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桃子姜[校园甜饼]》水洗瑰夏

1、夜半来信

　　“叮！”

　　寂静的黑暗里，手机的提示音骤然炸响。程星如从梦中惊醒，睡眼惺忪，在枕边胡乱摸索。

　　莹白的电子光映着她的面庞，卷翘的睫毛微睁，睡迷糊的脸颊透着红晕。

　　【阿柘向你发来好友申请】

　　谁家好人会凌晨3点发来好友申请啊？扰人清梦……程星如下意识摁了拒绝，放下手机，继续睡觉。

　　然而，手机像是不甘心，再次剧烈震了一下。

　　【阿柘向你发来好友申请，附言：48hCP】

　　……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参加了“48hCP”这个愚蠢的线上活动？这给自己匹配的都是什么奇葩队友？

　　程星如挺翘鼻子上皱出不耐烦的纹路，犹豫几秒，手指落在了“通过”按钮上。

　　她躺在床上，举起手机，手指如飞，噼里啪啦地打出一串字。

　　【彗星：诅咒你睡不着】

　　【彗星：不嘻嘻.jpg】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闪烁半天，没有发来一句话——对方写了又删，不敢打扰她？

　　程星如翻个白眼，还算识相。

　　微弱的一念之差间，她没有拉黑此人，而是闭上眼睛。

　　往后岁月，她无数次感谢这一念之差，没有让她错过他。

　　被半夜吵醒，也不能让第二天的早八消失。程星如放任自己在床上赖了五分钟。小鹿般从寝室上铺的床一跃而下，风卷残云地洗漱完，换好衣服。

　　“程星如！你待会买咖啡吗？”舍友广璐已经站在门口，“帮我带杯冰美式！”

　　“那你帮我带个面包。”程星如往帆布包里塞课本。

　　百忙之中，她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上：卷发束成高马尾，脸颊粉扑扑地透着光泽。只一双莹亮杏眼，眼底挂了突兀的黑眼圈。

　　微微停顿后，她伸手去摸素颜霜：今天要见边哲，还是要收拾一下。

　　校园的早晨，微风也赶早八，拂得行道树的树叶沙沙作响。

　　程星如手端两杯咖啡，连走带跑地往教室奔。高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轻盈晃荡，脸上闪过一片又一片斑驳的阳光。

　　——这节课点名超严，不能迟到啊！

　　时间紧迫，程星如加快了脚步。没想到视野盲区一个错眼，竟然直直地撞上了那边走过来的人。

　　衰……程星如抬头，只看到眼前是一片黄颜色的T恤，被咖啡染出了一朵炸开的烟花。

　　边哲披着件黑衬衫，扣子未系，随意地敞开当作外套，里面是一件素色的黄 T 。

　　他低下头，目光扫了一眼衣服上的污渍。

　　一阵沉默。

　　“对不起！”

　　怎么就撞上他！程星如下意识地道歉，低头如小鸡啄米，心头好一阵懊恼。

　　边哲，他们班的学委。身高一米九本就显眼，还长了一张冷峻中带棱角的帅脸，开学时颇有人气，曾经身边围了一圈女生。

　　此人必定桃花泛滥，程星如选择远离是非。但不幸，她在大学必修的游泳课看到了他——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智性恋。

　　但边哲用事实告诉她，她是个身材控。

　　他学的很快，从蛙泳迅速进阶到自由泳，动作顺滑。

　　脱下平时斯文淡漠的表象，他的身体犹如古希腊雕塑雕刻，露出线条优美又结实的手臂、肩背、腹部、腿部肌肉。有线条但又不太过块垒，动作中发力凌厉干脆，力量感十足。

　　他从泳池中起身，晶莹的水珠滴落，划过因运动红涨的厚唇，分明的胸肌，和宽肩窄胯。

　　盛夏，阳光热辣，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烂漫的气息。

　　他坐在泳池边，脱下泳镜，抬头寻找刚刚在他背上灼出一个洞的视线。

　　他只看到程星如小小身影背对着他，在泳池里浮沉，呛水咳嗽不止。

　　就算他拥有她心中的天菜身材，程星如后来也没和他有更多交集。

　　主要是边哲此人太过冷淡了。作为系里出了名的独狼，他硬生生顶着一张帅脸，把周围活成了一个真空。

　　被程星如的咖啡泼脏衣服，边哲毫无波澜。瞥向她的眼神冷淡疏离，连一丝愤怒都欠奉。

　　正常人多少客套一句“没关系”，但他甚至没有摘下耳机回应她，只是点点头——似乎还是随着耳机里音乐的拍子，就转身往教室里走去。

　　程星如皱眉，同学一年了，他傲个什么劲儿？

　　是觉得自己不配和他说话？

　　但毕竟是自己理亏，程星如还是艰难地把两杯咖啡夹在臂弯，脚下加快步伐，匆匆追上他：“我这有纸巾。”

　　边哲插着兜往前大步走，淡淡地往她的方向瞥去，睫毛散漫，这次甚至没有对上她的视线：“……没事，你先上课。”

　　这不是听得到她说话吗，死装！

　　程星如递纸巾的手停在半空，无奈收了回来。

　　教室前的小插曲让她颇为烦躁，还好广璐帮她占好了教室后排的位置。程星如快步走去坐下，手上东西噼里啪啦放一桌，凑过去就开始吐槽：“你不知道！刚刚我撞上了边哲。哇他——”

　　广璐给她使个眼色，程星如余光一看，边哲正在旁边放包，与她只相隔一个过道。

　　这strong男不是认真听讲，一直都坐前排的吗？

　　程星如红了脸，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好狠狠撕开面包塑料袋，咬下一口。

　　马上上课，边哲却不慌不忙地摘下耳机，放在桌上占位置，背着包又游荡了出去。

　　上课铃叮铃铃响起。只是等老师开始点名，都不见他回来。

　　“边哲？”老师叫道。

　　哟，strong学委，甚至没有朋友帮忙应到，要被记名了吧？

　　程星如有几分幸灾乐祸。

　　老师没听到应答，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边哲？”

　　……唉，听说这个高数老师很严格。

　　何况刚刚自己又弄脏人家衣服。

　　就帮他这一次？

　　“到。”

　　程星如沉下嗓子，模仿男生声线。

　　却没想到老师抬头，眯起眼睛扫视了一遍教室：“你在哪？举手我看看。”

　　怎么还带这么查的啊？程星如低头如鹌鹑。

　　“你帮他应什么到啊，他是负责收作业的学委诶，老师认识他！”坐在她身边的广璐悄声说，“你千万别举手！”

　　程星如连回话都不敢，只是低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没人举手，帮忙答到是吧？”老师的追究不屈不挠，已经下了讲台，走到了她们这一片，环顾询问“刚声音是从这边传出来的吧，谁啊？”

　　程星如的头要低到桌子缝里。

　　“报告。”教室门口，边哲回来了。

　　老师转过头：“怎么迟到了？”

　　“刚走过来，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换了一件。”边哲说着，往座位走去。

　　他换了宽松的篮球背心和短裤，露出手臂上精瘦健壮的肌理线条。

　　装扮变了，即使眉眼依旧高傲，也多了几分野性的不羁。

　　天杀的，这好身材为什么偏偏长在边哲身上！

　　程星如捂住自己的心脏，小鹿你别乱撞好吗？这人我真的hold不住。

　　对好学生，老师向来是宽容的。刚刚还打算誓不罢休的老师也不追究了，走回讲台：“下次注意点。”

　　程星如逃过此劫，心下一松，气哼哼地瞪了边哲一眼：去换衣服不会跟她说一声？

　　——不过他这独行侠性格，没有朋友也太正常了。早知道他这么快就回来，就不冒风险帮他答到了。

　　边哲坐下，不动声色瞟她一眼：明明是她先弄脏自己衣服，都没责怪她了，怎么还瞪自己？

　　大学高数课，出了名的又难又困。昨天没睡好，咖啡都不顶用，程星如哈欠连天，小鸡啄米地熬过了这节课。

　　直到下课准备交作业，掏出一片空白的作业本，她才想起，上次的作业她打算上课做来着……

　　广璐默默把自己的作业本递给她：“赶紧的。”

　　程星如谢谢都来不及说，奋笔疾书。

　　一只修长的手从天而降，骨节分明，捏住了她的作业本。

　　“边哲……我就差两道题了，拜托拜托！”程星如双手死死摁住作业本，眨巴着眼睛以示可怜。

　　“我下节课有课，没空等你。”边哲冷淡道，“也就扣点作业分，好过不交。”

　　别的也就罢了，这科挂科率超高的，每一分平时分都很重要！

　　程星如不放手：“刚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还帮你应到来着。”

　　“……本来不用帮。”边哲语气软和了几分，一挑眉，“自己写。”

　　转手抽走了广璐的作业本。

　　这人是不是在报复我！

　　程星如欲哭无泪，默默把自己不会的题拍照发题给广璐：救救救，这道题在说什么！

　　广璐没回，估计是在走路。

　　其他人交了作业，都陆续走了。边哲收完了其他人的作业，坐在一旁戴上了耳机。他随着音乐微微摇着脑袋打拍子，存在感极强。

　　病急乱投医，程星如想起了昨晚刚加上的阿柘。

　　【彗星：高数，会？急！】

　　边哲手机一震，打开一看……昨晚加的好友突然复活，并且发来了一道题目求救。

　　问专业题？这个我熟啊。被问到擅长领域，边哲瞳孔微张。

　　只是这么典型的题，对方都不会？

　　修长手指在屏幕上划出关键字，他精准搜到了题目的答案。解题方式不够精简啊……边哲挑剔地扫了一眼，不过他也没法在输入框里写复杂公式，直接摁下了分享键。

　　程星如又看一眼对话框，完全没人理她。好吧，他人终究靠不住，还得靠自己。

　　但她马上挠挠头……靠自己，只能写出一个“解”字啊摔！

　　【阿柘：链接-高数题库精选习题及答案（23）】

　　程星如眼前一亮。

　　【彗星：磕头跪拜再生父母.jpg】

　　刷刷刷写下答案，程星如神清气爽地站起，把作业本拍在边哲桌上，拽拽地说：“我做完了！”

　　对方完全没接收到她“十分钟做完作业我厉害吧”的信息，面无表情将作业本放在作业堆最上，抱着一摞本子绕过了她。

　　程星如再次确认，这家伙是真的机器人——怎么会有人类连答话都不会，彻底无视她的？！

　　她挎着脸背起背包。还好，没走几步，阿柘给她发来了信息。

　　【阿柘：很抱歉昨晚打扰到你。】

　　【阿柘：打游戏打太晚了，快睡才看到配对成功信息。又怕今天才加你不礼貌，只好半夜申请以示诚意。】

　　【阿柘：你还生气吗？】

　　看来自己匹配的这个人还算……有礼貌？程星如回想今天的一系列事件，脸上浮现一个苦笑。

　　【彗星：没关系啦，和今天后来的事情相比，半夜被吵醒实属小小小小小小问题。】

　　【彗星：我就是半夜被吵醒，有点起床气，你别在意。】

　　【彗星：所以你打什么游戏这么着迷？】

　　【阿柘：只狼。】

　　【彗星：……哇，好酷！我周围的人都玩荣耀什么的。根本没人玩魂系游戏啊！】

　　【阿柘：你也玩？】

　　【彗星：我手残，只能看主播玩。】

　　【彗星：我超喜欢蝴蝶夫人的设计的！她的舞步叠加打铁声，简直是一首完美的音乐。】

　　【阿柘：你也喜欢音乐？】

　　【彗星：[视频链接：只狼蝴蝶夫人打铁配乐]】

　　程星如捧着手机，专注地打着字，缓缓走出教室。恰在此时，她的目光又捕捉到了边哲的身影。

　　他将一堆作业本放置在走廊的花坛边，头上戴着大大的耳机，正站在那里专注地打字回复着信息。

　　远远看去，阳光勾勒出他侧脸分明的线条。他五官深邃，驼峰鼻起伏极自然，加上微卷翘的头发，像意大利电影里青春正好的明星。

　　再往下看，紧实的手臂肌肉线条，配冷白的皮肤……她再次想起了米勒的古典大理石雕像。

　　程星如心脏再次不受控地一跳。她微微叹气：总之，边哲是个帅哥——倘若忽略他那一板一眼、目下无人的冷淡性格的话。

　　看这认真着急的样子，是在回女友信息？

　　程星如一边猜想，一边马上否认。

　　一年了他连点绯闻都没传，独得没边了，哪家好女生追的上他？

　　她与边哲擦肩而过，他却突然叫住了她：“程星如。”

　　程星如倒退几步，回头凑近他，马尾辫在背后潇洒地一甩：“原来你知道我名字啊？”

　　边哲拿起作业堆最上面的一本朝她扬了扬，望向她的眼神写着“我不瞎”。

　　真的是能不说话就完全不张嘴的人。程星如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什么事。”

　　“……学生会长催你，怎么还没看见校运会海报？他让我来协助你。”他难得直视她，那琥珀色的眼睛清澈温润，只是不带一丝感情，“你什么时候有空？”

　　“为什么是我们两？我跟你又不熟。”程星如头疼，会长又派人来监督她，“你会手绘么？或者PS？”

　　校园运动会，每个系需要出个海报，“展示校园风采”。程星如身为这届宣传部的主力，对这类任务驾轻就熟——甚至驾轻就熟到拖到了DDL。

　　边哲……他虽然也在学生会外交部，但从来都是当陪衬的绿叶啊？

　　“我什么都不会。”边哲语气诚恳得颇为冰冷，“所以，你跟会长说换个人？谢谢你了。”

　　程星如也很不想和他合作——当然不是怕自己见色起义控制不住，而是这个人太闷了！

　　她偏偏头：“会长怎么跟你说的嘛。”

　　“我手上刚收了外交部拉来的赞助费……让我看着控制下支出。”

　　好吧，原来是钱袋子，嫌弃不了一点。

　　“我看你帮忙挺靠谱的。”程星如言不由衷地接下了他，转头就想走，“那回见。”

　　“回见是什么时候？”边哲皱眉，追着问，“定个时间我好安排，何况校运会开幕也就5天之后了。”

　　程星如假装听不见他絮叨，越发加快了脚步。

　　边哲对着她的背影喊：“明晚必须开始了——”

　　她已经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程星如就是个不靠谱的花蝴蝶，正事不做，也不知道有什么约。边哲眉头微蹙，回头看聊天框。

　　【阿柘：蝴蝶夫人我过了很久了，当时我的打法声音也很好听。】

　　【阿柘：晚上回去给你录下。】

　　【彗星：[引用]你也喜欢音乐吗？我喜欢音乐类型很多。】

　　【彗星：不过如果你都喜欢只狼打铁的话，我猜你喜欢数摇？】

　　喜欢魂系的女生，同时对数字摇滚有所涉猎……真有趣。边哲眼神里露出笑意。

　　他就知道，女生不会全都是程星如那样，外表璀璨，内里肤浅。

　　【彗星：唉，说实话，刚刚被一个讨厌的同学欺负了。】

　　内秀的女生，的确很容易让人欺负。

　　边哲耐着性子打字。

　　【阿柘：不巧，我非常擅长打击报复对方，刚把一个讨厌鬼噎得落荒而逃。】

　　【阿柘：我帮你出主意，包解气。】

　　昏暗KTV里，麦霸们一人一句，两个话筒二重唱。

　　那边情长牵挂：“容易抱住谁十年，最难是放。”
　　这边轻声反问：“我爱过HelloKitty吗，狄更斯是漫画吗。”

　　最后两人合唱，他说冰岛再聚，她说福岛再见。连约好的地方，都其实差了几万里。

　　话不投机原来是这般窒息。程星如不禁对自己和边哲的合作有几分担忧。

　　她蜷着腿陷在角落沙发中，凝神玩着手机。

　　广璐凑过来说了什么。她不耐烦地抬起头来，扯下一只耳机线：“你说什么？”

　　“我说，难得出来玩，你怎么不去唱歌？”广璐凑过来，瞟一眼她的手机屏幕。

　　程星如忙把自己的屏幕扣熄，但已经来不及了。

　　广璐了然一笑：“那个48hCP的活动啊？你匹配的CP不是一直装死，没加你么？”

　　“后来他晚上加啦。”程星如欲盖弥彰地反问，“你呢？你的CP聊得怎样。”

　　“没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广璐扬手，“比起虚拟的网聊，还是实实在在的帅哥香吧？在场这么多帅哥，你没一个看得上眼么？”

　　程星如虚虚扫过一眼全场，抢麦的抢麦，喝酒的喝酒，摇色子的笑得夸张……这群人的话，把狄更斯认成漫画也不为过。

　　她还是更想戴上耳机，回味阿柘给她发的视频。

　　阿柘晚上如约而至，给她发了自己录的蝴蝶夫人的战斗视频。

　　他果然很会，技能放得又快又准，丝血不残杀灭BOSS之余，每一个架刀反击都配合着蝴蝶夫人的舞步，像是与她在共舞一曲残酷的死亡舞蹈。

　　【彗星：你是主播吗？】

　　【阿柘：没这想法，怎么?】

　　【彗星：你不当主播可惜了啊！】

　　【彗星：看你玩得我都想试试了。第一次觉得在外面玩还不如回去打游戏。】

　　【阿柘：无趣的社交只是消耗能量。】

　　【阿柘：还好匹配到的是你。】

　　可是广璐蠢蠢欲动想偷看她手机，她也不好意思继续跟阿柘聊天。

　　KTV紫红蓝霓虹灯晃荡，映在程星如百无聊赖脸上。她单手托腮，眼神一转，想出了借口：“你玩吧，我不是要出运动会的海报么？待会先回去找找资料。”

　　“不嘛，一起回去啊——”广璐跟她撒娇，“我就再唱两首。”

　　恰在此时，面前递来一只话筒：“程星如，今天晚上你出乎意料地安静啊。”

　　程星如抬眸，对方桃花眼里蕴出三分张扬，是有系草之称的张波。

　　对方是今晚的组局者，程星如不好驳他面子，只得接过话筒：“那就只唱一首。”

　　结果一首接一首，程星如又被拉着喝了一瓶啤酒。是往日熟悉的热闹，她却觉得脸笑得有点僵，心里只想继续和某个人聊天。

　　“我去趟洗手间。”

　　她把话筒递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KTV包间。

　　对话框停留在了“还好匹配到的是你”的这种奇怪地方。

　　她没回这句话，对方会不会觉得她在隐晦表达不喜欢？

　　可她明明也觉得他很好。

　　程星如下意识地撒谎。

　　【彗星：刚刚回寝室洗漱了，才停下来。】

　　自己担心个什么，又解释什么？她微微歪头，手指缓缓打出一串字。

　　【彗星：你睡了么？】

　　【阿柘：很困，但还没睡。】

　　【阿柘：回寝室了挺好，太晚了在外面不安全。】

　　【阿柘：按我们大学的时间表，现在该锁门了。】

　　程星如看一眼时间，的确，她们寝室也关门了。她微微叹了口气，这帮人玩起来不管时间，真的烦。

　　【阿柘：[云音乐链接]】

　　【阿柘：[云音乐链接]】

　　【阿柘：数摇我喜欢日系的一些，你呢？】

　　【彗星：A Picture Of Her！人生乐队，我喜欢他那种散散漫漫，像车在行驶，窗外灯光一行行闪过的感觉。】

　　边哲原以为昨晚自己熬夜，今天又打了球，按自己的习惯应该会很困。

　　但没想到，越聊越精神。他和屏幕那边的彗星小姐从游戏聊起，在小说和哲学绕了两圈，又晃到音乐、乐队聊到电影配乐：喜欢久石让的人很多，但他们凑巧都喜欢坂本龙一。

　　彗星小姐声称自己曾经是合唱团主唱，而他则大着胆子把自己的实验音乐发给她听。

　　【阿柘：我学键盘的时候录的demo。】

　　若是普通人，应该要客套地夸一声还可以，然后里面扔一边吧。毕竟，实验音乐的评判标准里并不包括“好听”。

　　但不知为何，边哲很期待她的回复。

　　【彗星：能说真话吗？】

　　【阿柘：洗耳恭听彗星小姐高见。】

　　【彗星：简直是乱弹。】

　　【彗星：你会不会和声的啊？】

　　【彗星：[音频]】

　　【彗星：[音频]】

　　【彗星：[音频]】

　　边哲点开这条音频。她只是随意清唱，手机收音一般，带点回音，声音还有点爆。

　　只是那声音疏疏懒懒。他仿佛能看到歌者在夜空的冷月中仰起头，眼角微微上扬，自顾自地哼出旋律，不经意间撩拨着他的心绪。

　　她在重复哼唱着他demo的主旋律，但快快慢慢地调整了一下，似乎……有那么点意思？

　　三段音频互为呼应，边哲听得从床上坐直了身子。她的声音蜻蜓点水掠过，但在他心里激起层层波澜。

　　如果说他的demo像是猫猫在琴键上乱踩，她就像是那个把猫猫乱踩配和声、加声部组成一首歌的艺术家。

　　热血上头，边哲直接翻身起来，下床打开了电脑。

　　【阿柘：等等，我这就开midi。】

　　几条音轨挪动、切割、缩短又拉长，循环往复。最后一遍重听，他情不自禁晃动脑袋敲着节拍，再一键导出。正想拖到对话框里，突然看到□□一震。

　　【[临时对话]程星如：打扰了，你认识张波吧？】

　　【[临时对话]程星如：他喝醉了，我们现在在男寝楼下……我不敢敲门，怕被宿管记过。】

　　【[临时对话]程星如：能麻烦你下来接一下他吗？】

　　边哲忍不住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这群玩到夜不归宿的人，一般会通过二楼走廊翻进来，躲过记过。

　　但是她发信息，而不是自己，明显张波本人已经醉得没有意识了……让他驮醉鬼翻墙？

　　当他边哲是什么助人为乐的滥好人吗。

　　【[临时对话]边哲：敲门叫宿管，让他记过。】

　　校园路灯下，树影重重。看到屏幕上的回复，程星如绝望地放下了手机。身旁，张波抬手想扶她肩膀，被她巧妙往前一步躲开。

　　张波醉醺醺地打个嗝：“怎么说？送我去住酒店吧。被记过多不好。”

　　不想被记过，那就少喝点啊。程星如捂着鼻子躲开。

　　张波对自己有几分意思，程星如心里清楚，这就更加不可能顺着他的意思去酒店了——就算什么也没发生，传出去多难听。

　　只是其他人都没理自己，她只能硬着头皮麻烦边哲……他那么一板一眼的人，应该不至于见死不救？

　　【[临时对话]程星如：我如果因为要他熬夜，明天就没法做海报了。】

　　【[临时对话]程星如：[祈祷]帮帮忙吧！拜托！】

　　夜色浓重如墨，楼脚的蔷薇花丛繁茂葳蕤，苍绿与暗黄相互交织，一派青春的蓬勃。片刻之后，边哲阴沉着脸，身形敏捷地从男寝二楼栏杆翻越而下。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背心和印花裤衩，显然是睡衣都未曾更换就匆匆出来。走到程星如面前时，携来一阵辛辣的皂香：“人呢？”

　　程星如抬手，指了指路灯。边哲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张波正躺卧在大理石行道椅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醉晕了。

　　真烦人。边哲转头问：“其他人呢？怎么就剩你和他两个。”

　　这人好奇怪，看到一男一女一起深夜回来，却没有脑补他们是恋爱关系？

　　果真是个机器人，没有读空气的功能。

　　程星如本来准备好了说辞解释，现在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实话实说：“哎，出去玩嘛，他们一帮人要去续摊，我明天要去弄海报，不想熬夜。张波醉得最厉害，叫着要跟我一起回来。”

　　“下次早点回来。”

　　这位机器人是不是要开始说教了？但他毕竟下来帮忙了，程星如低眉耷眼准备听唠叨：“嗯。”

　　“大学城晚上人少，不安全。”不知是不是夜深了，边哲平静的声线也被她听出了几分轻柔，“下次早点回，或者跟大部队一起行动。”

　　没有听到想象中什么“女生不应该玩太晚，要安分守己”之类的爹味言论，却是实打实的陈述事实和关心。

　　确实，自己和张波两个人回来，路上无人，他还醉着，是有点危险。

　　还有，边哲身上的气味太好闻了。她已经努力克制不看他了，但不能不呼吸啊……这是胡椒还是什么味道的沐浴露，怎么会这么好闻？

　　程星如晃晃头，眼里带了点躲闪：“知道啦，谢谢你。张波就交给你了？我回去了。”

　　晚间的微风抚过，她的柔软发梢掠过莹润脸庞，被她轻轻拢至耳后。她清澈澄净的眼神往下偏着，不敢看自己。

　　墙角烂漫蔷薇，漫不经心开放，但即使在夜里，也美得惊心动魄。

　　边哲突然意识到，张波是不是想追程星如，才特地半夜和她一起回来？

　　“走。”他的话语在意识前出了口。

　　程星如走了两步，才注意到脚边边哲的影子：“怎么？”

　　“送你回寝室啊。”边哲说得理所当然。

　　“那张波？”程星如欲言又止，仰着头看他，“就放那？”

　　“你才是我下来的理由。”边哲剑眉一挑，路灯落在他琥珀色眼眸中，晕出细小光芒。

　　程星如长得不错，进大学后追求者也颇多。但在她看来，这群人要么肤浅，要么庸碌，要么兼而有之。总之都抵不过不说话只秀身材版边哲。

　　男嘉宾们遗憾退场，她自诩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机器人说情话，杀伤力真是极大。

　　程星如能闻到，他的体温随风而来，混着辛辣的皂香，清洁又温暖，真是让人……

　　无比渴望。

　　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往他的方向迈步。

　　边哲无知无觉地补上了后半句：“——不然海报怎么办？”

　　对不起，对方是个脑袋里只有任务进程的机器人。

　　一时上头的情绪褪去，程星如松了一口气，故作平静地拒绝：“不用你陪。”

　　虽然边哲作为学委&无欲无求的机器人值得信赖，但还是不要考验自己了。

　　她加快了脚步。

　　“我就看你翻到宿舍里。”边哲在她身边亦步亦趋，“然后就回来处理张波。”

　　所幸女生宿舍隔的也不远，两步就到。宿舍楼的结构类似，一楼到二楼有个对着花丛的半楼楼梯，楼梯栏杆和花丛后面的围网之间距离很近，可以借力爬进去，向来是晚归学生的翻墙热门点。

　　找对地方，在一片浓黑的夜色中，程星如手脚并用，走到花架前就开始往上爬。

　　尴尬的是，她已经完全不顾淑女形象用爬的了，结果左脚成功攀上，右脚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能够稳稳立足的点，就这样尴尬地悬在了半空中。

　　啊啊啊！边哲还在看呢，自己是不是像一只蜥蜴，显得很傻啊！程星如心里无声哀嚎。

　　她定了定神。右脚下踩到的点都异常湿滑，根本借不上力。无奈之下，她只能选择放弃。一只手紧紧挂在网子上，另一只手向上摸索着下一个可以抓握的位置。

　　腰上突然传来了温热触感。

　　黑暗夏夜里，炽热掌心一寸寸贴上了凉腻的腰部皮肤。

　　理智犹如离岸的潮水褪去，酥麻的电流冲脊背冲上后脑。

　　她心里狠狠一跳。

　　“别怕。我帮你举高点，你直接握住栏杆。”

　　黑夜里，边哲似乎怕别人听到，用的是低沉到近乎耳语的气音。

　　慌乱之间，程星如第一想法是，优势基因连声音也颇为好听……

　　别多想了！

　　她定定神，说了声：“好。”

　　她借着他托住她腰上的力，往上一蹬。

　　程星如脚下骤然失去支撑，他的手指发力，微微陷入软肉里，沿着曲线牢牢箍住了她的细腰。

　　这还是……第一次被男生摸到腰……

　　一瞬间，程星如感到一片潮热涌上自己脸颊。她眼疾手快地勾住了栏杆边缘。

　　更尴尬的事情来了。她的两只脚在半空中试探着踩了踩，还是找不到一个能够踏实踩住的点。

　　“……你有没有翻过墙啊？”边哲举着她，看她的脚在胡乱摸索着，声音里也多了几分笑意。

　　“青天大老爷，我的确是初犯。”自己好傻啊，程星如努力地维持一个引体向上的姿势，“谢谢你陪我。”

　　半晌，边哲叹了一口气：“……踩我肩膀？”

　　她迟疑：“……不好吧？”

　　“……那就算了，我也不想弄脏衣服。”边哲毫不犹豫地反悔，“……你自己手臂用力，挂好。”

　　腰上的支撑力一下子落空了，两只手骤然受力，咬牙地疼。程星如心里骤然一紧：她在这不上不下的，边哲不会就这样丢下她不管吧？

　　随后两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脚踝？

　　边哲手臂肌肉绷紧，使力向上托举着，将她的脚踝卡在了围网的空隙处。程星如趁机往上攀爬，马上就到了楼梯栏杆中间。翻到楼梯里，她才觉得手臂肌肉一阵酸疼，不知道在哪里擦到了，小腿皮肤泛着红。

　　“谢谢你。”她再次道谢。

　　如果不是边哲执意陪她来，她今晚怕是根本回不了寝室。

　　只是这个角度——怎么那么像《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花园夜会？

　　边哲站在花丛的阴暗处，白皮肤映着夜的蓝光。他的呼吸因为刚刚的举动而略显急促，眼神中似有炽热的火焰，在暗夜中灼灼发光。

　　他的视线笔直看向她，喉结缓慢地往下吞咽了一下。

　　他的嘴唇微微张合，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出口却只是简单的一句：“明天，海报？”

　　……这人真是任务当头的机器人。

　　程星如承诺他：“必当肝脑涂地。”

　　艰难回到寝室，她是想早点睡的。但没想到阿柘手脚超快，给她发了新的混音demo。

　　【彗星：哇，你做demo的速度好快！】

　　【彗星：这个旋律真的好听，颇有点数摇的风格了！】

　　【阿柘：别提了，我还被隔壁的醉鬼拖了点时间。】

　　【阿柘：真是平等地痛恨一切醉鬼。】

　　【阿柘：demo好听主要是因为你唱的好听。】

　　程星如想起烦人的张波，颇有同感。

　　【彗星：醉鬼真是爽了自己，霍霍他人！】

　　【阿柘：不聊他了，这个demo我试了下新的节奏型……】

　　【阿柘：这首歌叫《彗星》，你会喜欢吗？】

　　好吗？程星如的心灵深处像是被小猫爪挠了一下。

　　她纤长睫毛缓慢地眨了眨，手指在屏幕上移动。

　　【彗星：用我的名字命名这首歌？】

　　【阿柘：你是缪斯本斯啊。】

　　这么娴熟的情话，肯定对几百个人讲过。

　　但即使如此警告自己了，程星如还是一不小心，就和阿柘聊到了凌晨四点。

　　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深度的沟通中，一个人不设防地敞开自己的内心，毫无保留地将这十几年所经历的全部，情绪积累、思想拼凑、观念成型的整个的人格呈现出来。人生、灵魂、宇宙、命运、过去、未来。

　　不亚于一场精神层面的深吻。

　　第二天，程星如拖着两个硕大黑眼圈，和同样黑眼圈硕大的边哲汇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