘猛地止住了步伐,许鸢情绪还正高涨,一时直接撞上了他的后背。
“没事吧?”季塘连忙转过身,双手才兜里拿出,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许鸢捂着额头,眼眶还有点湿润,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季塘,随后捡起了落在自己脚边的蓝色小本本。
这是一本学生证,照片上的季塘还有点稚嫩,留着板寸头,挂着并不自然的微笑。
许鸢看着感慨道:“果然帅哥就算留板寸都好看。”
季塘抿着唇,刚想伸手把学生证拿回来,就听见许鸢“呀”了一声。
她神情突然变得很认真,杏仁眼盯着季塘。
季塘被看的动作都有些不自然了,他搓着指尖:“怎么了?”
“生日快乐啊!”
“——砰”的一声,也不知道许鸢从哪里掏出了一个迷你手持礼花炮,花瓣落到了两人的头发上,肩膀上。
季塘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没想到今天的第一句生日快乐居然是来自这个刚认识的小姑娘。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可能是那句“生日快乐”,也可能是这个小姑娘那灿烂的笑容像一束光吧,季塘向前渴望的走了一步,贪婪的抱住了那一束冲他展露温暖的光。
许鸢没有动,但她清楚得知道此时这个拥抱对于季塘来说是很重要的。
就仿佛当时的自己,可惜能给她拥抱的人都不在了。
她,只有自己了。
许鸢伸手轻轻地回抱季塘,拍了拍他的后背。
对他说又好像在对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会慢慢变好的。”
季塘缓了一会,才渐渐松开手,往回连退了几步,但每当他后退一步,许鸢都会主动向他前进一步。
“对不起。”他停住了脚步,低着头像极了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季塘。”
许鸢垫脚拿掉了落在他身上的花瓣,捏着那瓣粉红色的花瓣,伸到他面前:“刚才的花瓣好看吗?”
季塘毋庸置疑地点了点头,好看,是他从未见过的好看。
“那就把它们记到心底,难过的时候就想想你曾经看过的那些美丽。”
“虽然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办法安慰你,但是不开心可以哭,当然也可以笑,但千万请你别伤害自己。”
“这些大概不是他们想要看见的吧。”
季塘听懂了,这些话是她想要告诉自己的,亦是在开导她自己吧。
这个世界对我们来说,太过于残酷,所以我们必须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踏过去。
“所以,今天有幸可以请你吃个生日蛋糕吗?”
“是我的荣幸。”
⒊
日落将至,季塘回了趟家。
母亲不知道去了哪里,家里只剩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父亲,中午刚买的两瓶白酒早已见了底,空气中的酒气味更加浓郁,他拉开了窗帘,把窗户开了扇,太阳的余晖洒了进来,照在他的肩上,这个窥不见光的房间拼命地抓住了那一丝温暖。
季塘进厨房炒了几个菜,放在餐桌上用盖菜罩把菜罩上,防止蚊蝇落了上去,才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关上房门。
他突然莫名舒了一口气,大步地朝着和许鸢约定的地方走去。
今日空中无云,地平线渐渐染成了橘黄色,风中带着家家做饭的烟火气息,夕阳下季塘的影子被慢慢拉长,麻雀结伴飞行,不知又是落在了哪棵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季塘这里。”离老远就看见许鸢的身影,她又换了一条水蓝色的裙子,身上依旧背着一个白色包。
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坡上,往下看就是镇上的百户人家,周围都是野花,只有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块空地。
季塘快步走进,许鸢身边已经架起了一口大锅,水在里面开始沸腾,周围还放满了各种食材,也不知道她那么瘦的人是怎么把这么一堆东西拿过来的。
就见她拿着一把挂面放入锅里,脸上还挂着不知道从哪里蹭到的面粉,依旧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怎么样,我选的地方还不错吧。”
季塘指了指她脸颊,示意这里有东西,许鸢抬手胡乱地擦了擦,反而越擦越脏,犹如一只小花猫。
忍着笑意,季塘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许鸢。
许鸢很夸张地“哇”一声,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把剩余的纸还给季塘。
季塘:“放你那里吧。”
许鸢:“随身带纸的男生可太帅了。”
季塘:“你总有一堆夸人的话。”
许鸢:“我妈妈也说过这话。”
许鸢话语刚落,她夹面的手顿了一下,季塘也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许鸢自己笑了笑,故作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事,我相信他们肯定、肯定一直在我身边的。”
“许鸢。”季塘还是有些担心她。
其实,从她对他说“不开心可以哭,当然也可以笑,但千万请你别伤害自己。”的时候他就有些心疼面前这个女生,因为她的难过全都藏在了她的笑容了。
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开心。
她,并不快乐。
“我真没事,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就开开心心的!”
许鸢把面条出了锅,中间窝上一颗溏心蛋,撒上葱花,一碗清水面出了锅。
“尝尝,许鸢牌长寿面吃了能保你平平安安,活到一百岁。”
季塘故意开玩笑逗她:“只能活到一百岁啊?”
“那就两百岁,一千岁,一万岁,活成老妖精。”
“怎么样,好吃吗?”许鸢眼神有点忐忑,紧张的看着季塘,虽然她确实是跟着教程做的,但还是怕不好吃。
“好吃。”
“真的吗?”
“真的。”虽然咸味淡了,面还有些夹生,但也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长寿面。
许鸢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天色渐渐黑了,月亮出来了。
季塘把大灯挂在一旁的树上,许鸢搬了两个小马扎,两人比肩坐在一起,看着山下的村庄。
“你以前生活的地方是怎么样的?”
从许鸢的谈吐和穿着来看就知道一定是个有钱人家,甚至她身上的衣服大概都要他母亲三四个月的工资才能买到。
“我一切住的地方一到晚上就灯火辉煌的,不想这里还没天黑就已经快伸手不见五指了。”
许鸢的眼神盯着天上那颗围绕着月亮闪闪发光的星星。
“那里的生活节奏很快,所有人都朝五晚九的,累得要死,虽然娱乐性很强,发展也很迅速,但还是少了一种烟火气息。”
“怎么说呢?你亲眼去看看就知道了。”
季塘闻言,有点迷茫,虽然他一直想逃离家庭,却从没考虑离开过云泉镇,此时因为许鸢的话他竟有点被打动了。
“亲眼去看看吗?”
“嗯!你将来可以考一个市里的大学,逃离这里。”
季塘内心默默重复她的话:“逃离这里吗?”
周围突然黑了灯,季塘忙起身去看看是不是灯坏了,就看到许鸢捧着一个蛋糕,上面插着三根蜡烛。
“生日快乐,季塘。”
蜡烛的光芒被风吹得摇曳,柔光使许鸢的神色更加温柔。
见季塘没有什么反应,许鸢露了怯,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时间太赶了,蛋糕做地有点丑,老许那搜搜扣扣的,给了他那么多钱才给我买了三个蜡烛。”
“那个有机会一定给你做个又大又好看的。”
季塘发誓,这是他这些年过的最开心的一天。
他露出笑容,眼眸弯弯的:“很好看,真的。”
许鸢吐了吐舌头:“那吹蜡烛,许愿吧。”
季塘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第一个愿望希望可以逃离这个令他失望的家庭。”
“——第二个愿望就祝面前这个女孩子吧,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吧。”
“——第三个……”
耳边突然响起了许鸢小声的声音:“那个你可以把最后一个愿望让给我吗?”
“当然可以。”
季塘睁开眼睛,接过蛋糕,看着许鸢表情十分认真地闭上眼睛,很虔诚地把双手合十在胸前。
几秒过后,许鸢睁开了双眼。
“好了?”季塘冲许鸢挑了个眉。
“嗯,吹蜡烛吧。”许鸢点了点头。
“一起吧。”二人一起吹了蜡烛,夜色已经彻底黑了,加上这蜡烛一熄灭,周围更是漆黑一片。
季塘摸着黑去找灯,还差点被板凳绊倒。
灯被重新打开,季塘的眼里映出一个乖巧的女生捧着蛋糕坐在小马扎上,额前的刘海被吹得凌乱,她抬头看向夜空中的满目星河,眼眸中闪着光,季塘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
“愣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吃蛋糕了。”
许鸢转过头看向季塘,见季塘还站在那处,便伸手招了招他,随后起身去拿了碟子和叉子,季塘很自然地接过。
两个人就赏着月亮和星空,吃着蛋糕。
蛋糕是用许鸢带的动物奶油做的,和季塘以前吃过的蛋糕口感完全不一样。
许鸢见季塘喜欢吃,便借口说:“女生吃太多蛋糕会胖的,好季塘就替我解决了吧。”
秋天的夜晚有些冷,许鸢披着季塘的外套,淡淡的皂角味道,莫名的让她闻着很心安。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季塘聊着天。
她听见季塘问她:“你怎么还随身带礼花炮?”
许鸢俏皮地冲季塘眨了眨眼睛,故意小声地凑到他耳边悄咪咪地说:“其实今天也是我生日噢。”
果然不出她所料,季塘呆住了,嘴巴微微张着,“啊?”
季塘呆住的样子在许鸢看来特别可爱,与他身上高冷的气质产生了反差萌。
许鸢直接笑出了声,她笑痛了肚子,“哎呦哎呦”都揉着肚子,“你不会相信了吧,我骗你的。”
季塘要重新变回了那副高冷学霸的人设,许鸢还忍着笑解释:“本来今天想给自己拍一组照片的,这是我带的小道具。”
“毕竟今天是特殊的日子。”
——她病情确诊的日子。
她眸子闪了闪,默了两秒,从低头到抬头的过程中,她嘴角又带上了弯度。
“正好,我带了拍立得,我们合张影吧。”
许鸢的斜挎包就像是一个百宝箱,能掏出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将拍立得对准自己和季塘,季塘还在默默用眼神研究着这个叫拍立得的东西。
他从未见过这种稀罕物。
“笑一笑。”
季塘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照片定格在了这一刻。
少女的笑容灿烂,少年虽挂着不自然的笑容,但他的眼里含着万千星河,此时一方只属于他们天地的景色被照片永久地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