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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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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席灵意第一个想到的是打印机。
但是打印机得连电脑,外婆连手机都用不利索,直接用电脑会不会有点太难了。
或者是用现在市面上卖的手机打印机.
但是外婆说的“想把那一页剪下来”其实是想要照片。
“要么买个拍立得,”宁褚,“老人拍的照片都喜欢能打出来拿到手上的。”
外婆本来在看席灵意搜给她的那个手机打印机,可能席灵意的手机字太小了,页面翻上翻下着,看表情是不太满意。
结果宁褚这么一说,外婆立刻附和:“拿在手上好,那个东西叫什么?”
解释也不太解释得清楚,席灵意搜了一下发现附近有一家照相馆卖,就直接带着外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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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店的是一对年轻夫妻,那个女老板特别耐心,特意给外婆挑了一款使用简单的,演示怎么装相纸,怎么拍,怎么甩。
外婆第一张照片照的外面的树和垃圾桶,看到图像渐渐显现了以后,拿着那张照片都不愿意撒手了。
然后她第二张就想拍有席灵意的那张新闻照片,被女老板拦下了。
女老板说这种电子版的照片可以直接帮她打出来。
还说以后有需要可以直接来店里打。
当然是要付钱的。
席灵意付钱了之后,外婆把席灵意拉到了一旁:“啊,这么点纸,这么贵啊?你们平时都不这么省着花钱,以后养小孩了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啊?”
席灵意都还没想过要不要小孩的事,外婆直接给她提出来,弄得她都不知道怎么答。
但是好在是私底下。
她也知道外婆传统观念里,肯定觉得结婚了就得生小孩,这种观念不是一时半刻能扭过来的,所以就没有多辩解。
只是把那些相纸递到外婆手里,跟她说这些相纸花不了多少钱,她想拍就拍,没了就给她打电话,她就回来再给她买。
外婆一脸心疼,却还是拿在手里了,心疼道:“我以后还是用手机拍,叫这个老板娘给我打出来。”
“相纸放久了也会坏哦,”席灵意半真半假地跟外婆说,“放坏了钱就直接浪费掉了。”
中午一起去吃了饭,是外婆挑的店。
大概是席灵意那半真半假的话刺激到了外婆,吃完饭,外婆擦过嘴就叫着要一起拍张拍立得。
这种即时可以拿到手上的照片,跟电子的照片还是不一样,照片拿在手上时,外婆开心得像个小孩一样。
她用两个手指捏着那张照片,一会儿对着光,一会儿对着灯,欣赏了好一会儿,依依不舍地递给席灵意:“你手上估计还没外婆的相片,这张先给你,我要的话再拍。”
刚才还在心疼相片纸贵呢,这会儿又要一个场景拍好几张恨不得一人发一张了。
席灵意没要,而是用手机照了一张,说以后去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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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两个人就送外婆回了家。
上楼前,外婆还叫宁褚在楼下等等,要跟席灵意讲点女人家的话。
席灵意都说了宁褚没什么不能听的,但是外婆还是坚持。
外婆神秘兮兮地拉着席灵意进了自己的卧室,颤颤巍巍踩着凳子从老衣柜最顶上上锁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个上锁的盒子。
打了盒子的锁,从里面拿出来一个被绒布包裹玉镯子。
那镯子荧亮亮的透着光,紫颜色深深浅浅弥散在镯体上,像是山谷日照升腾起的紫烟。
外婆平时省吃俭用,这条玉镯却一看就不便宜。
外婆叹了口气:“我当年出嫁的时候娘家不给嫁妆,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这是我后来给阿茵攒的嫁妆。但是阿茵不听话,白给她准备了。”
拿着手镯子,外婆原本挺高兴的,但是说道阿茵的时候,神色还是有些黯淡。
陈茵女士是真的很狠心,无论是对自己的妈妈,还是对自己的女儿。
“我可以转交给妈妈,我下周六去见她。”席灵意说道。
“别给她,”外婆撇嘴,“她这么多年都没回来了,我没她这么没良心的女儿。这些嫁妆,阿茵没福气要,都留给我们小意。那个……他们家出多少彩礼,总不能比你这边嫁妆少。”
其实席灵意之前就想着要跟宁褚结婚,还从来没有想过要嫁妆、彩礼之类的东西。
她还以为都这个时代了,两个人都是上班有工资的,就不必拘泥于那种虚礼了。
席灵意原本觉得两个人互相喜欢,这样结婚就是可以以后天天在一起,没想到外婆突然把她拉到了这么现实的境地。
席灵意说还没想好。
外婆就跟她说这种得提前谈好,夫妻两个在婚姻里面是都要承担起对家庭的责任的,婚姻里面很多时候女方都要多忍让一点,懂事一点。
不要跟当时阿茵一样,不要彩礼不要嫁妆地就随随便便嫁过去了,平白叫男方家里看不起,没过几年就离婚,不体面。
“你这个,看着是个读书人嘛,”外婆劝道,“是个能听女人讲话的,你跟他提前商量,小夫妻两个日子要有打算的。”
“什么这个那个的。”席灵意嘟囔道。
外婆朝外头马路努努嘴:“什么这个那个,那将来是你丈夫,是你先生,屋里面你要以他为先的。”
席灵意算是看出来了,外婆他们这辈人,好像就对男的,无论这个男的怎么样,都会多一分敬重。
就像现在,见面以来,虽然聊天也能正常聊,但是外婆明显就会在宁褚面前给自己面子,很多重话都不会说出口。
见面以来,连宁褚的名字都不会直接叫,就只会喊这个那个,再不然就是先生。
“他叫宁褚。”席灵意说道。
外婆说道:“对,跟那个小子,你既然喜欢他么,你们就好好过,以后外婆的嫁妆都传给你。”
席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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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灵意还是没有拿外婆的镯子,本来应该属于妈妈的镯子让她自己来拿。
看完外婆出来,上车的时候,席灵意胸口憋了一口气,都快呼吸不畅了。
虽然后来外婆说什么,她还是听着,但是真的越听越生气,但是想想外婆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别惹老人家着急上火了。
等上了车,席灵意看宁褚也是越看越讨厌。
凭什么就是见了一面,外婆就好像立刻把宁褚当自家人了,就要叮嘱她不要亏待人家小伙子了,要以宁褚为先了。
席灵意这一趟,从一开始愧疚,到后来欣慰,到现在半点愧疚也无,还生了一肚子气,窝火得要死。
晚上宁褚还要回公司,席灵意就说自己想洗澡,就让宁褚把自己在小区门口放下,就下车了。
下车前宁褚好像是想跟她说话的,眼神可怜巴巴,但估计是他怂,到了还是没问。
席灵意一个人回家越想越气,想跟谁吐槽,但是无从吐槽起。
阿懵和洛洛都不知道她跟宁褚在一起了,要解释估计得从头说,就她们那八卦的性子,这一个晚上估计都聊不完。
而阿柒,她好像也没有跟阿柒讲过太私人的事。
所以思来想去,席灵意还是决定去轰炸本该承受这一切的陈茵女士。
『天灵灵:妈,今天见外婆去了。』
『天灵灵:[照片]』
这次难得陈茵女士回得很快。
『心如止水:[强]外婆最近身体如何?』
『天灵灵:外婆很好。』
『心如止水:[强]期待下周见面。』
席灵意更窝火了。
『天灵灵:妈,你看照片怎么样。』
『心如止水:女婿找得很好[呲牙]本来还怕你嫁不出去,现在不担心了,我家闺女有人疼了[庆祝]』
很好,席灵意瞬间炸了。
『天灵灵:你们能不能不要只看那个男的,外婆也是,你也是,我才是外婆的孙女,你的女儿,我发了张照片过来,你们怎么就只看到那个男的?』
『天灵灵:外婆也好,你也好,怎么都只想着去夸那个跟你们一点血缘关系的男的?』
『天灵灵:到底谁才是你们的亲人?』
陈茵女士过了很久才回复。
『心如止水:妈妈是在祝福你。』
席灵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扔下手机冷静了一会儿,拿起电脑想准备一下下周二的面试,但是一打开电脑,却只觉得委屈。
委屈的同时,她好像又突然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以前明明每个人都说她很好,她却偏偏总觉得自己不够好。
明白了为什么她每次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地方有更好的选择,却每一次都退缩。
因为就算是跟她血脉相连的人,也觉得她天生弱势,她需要找个人去依靠,这一生要与某个人喜结连理才完整。
因为所有的声音都告诉她,身为一名女性,是排除男性以外的,第二种性别。
人天生就会以自我为中心,但是社会的规训,会教导一部分人丢掉这种主体性,从而变得更顺从,更好操控,更社会化。
更乖。
席灵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是陈茵女士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不发消息去了,陈茵女士就接二连三给她打电话过来,席灵意挂了好几次,最后才接了起来。
“你又想搞什么?”陈茵女士说话一向劈头盖脸,“这个女婿不是挺好的吗,你自己也喜欢,长得也好,你又想干什么?你怎么从小到大什么事都做不好,现在工作都搞丢了,人还住在人家家里,就想分手了。你睡都跟人家睡过了,以后没人要了呀。”
她现在跟宁褚住在一起这个事,是席灵意跟她说要带宁褚见家长的时候,怕陈茵不同意,她自己跟陈茵说的。
但是现在,却成了她妈妈攻击她的武器。
这武器很疼,疼得一刺进去,席灵意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想辩解,但是她知道,这个问题的根源不是睡没睡过的问题。
“妈,我有那么烂吗?”
席灵意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她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喊出来的。
这句话其实那天从高铁站出来那天,席灵意就想问。
她是真的很烂吗。
为什么听到女儿丢了工作,第一反应是问她是不是犯错了,她是不是得罪领导和上下级了,能不能再去跟领导好好道个歉把工作要回来。
为什么不问问她,工作有没有受委屈,每个月房租够不够付,每天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席灵意从来没有问过,因为她害怕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现在,她想做最残忍的一次试探。
她想知道她的妈妈,是不是其实从来在乎“女儿”这个符号,更多于在乎她。
去维持一个谎言需要那么多力气,会把伤口捂到发烂发臭失去知觉。
那么不如去问问,真正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陈茵好像是被她吓到了,一直就没有讲话。
许久之后,陈茵才说道:“小意,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就是油盐酱醋茶,生活是容不得人去任性的。妈妈和外婆,都是为你好。”
“哪里是为我好了,我感觉我就是你们养老的工具人,是你们跟亲戚朋友说出去光鲜亮丽的面子,是一层可以去攀高枝的……筹码。”
席灵意把那三个字咽了下去。
很可笑的,在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张幸,那个在她遇到问题的时候就躲开,事后贴上来认错的男人。
就算是那种人,如果席灵意当时跟张幸结婚了,她的家人们,估计也能睁着眼睛,夸出来一句,好男人。
这就是为什么,一直以来,她没有办法爱上任何人,她害怕跟人发生关系,她将自己的心闭锁。
因为本该是她最亲最爱的人,都会在她走入一段关系以后,瞬间倒戈,去帮着那个外来人。
因为她害怕,她苦苦维持的体面,会在跟另一人在一起以后,就被这个社会、被家庭、被红线另一端的那个人推动着,无可挽回地破裂成一地无法拼合的残渣。
生而为女性,或许她从出生起就行走于钢索,高高在上,摇摇欲坠。
但是这好像并不是只困住她一个人的樊笼,这是锁住了这世上一半数量人的枷锁。
外婆、妈妈、她,这是顺着血脉一代代流传下来的桎梏与压迫。
当妈妈还在外婆子宫里的时候,她的第一颗细胞就已经诞生。她们本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三个人,如今却用着三个姓,好像陌生人,在争吵中将对彼此的爱消磨殆尽。
但是那种桎梏和压迫,是来自何方呢?
好像不是来自某个人,也不是来自某个群体,甚至不是来自某种性别,某个阶层。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挑起处处矛盾,却始终隐在幕布之后,只有被选中的少数既得利益者是幸运儿。
而被挑拨的可怜人们,只能通过互相攻击来发泄愤怒。
因为那是他们最亲近的最可触达的人,那是他们可以轻易攻击而且不必付出太多代价的人。
有人沉迷这种攻击,有人习惯了这种攻击;有人认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就是如此;有人甚至崇拜这种攻击,因为这种攻击曾保护了他们,减轻了他们的痛苦。
太多人认为古而有之的,一贯如此的,又何错之有。
“把你当养老工具人,哦哟,之前不知道是谁低三下四来问我能不能来许叔叔这里住几天,叫你找好一点的工作,多存点钱,私生活不要乱搞都是为你好啊,你当是为我们好啊,你就算是不嫁人了,也是要自己生活下去的伐?”陈茵女士显然是被激怒了。“不能说以后没有妈妈了,没有外婆了,留你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上,你就……”
看,这就是那种,无助且无用的攻击。
“我其实早就想去死了。”席灵意说道,“活着太累了。”
她讲得很平静,因为她确实这样想过。
如果那个暴雨的晚上她没有遇到那个热心的小姑娘,她外婆和妈妈恐怕就可以在社会新闻上看到她了。
“啊?席灵意啊,你想去死啊?你怎么敢啊?你怎么敢去想的啊?”妈妈的声音尖利了起来。
“你都不知道,我当年一个人带着你,我一个人受了多少委屈,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把你养大有多不容易……你都不知道,你小时候,又多难养,这不吃,那不吃,又娇气,生病了就知道喊妈妈……”
陈茵是很生气,但是说着说着,却把自己给说哭了,后面的话呜呜哇哇根本听不清楚。
母女两个隔着电话都在哭.
哭了好一会儿,席灵意才说道:“妈妈,我觉得你还挺爱我的呀,对吧。”
“你说呢,妈妈离婚只要了你啊,妈妈不爱你爱谁啊。”
“那小祈弟弟呢?”席灵意问道。
她今天好像就想残忍到底了。
“比不上你。”陈茵答得丝毫没有犹豫。
“那许叔叔呢?”
“这个根本不能比,”陈茵说道,“小意,那时候我没有稳定工作,没有钱,供不起你上高中,上大学。我问你没有没有钱还给许叔叔,其实他根本没要你还,是我想要你有自己的存款。”
席灵意的泪水根本止不住,她不是想要比较什么,只是想要确认,一遍遍地确认妈妈还像她小时候一样爱她。听到这些答案的时候,她心里那一道道曾经被妈妈割开的创口,好像被清了创,在一点点愈合了。
席灵意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妈妈,既然你也爱我,我也爱你。”
“那么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用伤害我的方式来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