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病例报告》二两昔归

46、第 46 章

　　申请被驳回，理由是贺明珠作为嫌犯的证据不够充分。

　　安葵在一旁看着，刚瞥见开头的结果，字都没耐心看完就开始破口大骂。

　　白许反倒安慰她：“没关系，预料之中的结果。”

　　“那怎么行啊！”安葵急得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不是还是你们吗，我相信楚队能从武装中心要到人的。”

　　“但我们没法跟你进去啊，顶多能把别墅围一圈……”

　　白许淡淡一笑：“那也够了，关键时刻直接开火就行。”

　　安葵彻底没话讲了。她不信白许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贺明珠挟持人质，能做出什么事来根本不敢想象。

　　见她真的有种万念俱灰的沉痛，白许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轻声说：“会没事的，小葵，没准只是去叙叙旧，又或者，贺明珠想通了，打算自首呢。”

　　“……怎么可能啊。”

　　“不管可不可能，我都会保护好自己的，”她说着，朝安葵眨了眨眼，小声说，“放心吧，又不是局里不让用我就用不了。”

　　安葵抬眼瞧着她，差点淌眼泪。

　　晚上八点时，异管局大楼人已经基本走空了，只剩下加班常客督查中心还亮着灯。

　　到了九点半，白许依然没有收到许重枷的回复，眼皮跳个不停，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她疲惫地闭了闭眼，什么都没有想。

　　“小葵，我走了。”她起身，冲安葵点了点头。

　　晚间悬浮列车人很少，不拥挤也不吵闹，白许挑了个离门近的位置坐下，出乎意料地感到平静，望着漆黑车窗上倒映的自己，缓慢地眨眼，对视。

　　她没有困意，也没有任何消遣，安静地度过了这一个小时。

　　到站后，打了车去到目的地。

　　还是那个没有监控的城郊新小区，她按着记忆找到那间别墅，停了下脚步，把位置发给了许重枷，对他说：我在贺明珠这里，如果两个小时后没有再联系你，你一定要过来。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复。

　　武装中心已经在别墅周围布设，楚佑坤和安葵也早就到了，不管有没有用，最起码不会让她孤立无援。白许熄了屏幕，走进小院。

　　按响门铃，等了几秒，门就打开了。

　　白许没看见人，推门进去，才听见贺明珠的声音：“把门关上吧。”

　　她依言关了门，抬眼，贺明珠就站在一旁，指间夹着一支香烟，脸上妆容依旧。

　　“我以为你不会来。”

　　“怎么可能。”

　　贺明珠往里走，带她坐到沙发里，白许默不作声地把屋子观察了一遍，一楼门窗都封死，几乎没有缝隙可以和外界交流。

　　但武装中心有红外视镜，观察倒是简单，只是难以干预。贺明珠的房子绝不可能轻易被子弹射穿。

　　进入客厅，白许才注意到，厨房暗室里那个巨大的生态缸已经被搬出来了，就放在茶几前面，里面那只怪物依旧以同昨天一样的姿势趴着，四肢萎缩，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定定地睁着，眼珠跟随贺明珠移动，十分悚然。

　　坐下后，贺明珠淡然地给她倒了杯茶。

　　白许看了眼那个怪物，“它的嗓子怎么了？”

　　“早就坏了，变异是很随机的，你也知道。”

　　“要完成工作，还要瞒着所有人照顾它，很累吧？”她抿了口茶。

　　贺明珠露出个极淡的笑，没回答，反而转向她，“那你呢，累吗，许重枷的身体情况应该不太乐观吧？”

　　白许抬起头，看她的眼睛。

　　太熟悉就这点不好，两个人对对方来说都没有秘密，白许能笃定那只怪物就是贺明珍，贺明珠也能对她的弱点一清二楚。

　　但白许自认为，这种程度的问题，对她来说连警告都算不上，顶多是小孩子斗嘴，互戳痛处，没有实质性伤害。

　　她没打算叙旧和寒暄，更遑论斗嘴。

　　“明珠，你今天叫我来，除了印证我的猜想，还有其他目的吗？”

　　贺明珠说：“太多了，一个个来吧。”

　　白许笑了笑，摆出认真倾听的架势。

　　“白许，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来达莱、进异管局，究竟是为了什么。是跟当年那件事有关吧？”

　　她立刻能反应过来，贺明珠说的是她蹊跷的死亡。

　　“对。”她回答。

　　“只为了这个吗？所谓的真相？”

　　“差不多吧。”

　　贺明珠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间，惨然一笑，悲凉又嘲弄。她眼睛里有血丝，似乎还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你知道许重枷的身体，是什么时候出问题的吗？”

　　这一句，却莫名让白许摸不清她的目的了。

　　“什么时候。”

　　“六年前，你出事之后。”

　　白许微怔，心脏猛地一沉，察觉自己的呼气变重了。

　　“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她抖掉烟灰，眨了眨眼睛，重新看向白许，说，“你看，你是没办法理解我的，你们都是。”

　　“你们不会爱一个人超过自己的生命，不会像许重枷一样，杳无音信也要等一个人回来，不会为了谁踏上未知的路，去未知的地方。但许重枷会，我会，贺明珍……也是这样的。所以白许，你没必要问我累不累，后不后悔，很多时候，选择是不需要意义的。”贺明珠双眼发红，话说到最后，泪珠滚落。

　　白许看着她，半晌没有开口。

　　良久，她轻声说：“但是，明珠，你你现在的处境，绝对不是贺明珍希望看见的。”

　　贺明珠倏地笑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希望我安安稳稳地活着，只要健康快乐就好了。但你觉得，这可能吗？失去了自己灵魂的另一半，真的还能继续幸福地活着吗？”

　　“悲伤就是矛盾的，这没关系的，”白许紧紧蹙着眉，“你会被牵绊，会痛苦，灵魂被留在原地，都是正常的。但你不能永远停留在那儿，明珠，时间会推着你往前走……”

　　“然后呢！”贺明珠大叫，声泪俱下，“你告诉我，以后怎么走？日复一日过着没有尽头没有期待的日子，要怎么活！”

　　“你真的以为你能用你的这些大道理说服许重枷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吗？他能撑到现在，只是想再见你一面。大家都已经烂透了，早就已经烂在黑森林里了，能活下来，靠的不是爱就是恨，可现在我什么都没了……白许，你一直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一个，那你教教我，怎么活。”

　　白许冷静地看着她的歇斯底里，掌心已经有细汗，凉意似乎从脊柱一路往上，也侵蚀了后脑勺。

　　“我没有立场干预你的人生，明珠，你说得对，很多时候，选择是不需要意义的。”她温和而沉静地说。

　　“无论选择留在过去还是往前走，都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痛苦自己承担，快乐也只是一个人享受。不管是你还是明珍，吃过的苦已经够多了，大家都是一边碰壁一边成长，没有对错，不需要意义，只问自己，值不值得。”

　　贺明珠望着她，一字一句道：“那我的回答就是值得。这一切，走到今天，是我咎由自取，但无论下场如何，我的答案永远不会是否定。”

　　白许很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我尊重你的选择，那么，这件事的结局也已经注定了。”

　　她抬头，目光直直地望进贺明珠眼中，“明珠，你究竟想要什么。”

　　不是简单的叙旧，也不可能只是想把自己的伤疤揭开，让她看里面血淋淋的腐肉，这样的痛苦，只会导向有一个结果——她还有所求。

　　贺明珠深深吸了口气，手一抹，将泪拭尽，抬眸，目光恢复了冷冽，“做个交易吧，白许。”

　　白许没立刻答应，歪头看着她，问：“你觉得你还有什么筹码是我会接受吗？”

　　“我确实没有，”她讽刺地笑了一声，“有谁能知道你白许想要什么呢。”

　　白许没说话，安静等待她的下文。

　　“但你在我这里，这就够了。”她抬起头，说，“我可以跟你回异管局，承认我的所有罪行，但有一个条件，我要你送贺明珍离开达莱，哪里都好，黑森林、崎宁、桑州……无论哪里，让她活着。”

　　她仍然在把那个无法言语，遍体畸形怪物当做贺明珍。可那是一只不会思考也不会爱的异种，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义无反顾挡在妹妹身前的女孩子。

　　白许说：“明珠，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那我就让你出不了这个门，成为供养她的一部分。异管局那么多人，一个个来，总会有人答应我的条件。”她声调平静。

　　“你拦得住我吗？”

　　她没有丝毫惧意，反倒笑了笑，“最多把我自己的命搭进去，两具尸体，明珍还能活很长一段时间。”

　　她说：“白许，你还有牵挂，你赢不了我的。”

　　白许没答话，忽然低下头，在手环上点击了几下，“我已经把录音发到异管局了，我不需要跟你做交易。”

　　“你以为我害怕的是进监狱吗。”

　　“你怕你走了，贺明珍活不下去。”

　　贺明珠死死地盯着她，“你什么都知道，但永远不会感同身受。”

　　一股凉意从身后袭来，乍然间，白许顿住，整个人静止了。

　　没有回头，也回不了头，她身后绝对有什么东西。

　　或许是毒藤蔓，或许是食人草，这是贺明珠的地盘，想要杀死一个人很容易。

　　她又一次习惯性地在心里读秒，距离按下那个戒指的启动按键已经过去快一分钟。这对许重枷来说，太久了。

　　“白许，你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你有这个能力，但我也可以在你动手的同时，杀了你。”

　　“许重枷没有来，你到现在还在瞒着他？他如果知道你来了我这儿，应该已经发疯了。”她冷冷一笑。

　　“他跟这件事没关系。”白许拼命抑制住自己剧烈的心跳。

　　与死亡近在咫尺，并不是什么稀奇体验，但让她浑身发凉止不住寒噤的，是许重枷。昨天她花了多长时间才叫醒他？今天呢？如果他身体里的血流尽了，也没有醒呢？

　　“你跟他的事，我管不着。”贺明珠说，“考虑好了吗？我们的事。”

　　白许说：“不需要考虑。”

　　贺明珠瞳孔骤缩，语气变得急促：“你和我都能活下来，你继续当你的心理医生，我后半生待在达莱监狱，不是你想要的结局吗？我不明白，白许，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

　　“不是我肯不肯放过她，明珠，你冷静一点，它已经不是贺明珍了，它只是一个异种。”

　　白许闭了闭眼，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去想许重枷的事，但慌乱的心跳声却一刻不停，几乎要她浑身发抖。

　　“她怎么不是！”贺明珠红着眼大叫，“异化病不也是病吗？！她只是生病了，白许，白医生，她只是生病了，她有什么错！我只想让你救救她，救一个病人……”

　　刹那间，白许身体猛地一颤，后颈传来无比清晰的刺痛感。她狠狠盯着贺明珠，整个人动弹不得。

　　贺明珠缓缓从身后拿出一把手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处。

　　她脸上遍布泪痕，“白许，我不害怕死亡，但你知道我怕什么吗。我怕我到了下辈子，也没办法保护好我姐，她要是找不到我，会难过的。”

　　“贺明珠！！！”白许瞳孔骤然放大，大喊：“我有办法！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她！”

　　贺明珠安静地看着她，双眼中了无生气。

　　“我能让你们一起活，后半辈子，永不分离。”她额头冒出冷汗，强作镇定地说。

　　“你在说谎。”

　　“不是说谎，我能做到，要看你能不能接受。”白许定定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