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五色春

238、公开宣战

　　神界，栢文的升云殿内灯火通明。

　　蒂兰此时正站在栢文的办公桌前，脸色阴郁的能滴水。

　　“我不明白，栢文大人。”她沉声说道：“您今日为何会下达那样的命令，让我在校内那般情况下甩手回来神界？”

　　栢文批复公文的手一顿，他没有急着回应蒂兰的问题，只是盯着手头最新传送来的神界各地汇报出神。

　　最近，几乎每一封汇报上面都会提及笼罩全神界的烟瘴。各地皆上报说，烟瘴的侵吞速度明显加快，对神族的影响一日大过一日，很多人的魔力退化速度也加快了。

　　栢文近来也发现，原本只在黑夜降临后肆意蔓延的古怪烟瘴，现在竟在白日间也不能完全散去。神界的天空一日赛一日的灰蒙蒙，看上去一点生机都没有。

　　他明白，就如曼莎的预言，神界的灾难就要到了。

　　曼莎说过，能挽救危局的只有一人。可现在那人身在人界，完全没有顶上来解决问题的自觉。

　　今日一早，栢文传信给蒂兰，叫她速回神界不可耽误。收到传信时的蒂兰，却正好感知到有身带黑魔力的人潜入校园。

　　并且，她知道那人是谁。

　　曼莎，栢文的妹妹，本是水系魔法师，六大神使中的月使，神界最强的预言师。

　　蒂兰不知道曼莎为什么会突然来到人界，下意识觉得对方一定要做些什么。

　　时隔多年，蒂兰再难相信曼莎的立场和品行，她本是要露面去截住曼莎的，却没成想栢文的消息此时传来，急吼吼地催她回神界。

　　那一瞬间蒂兰意识到，曼莎的到来，要么是奉了栢文之命，要么就是被栢文默许的。

　　知晓曼莎亲自降临人界魔法学校，就为了偷袭学生时，蒂兰震惊且不解，她想不通曼莎究竟何意，也不明白栢文为何默许。

　　站在自己侍奉的神明面前，她却觉得眼前之人无比陌生。

　　如果今日曼莎下手更狠辣一些，如果没有音旋在现场能够及时出手救治，那位被袭击的孩子岂非有性命之忧？

　　蒂兰一顿，一个念头唰地一下闪过脑海。

　　对了，原来是为了音旋。

　　栢文是希望音旋能在救人过程中暴露实力，让他有机会在人界魔法师面前宣布音旋实为大祭司转世的确切消息，从而将音旋带回神界。

　　蒂兰想通了这一点，一时只觉好笑。

　　栢文大人到底在想什么？他真觉得凭这种手段就能左右音旋的选择吗？

　　想法未免幼稚，手段未免下作。但是由此可见，神界状况确实岌岌可危，栢文是真的急了。

　　难得的，蒂兰控制不住地如此评价她所效力着的神明。就像千年前，因为冰柠的死，她对栢文的诸多决策心有不满，却无能为力。

　　只是……蒂兰心有疑惑，为什么被派去到人界做这种事的人会是曼莎？

　　她并不认为现在的曼莎会听从栢文的调遣，除非……此事根本就是曼莎一个人的主意，而栢文只是得知此事，顺水推舟罢了。

　　现如今，在晴空学院周边做监视工作的安妍也对主人今日的行为大为不解。

　　她只是将晴空学院就要举办运动会的消息告诉了曼莎大人，顺便汇报了音旋和前五大神使都会参与项目，整间学院中热闹欢快得很。

　　然后曼莎大人就阴沉着脸上脾气了。

　　再然后，曼莎冲去人界，找上了晴空学院，隐匿身形观察学院里的一切，接着察觉到操场上正在行动着的几个人。

　　曼莎轻易辨认出来其中凌云、悠冉和清洛的气息，她面无表情，感知着除他们之外的存在，突然打出一掌，充斥着黑魔力的一掌如劲风袭出，目标清晰的袭击到与她完全是陌生人的罗拉。

　　安妍当即看傻了眼，她站在不远处目睹了一切，意识到曼莎大人做了什么后，她反应迅速的第一时间也隐匿了自己的身形。

　　为什么？

　　安妍理解不了，她愣愣地看着被莫名袭击的罗拉跌倒在地，罗拉身后的同伴急忙冲上来查看究竟，他们脸上露出一个赛一个的震惊表情。

　　安妍的表情不比那些人好到哪里去。

　　曼莎跟没事人一样，偷袭成功后渐渐缓和了阴郁的表情，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晴空学院。

　　事后安妍拼命追问，是不是因为她说错了什么话，惹了曼莎大人不快，所以主人情绪失控到会找人界学生的麻烦。

　　曼莎却浑不在意地说道：“只是听闻他们那边如此热闹，瞧不过去而已。”

　　安妍：“……啊？”
　　竟然是为了这种理由吗？

　　兔子不得不怀疑，曼莎大人的精神状态不正常。她的行事，桩桩件件，哪是个正常人能干出来的？

　　“顺便，此举就当帮帮我那哥哥了。”在安妍错愕之际，曼莎补充了一句，“他应该会很欣慰的。”

　　安妍一怔过后，慢慢回过味来，意识到了主人言下何意。

　　她连袭击对象都只挑选了没有家世背景、草根出身的魔法师，某种意义上倒也是顾全大局了。

　　只不过，一日已过，此事被音旋以另一种方式解决了。

　　没能如栢文的意，曼莎也觉得有些遗憾。音旋是打定主意要藏好自己的身份与实力，不肯与神界有所瓜葛，不愿给神界可乘之机。

　　音旋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不难联想到这次突发事件与神界有关。曼莎也不怕她会联想到，毕竟，那人从来心软，而今又再次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心软很好，对于神界而言，音旋的利用价值很大，能被成功利用的概率更大。

　　就和千年前一样。

　　蒂兰被勒令留在神界一日，她终究还是遵守了栢文的吩咐，一日之内没有管人界的事。

　　虽然如此，也不意味着她赞成栢文与曼莎的行事。

　　她皱眉沉思时，就见栢文终于放下了神界各地上报的情况汇总，闭目揉了揉额角。

　　他身心疲惫地向着椅背靠去，微仰着头，目光幽暗地盯着高高的殿顶，蓦地苦笑了一声。

　　“栢文大人，怎么了？”蒂兰瞧着不忍。

　　栢文用手背挡着双眼，有气无力道：“听说两千年前，在祖神还在的时代，天地灵气充沛异常，远不是现在这样的。”

　　蒂兰点点头，“我也听过这些传闻，可惜无缘亲眼所见辟世祖神的光辉。”

　　“传说祖神是最初赋予世间魔力的强大存在，是一切魔法师的始祖之神。祖神一人的力量就能供给着整个世界，为无数人提供无数的可能性。”

　　栢文叹息更甚，“那样美好的时代，我怎么没赶上呢？”

　　蒂兰笑了，宽慰他道：“往好处想，若真生活在祖神庇佑的时代，您也难以坐上神界至尊的位置了。”

　　“哈哈，说的也是，一得一失嘛。”栢文笑了起来，“不过，能得人庇佑，安乐无虞一世，那么即便舍了名头上的至尊之位，我也是甘愿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嘴角强撑的弧度也凋零了。
　　“现在，太累了……”

　　蒂兰眉头一颤，“栢文大人，您该休息了。”

　　“对，没错。”栢文缓缓起身，站起来将手撑在桌子上，“是该休息了，养足精神，明天接着面对从早到晚的烦心事。”

　　次日天刚蒙蒙亮时，蒂兰返回晴空学院，进了主教学楼，上到七楼属于她的办公室。

　　门上先前留下的外出字条早已不知被谁给撕了，纸张被团成了一团，就那么随意地扔在走廊一角，仿佛宣示着不满与愤怒。

　　蒂兰叹了口气，弯腰把纸团捡起。她开了办公室的门，将其丢入垃圾桶。

　　办公室的窗子正对着外面的操场，蒂兰此时站在窗边，一眼便看到下面正在早训的几个年轻人。

　　罗拉依旧在领跑，她的伤才被夜曲宫主治愈，今日倒也没什么顾忌的继续为运动会练习，甚至不担心自己会再度被袭击。

　　蒂兰垂着手腕在身侧，静静看着那些年轻人跑了一圈又一圈，罗拉时不时回头为他们加油鼓劲，提醒他们注意步伐和气息。

　　她轻轻勾起嘴角，才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下一秒，她毫无预兆地背后一凉。

　　身后有一道完全没有温度的视线直直盯上了她，蒂兰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窥探。

　　她莫名涌起惧意，头皮发麻，僵硬着脖子一格一格扭转头，看向身后突然出现的人。

　　毫无声息。蒂兰不知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来的，她连一丝魔力的气息都没有察觉到。

　　音旋面无表情地站在办公室门外，注视蒂兰的目光中冰冰凉凉的，看不出情绪。

　　蒂兰心虚地退后了半步，在这一刻，她恍然觉得站在对面的人不是一个十六岁的高中少女，而是从前那位居临天下的大祭司。

　　蒂兰定了定神，她看见音旋忽而扬起嘴角，像是为了保持对师长的礼貌，对着她笑了笑。

　　“蒂兰老师，早上好。”

　　“……”蒂兰一点头，“早。”

　　音旋今日起了个大早，就为了避开众人耳目提早见蒂兰一面。

　　她早在蒂兰回来之前就到晴空学院了，好在，蒂兰并没有叫她等太久。

　　“昨天的事，你打算给大家什么交待？”音旋走进室内，随手关了门。

　　蒂兰一顿，对方的话问的很明确了，既然没有问她是否知晓昨日的事，便是断定她是有意对昨天的意外置之不理的。

　　而今，她真的需要考虑如何对大家解释昨日突发的意外，毕竟，当时有概率被袭击的人之中，包含三个世家的接班人。

　　“我会在此后加强学院的防御。”蒂兰说道。

　　“哦？”音旋的笑脸没有一丝变化，“好啊，希望被你提升之后的防御，真的能抵挡住那位黑魔法师的入侵。”

　　蒂兰：“……”
　　她抵挡不住曼莎，她们之间的实力差着很大一截。

　　音旋静静观察着蒂兰的反应。昨日她对学院内部突遭黑手之事做出了两个判断，现在看蒂兰的反应，显然是第二个判断成立了。

　　果然，罗拉被袭击就是神界所为，为着的目的就是音旋没错。

　　这个结论并不令她意外，相反，她松了一口气。知晓敌人是谁，总比一头雾水要好的多。

　　而今她想要确认的事有了结论，音旋不欲多留，微微朝着蒂兰一点头，便想离开。

　　“等等，你等一下。”蒂兰叫住她。

　　在栢文大人那里，她已经存了很多的疑问和不解，如今面对重要的“故人”，蒂兰忽然很想要一探究竟，在对方已然有所察觉、对她多加防备的情况下，干脆把话摊开了说。

　　“音旋，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晴空学院背后是神界吗？你若打从开始就不愿与神界扯上关系，为何又要选择来此读书呢？”

　　这是蒂兰心中的第一个疑问。

　　音旋果然站住，稍稍侧身望向她，面上仍是不改的笑意。

　　“最开始我并不知道学院与神界的关系，选择来此读书，只是因为你发送的入学邀请叫我难以拒绝。因为……免费嘛。”

　　蒂兰猛地一愣，“可你似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我乃归属神界的人。”

　　“是啊。”音旋面不改色，“因为初见之时，你望着我的眼中满是期待的光芒，那种眼神不是看一个有前景的学生，而是看值得被怀念的故人。或者说……是被期待着回归的救世主。”

　　蒂兰微微张大眼睛，原来她的情绪竟然那般外露过吗？

　　原来如此，音旋早已经在初中时被栢文的属下找上门过，音旋会猜测她亦是栢文的属下，这不奇怪。

　　“你不必追问我为何没有离开晴空学院，刚说过了，因为贪恋免费就读的优越条件。”音旋笑道，眉眼弯弯的注视着蒂兰，声线平稳。

　　“那么，既然没有选择离开，你究竟为何不愿意像这里的其他学生一样，真心实意地为神界效力？”这是蒂兰的第二个问题。

　　音旋微微一顿，笑意凝固了些许，“因为，我不是冰柠，不是你们的大祭司，没义务去替你们神界平乱。”

　　蒂兰皱眉，刚想辩驳什么，就被音旋的后话顶了回去。

　　“你们也很清楚，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呢，胸无大志，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读完高中，考个大学，平平淡淡地走向属于人类的社会，赚足了钱，然后心安理得地混吃等死。”

　　音旋轻飘飘诉说着自己的理想，“谁也不能打乱我的人生计划，逼着我走向被规划、被定义的一条路。”

　　蒂兰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少女，似乎很难相信刚才那种话会是她说出来的。

　　“当然了……”音旋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你们看重的原也不是我，或者说也并不是你们死去的大祭司，而是现在全部集于我一身的强大魔力。”

　　蒂兰被说中心事，对方轻易道破了他们难以启齿、不敢放到明面上说的话。

　　“我承认，我的不配合会令你们徒增烦恼。不过如果你们有本事的话，可以选择杀了我，让属于冰柠的灵魂再次转世，重新承袭世间独一份的魔力，继续为你们神界鞠躬尽瘁。”音旋平静地将从前婷汀疯狂的计划说了出来。

　　她歪头望着蒂兰，笑意扩大，看上去异常单纯无害，紧跟着说出的话却是叫人胆寒。

　　“你们针对我而施行的一切，我都可以照单接收，谁让我倒霉，占了你们大祭司的位子呢？”她幽幽道。

　　“不过，提醒你们一句，好歹是担着守护之名的神族，注意你们的行事作风，别随便牵连无辜的人。”

　　蒂兰额角冒了冷汗，黏腻冰冷，倏地滑落。她感受到压力，浑身都在战栗，难以控制。

　　“看到有人因为我的缘故徒遭无妄之灾，我会愧疚的。”她一字一句说着。

　　“愧疚了，就会心绪不宁，然后发脾气，发疯……”音旋眸底闪过凌厉慑人的光，笑容反而深了几分。

　　“下一次再发生这种事，我可就还手了。为了无辜之人。”

　　蒂兰堪堪吞咽着口水，喉咙哽住。音旋的话字字句句敲在她的心上，是警示，也是威慑。

　　蒂兰想着，她有必要立即将对方的话传递回神界，提醒栢文大人……不，是提醒神界某个一样疯的女人，不要再轻举妄动。

　　打这一刻起，神界的所有试探，以及他们一直以来微妙的态度，都将彻底失去意义。

　　音旋宣战了。

　　再逼她，她就会回以反击，用整个神界敬服也畏惧着的力量。

　　蒂兰毫不怀疑，真走到那个地步，会是整个神界也承受不了的后果。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音旋冷静地想着。至于蒂兰传话回去后，神界接下来作何反应，那便兵来将挡。

　　她又恢复成了纯真无害的少女模样，礼貌地对着蒂兰点头致意，离开办公室时关闭了屋门，留蒂兰一人在原处发愣。

　　音旋背着手，脚步轻快地下楼，直奔着操场去了。

　　站在场边，她朝着跑过来的几人挥手。

　　“罗拉，凌云，悠冉，清洛。”她一一打招呼。

　　几人看见她时显得意外，径直穿过跑道就向她跑来了。

　　罗拉抹了抹头上的汗水，“你不是说家远，起不来早吗？今日怎么过来了？”

　　“想着与你们一起临阵磨枪，争取明日运动会上取得一个好成绩。”音旋笑眯眯道。

　　“正好，我们预计再跑上两圈，咱们一起。”悠冉高兴道。

　　罗拉一点头，“那就小音跟着一起跑两圈。凌云，你在此基础上再来两圈。”

　　忽然被点名的少年：“……”

　　清洛哈哈一笑，“你可是三千米选手啊，你是得多练。”

　　斯斯文文的少年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扶了扶已经跑歪了的眼镜。

　　音旋加入，很快跟上他们的节奏，一起跑在塑胶跑道上。

　　清早六点半，阳光肆意洒落，带来温暖和光芒。

　　少年人眼神明亮，一圈一圈地挥洒汗水，挥霍青春的热血与激情。

　　音旋跟在他们身后，注视着他们矫健的身姿，她微微笑了起来，难得在心中多了份集体荣誉感。

　　明日的运动会，希望他们都能如愿夺得出色的成绩。

　　明日，怎么不期待呢？