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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她是命运对我的垂青。
      ——《垂青》

      -

      宁褚的伞挺大的,但架不住席灵意行李多,两个人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到高铁站出口停车的地方时,席灵意还是看到宁褚的呢子大衣一侧的肩膀和整片后背上已经沾满水珠了,晶莹得像化妆用的闪粉。

      走到车的后备箱,宁褚把伞递给席灵意让她拿着,轻声说道:“麻烦学姐。”
      然后就搬起了行李。

      这哪是宁褚麻烦她,是她在麻烦宁褚。

      席灵意从长柘上高铁时是跟这三个满满当当的行李箱打了一架的,但是宁褚好像拎起来很轻松。

      还有一个小的行李箱放不下了,席灵意就推到了后车门。

      地上的泥水浑浊,在暴雨的冲刷下,停车场上都汇成了一小股一小股的湍流,小行李箱上满是泥泞污水。
      席灵意给两个人打着伞:“不好意思啊,把你的车弄脏了。”

      “没关系。”宁褚将那只滴着雨水的行李箱放到车后座的地毯上。

      席灵意正要收了雨伞也钻进车后座,宁褚却握住了伞柄:“学姐,坐前排吧,我开车挺稳的。”

      其实席灵意想说你开车稳我也坐习惯了后排,只是她一时间夺不过宁褚,所以只能跟着伞跟去副驾驶。

      手有点冻僵了,席灵意一下子没能把车门打开,宁褚伸手帮她打开了,然后用伞护着她进车。

      她坐了进去,泥水的脏污在白色鞋尖上显得特别显眼,这样的鞋踩在干净的深蓝色的车内地毯上简直是格格不入。
      像是刻意要将脏污的脚尖藏起来,席灵意笑着抬头望向宁褚:“谢谢啊。”

      但是当她看到宁褚的眉间微微跳了跳时,却忽然有些后悔了。于是她自己关上了车门,告诉外面那个人该回自己的位置了。
      宁褚从车头绕了一圈到驾驶座,安静地低头将安全带系好了。

      席灵意也系了安全带,不用他提醒。

      “学姐,你住哪里?”宁褚打开车内的导航。

      话在嘴边转了转,席灵意记不得妈妈的家在哪里,每次都是在手机上看着那行字,却从来没有真正踏足。
      席灵意下意识地握住手机,那里存着她的归处:“哦,我自己输。”

      车内导航的输入法她用不惯,加上手又冻得有点僵,越是心急就越打不对。

      宁褚倒是耐心很好,她在跟车内的导航缠斗,而他从驾驶座旁边的储物格里拿出来一个小小的暖手宝,充上了电,然后随手拿起了他自己的手机。

      席灵意边输边偷偷看了他一眼,确定宁褚没有等得不耐烦,用掌心暖了暖冻僵的手指,磕磕绊绊输了妈妈家的地址。

      说是妈妈家,其实自从爸妈在她上初中的时候离婚后,她就没有家了。
      她被判给了妈妈,房子判给爸爸。
      后来妈妈又再婚,她就被寄放到了外婆家。

      妈妈其实是长柘人,当初到江渝嫁给爸爸时就跟外婆决裂了。
      后来外公脑出血去世的葬礼,妈妈带着她上门,却被外婆用扫帚打出了门。
      妈妈一意孤行的婚姻,后来也被验证了是一场错误。
      离婚后再婚,妈妈将无处可容的她送到外婆家,深夜里叫她一个人站在外婆家门外,敲了门就扔下哭得撕心裂肺的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婆虽然不待见,却终究还是心软没有像赶走自己的女儿一样,将深夜独自一人在门口流泪的外孙女也赶走。

      那一年她十六岁。
      从此她就是全世界最多余的人。

      自己一个人去新高中报道;自己一个人去上大学;工作了自己租房,席灵意就带着她的全副身家漂泊在长柘。

      直到现在,她丢了工作,只能铩羽归乡。
      但是在这个她从十六岁就离开的家乡,同样也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宁褚买的这辆车性能不错,暖气开起来后,车里很快温度就升到舒适的温度,将她从冰冷的记忆里拉回。

      如梦初醒,席灵意觉得自己现在大概状态很差,都已经开始回忆那么久没有回忆的悲惨往事了。

      她用手摸了摸车内装饰,这款车型,席灵意以前也看过,性能很好,性价比高。
      当时想买的,但一念之差,还是没有买。

      人生好像总是这样,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

      “这两天降温太快了,前几天还有二十来度呢。”席灵意输完地址,整理了一下沾了水有些凌乱的头发,将垂下来的发丝挽到耳后,脸上扯出一个笑容。

      没有预料到降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的冬衣全都打包了,只留下了身上这唯一一件还能上得了台面的裙子。

      妈妈改嫁,二婚嫁了个本地富豪。
      这件裙子挺贵的,是专门为了匹配那家的贵人门楣。

      聊到天气,她也确实很冷,宁褚从后座将一条一看就很暖和的驼色毛毯递给她:“学姐觉得冷的话,一会儿暖手宝充好电了自己拿。”

      席灵意小心地将毛毯盖在身上,用手隔开一点距离。
      这条毛毯看起来好新,她不想让自己把她弄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可能是上班上久了,收到别人的帮助,先是惊讶,受宠若惊,然后嘴中就开始道谢。

      点了一下脑袋,好像恨不得起来给人鞠一躬。

      宁褚看着她,像是想说什么。
      席灵意怕是因为自己脸上的妆花了,连忙偏过头去看窗外。

      幸好,她当初为了不在别人面前掉价,买的化妆品都是贵的。
      所以这么狼狈的时候,脸上的妆还是好好的,着实为她撑住了场面。

      车里没有开灯,暴雨打在玻璃上,就像她此时疾风骤雨一般低落的心情。

      说心里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阿懵和洛洛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前段时间还给她发宝宝的照片,而宁褚现在看起来,应该也是工作找得不错。

      这么多年了,就自己一个人只停在原地。
      没房没车没有存款,一遍遍地还做着年轻时的春秋大梦,理想主义地活到了二十八九,有一些自己在干事业的错觉,终究却还是一事无成。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是有意的,就把生活过成了这副一事无成又失败落魄的样子。

      席灵意想问问对方的近况,但是想想自己的情况,万一对方反问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索性闭了嘴。

      神游了一会儿,席灵意才听到车厢里有了音乐,是很宁静的钢琴曲,配合着流水一样流淌的钢琴曲,不断落在车前玻璃上的又不断被雨刮器清理的雨水都有点像是电影的空镜。

      暴雨的路况不太好,车不太开得动,开开停停的。
      但是宁褚开车确实挺稳的,起步很稳,停下时也不会急刹车,只是因为暴雨,前面的路堵得厉害。

      她不说话,宁褚也就安静地开着车。

      “你也不怕我睡着了。”席灵意笑着起了话头。
      她还是不习惯太沉默。

      “累了的话就睡一觉吧,这段路不知道还要开多久呢。”宁褚视线盯着前方,手上将充好电的暖手宝递给席灵意,“等上了高架,应该就不堵了。”

      席灵意接过来,摸着上面粉色的绒毛和被线压出来的厂商品牌名称。小小的一个刚好可以握在手里塞到口袋里,一面是毛绒绒的,不会烫手。
      她也买过,在通勤路上弄丢过几次以后,就没有再买过了。
      她总是这样,弄丢了什么,哪怕再喜欢,也会说服自己不喜欢。

      不过,这暖手宝不太像是男生会用的东西。
      席灵意的视线从暖手宝上起来,看向后视镜下垂挂着的那个毛绒绒的小球,车内的装饰,还有手机架旁边那因为没有阳光而摆不动脑袋的一对小破孩的摇头娃娃。

      “你真的没有女朋友?”席灵意问道,“就算有也不用不好意思,我是你学姐,我会祝福你的。”

      “真的没有。”宁褚跟着车流往前开了一小段。

      “那你的头像,这对娃娃是怎么回事?”席灵意将暖手宝和手臂都藏到了毛毯下面,“还有这些装饰挂饰的,我不记得你喜欢这种东西啊。”

      席灵意问完,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咄咄逼人了,毕竟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轻气盛经常蛮不讲理的学姐了,而他也不是那个合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学弟了。

      成年人之间是需要保持距离的,有的话该讲,有的话就该咽进肚子里。
      更何况,现在是她暴雨天打不到车回不了家,是他来接她的,是她有求于他,

      “那学姐呢,有男朋友吗?”

      时间果然还是会让人改变的。
      宁褚没有回答她过界的提问,反而将问题抛回给了她。

      有男朋友吗?她算有男朋友吗?

      张幸,算男朋友吗?

      她被裁员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有人举报,她作为人事部的一名普通员工,跟公司的人事总监张幸,存在不正当关系。

      这个谣言,其实不算百分百的谣言。
      她当年校招,确实是被张幸拍板招进来的。
      后来张幸确实也跟她暧昧过一段时间,偶尔接送她上下班,给她介绍资源,带她去一些名流的聚会之类。

      她确实也没有拒绝张幸,因为他的条件非常好。
      首都户口,毕业于国内top大学,虽然他现在职位不是太高,但是没人敢看轻他。
      因为他家里在投资圈的人脉特别广,都说他爸爸的那些产业以后肯定是要给他继承的。

      反正,她虽然也不喜欢他,却也不讨厌他,主要是得罪不起他。

      所以每次被人起哄,张幸默认,她也就不反驳。
      她想着,如果真的跟张幸能成,张幸家世好,学历好,也有钱,算是不负陈茵女士对她“钓个金龟婿”的殷切期待了。

      只是,在她被通知了裁员以后,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张幸,直接出了一个月差,刚好躲过了她离职前最后的交接期。
      而她被裁员失业在家的这一个月,也完全没有跟她联系,朋友圈倒是照发,精英商务人士的形象维持得相当体面。

      跟这样的人,算是谈过吗?
      所有人眼里看来都是在谈,但唯独她这个当事人知道,他们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没有恋情,没有牵手,没有接吻,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试探和规训。
      张幸仿佛天生就有优越感,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她配不上他。

      但是,如果学弟都有女朋友了。
      而她这个当学姐的还没有男朋友,是不是有点太没面子了?

      “现在没有,但是谈了挺久,刚分的。”席灵意抬了抬下颌,像是要给自己一点底气来撒完维持体面的谎,说完又追问道,“我都回答你了,那你呢?”

      “谈了多少年?”宁褚开着车,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状似无意。

      谈了多少年,席灵意也不知道了,因为她根本都没有开始谈。
      但是既然要撒谎,不如就一口气多撒几个,反正今天跟学弟见过面,再见大概也是很久以后了。

      如果从刚招进公司开始算的话。
      “大概五六年吧。”她转头去问宁褚:“你呢,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这车里的装饰,明显就是有女朋友了。”

      “公司和邻居总想给我介绍对象,我懒得拒绝。”宁褚解释道,“就撒谎说已经有女朋友了。”

      “别人给你介绍多好啊,”席灵意说道,“你年纪也差不多了,怎么不相处了试试。”

      “不合适。”宁褚回答得很干脆,“不用试。”

      开开停停终于把从高铁站出来的那一小段路开完了,前方要上高速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合适,”席灵意说着,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宁褚,你不会,其实不喜欢女孩子吧?”

      宁褚握方向盘的手都抖了一下,但是方向没有偏,半晌后说道:“我喜欢的。”

      “你都没喜欢过谁,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席灵意侧靠在座椅上看宁褚这幅局促的样子,忽然就有些想笑,好像到这种时候,他才看起来是那个一点都没有变过的少年。
      席灵意追问道:“你上一任女朋友是谁,我认识吗?速速老实招来。”

      这一次宁褚只是喉结动了动,清了清嗓子,没有回答。
      车开上了高速,加速度将席灵意按在了座椅上。

      她在暴雨淹没的灯火阑珊里看宁褚的侧脸。
      要是大学里,宁褚肯定涨红脸说不出话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突然加速,反过来用行动让她无法发问。

      她突然觉得,当年那个怯懦的小学弟好像突然长大了,有男人的样子了。

      也不知道是哪一任的女朋友将他调教得这样好。

      席灵意得不到回答,也不想再讨人嫌,靠回靠背上看着倒退的路灯发呆。

      就在席灵意以为宁褚被她没有边界感的问题冒犯了,把她送回家之前都不再打算说话的时候,她听到宁褚的声音:
      “学姐,学姐你……今天,穿的裙子特别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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